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脸色突变,凄切反问道:“我?我本亡人!”
本来就觉得这老汉不正常的驺,骇的不自禁后退小步,更是怀疑这就是一个故意勾引人上当的山野老鬼。
老汉没有看到驺的小动作,因为他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饶命啊,不要杀我!”他扑腾跪下又是五体投地的大礼,饼和长衣被丢到地上都不管,只是一味的哭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祸,怪那作恶的贵人去,怪那吃人的妖怪去!美玉奉上,留我性命!”
硕生神情严峻道:“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走吧。”淳又气又无奈地率先向马儿走去。
“美玉呢?”老汉悲切道,“我的美玉去了哪里!”
估计是遍寻不到他的美玉,老汉哭的不可自拔。
他轻轻叹道:“真是可怜。”驺这时反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别悲天悯人了。”硕生听见了他的感叹,担心他太过动情,劝道,“路还长着呢。”
他说的有道理,驺收起自己的悲悯,快步跟上他们离去的步伐,将老汉抛在脑后就要离开了。
“还我美玉无瑕,还我儿女一双!”那老汉还在哀叹。
“阿出还不快跟上。”硕生远远道。
“来了。”阿出大声应着已经不见身影的硕生。
“砰!”
有巨大而沉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老汉疯疯癫癫哀嚎不停的声音顿寂。
阿出脚步一顿,少顷,他紧紧抿住唇,大踏步往马嘶鸣的地方走去。
去了那些或是不耐烦的盘问或是颠三倒四的哀嚎,林子寂静,但还有小鸟翅膀飞腾的声音,树叶被他踩的沙沙的声音,远处马儿嘶鸣的声音。或许还有风吹落叶,席卷而过的呼啸声。
这里和之前没有人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了。
“呼——”最后阿出干脆跑了起来。
看他急急冲过来,硕生怕他被路上的小疙瘩给绊倒,忙道:“别急,看着路!慢些没有关系。”
一把抱住硕生的大腿,阿出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已经走了,我们快追上他们去。”硕生将他扶上马道。
“那位老丈人怎么样了?”硕生勒马的时候问道。
阿出猜想他可能也听到了那巨大的声响。
“他好像丢了他的美玉。”阿出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硕生不想深究,于他来说,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当然不如交识多年的朋友来的重要。
因此他随口一问后明明知道那位悲惨的老汉可能是遭遇了不测,他也并不想再向阿出多了解什么了。现在他鞭策着马追着淳他们的步伐跑去,希冀着能够早点追上他们。
但是世事多不如意,结果是硕生他们怎么也追不上淳,这样横岀的意外让硕生心里也像是被笼罩了一层阴翳。在他看来,淳平时就容易意气用事,更何况这次关乎到他心爱的妻儿的大事,这教他如何不忧虑担心?
硕生他料想不错,淳被老汉那一番稀里糊涂的话而弄的心忧如焚,不想再顾忌而正全力赶往良陇城。
当硕生和阿出距良陇不远时,太阳夹在山峦间欲落未落。天上没有一丝的云彩,只有巨大的落日,染红了半边的天空。
登高而望,整个良陇就像是沐浴在一片血色薄雾中。神秘遥远的如同一座化外孤城。
正是开饭的好时候,显然有人也是这么想的。硕生和阿出远远就能看见炊烟袅袅升起,不过这并不能给一座孤城添加什么人气。
因为那是陈人的炊烟,陈人驻兵颇多,几乎是把这昔日让人艳羡的城池给围了里外三圈。
顾及到陈人防备严密和陈人过于贴近则有很大被发现的风险。硕生带着阿出决定先按捺不动,在远处观察一段时间再说。至于与淳会和,到了陈人的地盘里硕生也无可奈何,只有寄希望于淳谋定而后动。
硕生抱着阿