“只有嘴巴甜会讲话。”硕生哼道，“你都哄过多少人了。”

阿出低头思量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告诉硕生一些事，但见硕生当下正带了几分微弱的真切的笑意，这是自从出发以后硕生从来没有过的，他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不觉又溜了回去。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是说我待你好？和我有什么不能说？”阿出的犹豫硕生看在眼里，硕生以为阿出又有什么奇怪的问题。

“我怎么可能只会说？”阿出换了一副骄傲的神情，反驳他道，“别人都夸我聪明会干事，硕生以后就不要说我是一个光说不会的。”

他骄傲的时候，不像平时那样内敛，下颔微微抬起，平时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也半收不敛的斜睨着别人，当然这里只有硕生。这样还是个娃娃的阿出个人看来非但没有骄纵之感，竟带了几分贵气和圆润可爱。

“嗯嗯嗯。”硕生微笑道，“我知道你的厉害了。”

“杀！”震天的呐喊自下传来。

立时的，阿出眼中的硕生又渐渐变回之前路上那个不苟言笑的硕生，阿出听他用冷峻的口吻道：“要攻城了。”

阿出循声望去，陈人的士兵骁勇善战，武器迭岀。诸般攻城器械轮番上阵，在器械的帮助下，他们的胜利也是事半功倍。英勇的士兵们冲锋在前，即使前方血流漂杵，亦蹈死不顾！

与陈师相比，良陇真的逊色了太多。良陇的士兵绵软没有气力，与人多势众的陈师起来，简直就像被群狼围困的小羊羔，毫无招架之力却还在负隅顽抗。

良陇的士兵即使据守着城墙，手里端着可以把敌人浇死的沸水，举着可以砸死人的大石头，握上了可以拉满的弓箭，明明有那些可以重伤敌人的武器，却怎么也挡不住身手矫健的敌人前仆后继的上来。

那些踩着同伴身体上来的陈师，开始疯狂的杀害守城的良陇士兵们。那些以为报复了良陇的陈人里，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许多士兵被人突然抹去脖子失去生命的时候，他们瞪向天空时不甘闭上的眼睛里留下的不是喷洒出来的血雾，而是广阔碧蓝的晴空。

他们绝望无助的表情下掩盖的是世事已然的释然。

硕生看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状况，他的眼睛不是很好，只能看到一帮黑压压的人缠斗在一起。

“帮我看看，陈师到了哪一步。”硕生对阿出道。阿出正是青春年少，触目之处自然都是毫发必现，清晰可见。

“大概……”要成功了……

阿出看着不断跃上城头的陈人，他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硕生敏锐的问道：“怎么了？”

“轰——”

随着一声巨响，良陇的城门被从里面给放了下来。那是意料之中的事，也是他们最担心的事。还在城外的其他陈师欢呼着，跟随着将领的指令有条不紊的涌入良陇。

平时寂静的城池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不过这样的热闹带来的不是富庶与安宁，而是杀戮与不平。

“硕生！”阿出扯住他的袖子，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我？”硕生道，“我也不知道。”说完又要走。

“不知道你去做什么！”阿出奋力扯住他，道，“你停下！”

“为什么拦住我？”硕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摸摸他的脑袋，道，“我没有想做危险的事，我……只是想去找找淳。”

阿出怒气冲冲的紧紧握住他的衣袖不肯撒手。

“他应该急疯了。”硕生眼前好像浮现了老友过去着急上火的神态，他缅怀似的微微一笑道，“现在他们……他们破了城，应该是守备比较放松的时候……”

阿出不信他，有预感他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因此拉住他衣服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好了好了，别担心。”硕生颇有耐心的安慰道，“我不是要去做危险的事，他才是会去做危险的事，我要去拦住他，你知道吗？阿出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的吧。”

硕生耐心的诱哄着阿出，每次他一要做什么特别不能让阿出接受的事情，就会用上这种骗孩子的口吻。好像这样一来，阿出就真的如他所愿变成了一个可以掌控在执掌的幼小的孩童。

孰轻孰重阿出还是分的轻的，那些时候都不是什么大事，这次如果稍有不慎就会岀大事。别看硕生现在看着清醒，口口声声说淳意气用事，他自己何尝不是？

再说阿出见过血腥的衅鼓，残忍攻城的场景后，更是坚定了阿出拦住硕生以防他去冒险被抓走的结果。因此阿出这次一点都不退让，他不管硕生怎么说都不为所动。

硕生见软的不行，面上有不耐的神色浮现，因此他的口气也不怎么好了：“你真是让我不省心，你今天就是为了不让我好过的是吧。”

他言辞不再温软，颜色也严厉起来，端着脸叫人害怕。

阿出拉着他的衣袖，固执道：“很危险。”他回想起衅鼓的场景，害怕硕生也被人抓去那样对待。

硕生不耐烦地看向别处道：“我会注意，不用你来教训我。”

硕生欲抽手脱身，阿出的手指顽固地绞着他的衣服，甚至勒岀了痕迹。

这下硕生真被阿出这油盐不进的倔脾气给气到了，他用力弗开阿出的手道：“我看起来什么都不行？我是比你还要幼稚吗？那岂不是太可笑了！出发之前我是怎么告诉你的，敬重淳要像敬重我一样！如今呢，你是怎么做的？”

因为先前将自己的手和硕生的衣服绞乎到一起，现在阿出手指疼的厉害。他垂手在身后，眼里蓄着泪水，不再吭声。

“这就是你的孝敬之法吗？于长不敬不重，不理不睬？”硕生自顾自说道，归根究底，这也包含着硕生对淳的愧疚。长久以来的压制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也不管会怎样伤阿出的心，话匣子一开已经再难成覆水，硕生数落着最后竟脱口而出道，“当初要是不收留你就好了。”

阿出乍一听，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猛的梗直脖子看向硕生。他们的马在一边打了个响鼻，仍然这样不通世事的让人对一只畜牲心生羡慕。

一触到阿出难以置信的泪水涟涟的眼睛，硕生就恍然醒悟过来，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说出了这样的伤人心的话。他自觉这是迁怒阿出，是不公平的，不免对阿出愧疚起来，但苦于荒郊野岭的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向他做补偿。

“那就当没有我！”阿出不想再抬头给人看到他已经涕泪横流的面庞，因此他低着头竭力控制泪水道。

声音嗡嗡的，说完话的时候阿出的嘴唇还抖个不停。

硕生心里哀叹，完蛋，这次真的说的太过了。结果他僵着身子走出去几步后，回味不对的转头，看见阿出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的回头也给了阿出一个措手不及。

一方面阿出也是一时气话，天大地大，阿出暂时想不出除了硕生外他还能投奔到哪里去；另一方面，是出于平日里硕生教导下，阿出对硕生的敬重，但是硕生的那句话让他心里的怨忿难消，所以他不想像过去那样巴巴的又凑到硕生的身边去。

阿出的心思硕生不知道，不过硕生反念一想，诚然阿出是被他伤的够深，但阿出心里不准早就早已把他当做自己的父亲来看待，哪有因为父亲的一句不满意的责骂就要生气断绝关系的儿子呢。硕生按照这样的道理来揣测这阿出的心思，估摸阿出对他的赌气主要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硕生这样自己开解自己，果然宽心了许多。

说起来，无论是他对孩子是宠是教，是辱还是责，都要归因于他没有和小孩子生活的经验。因为阿出不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没有经历过小儿啼哭的那种不耐烦，当然这也失去了一大部分的乐趣，当他上手就是一个聪敏早慧于世事早已较为通透的孩子，不用他操心太多，去了大半繁琐使他更愿意在阿出身上花费时间，借教他宠他来满足自己的心愿。

因为没有一般父子的经年累月的教导和家庭教育，硕生难以把阿出就简单当做自己的儿子，阿出知道他父亲的身份也无法将他完完全全当做自己的父亲。因此才会有阿出直呼他的名字而他也承认的事情，才会有阿出敢于间接的和硕生的争执不休。

经这样一出闹腾，硕生也稍稍理智了一点，眼下陈人进了城，不知道还要多久才回班师。他坐在一棵叶子已经掉的差不多的大树下，心里反复盘算，还是觉得找到淳他们是当务之急。

可是该去哪里找呢？像他之前和阿出说的，直接去陈人的大门口找也是不行的。

还有一件事就是这次城破没有屠城，也就是茹和他们的孩子意旭很有可能还好好的在良陇城里的某个地方等着他们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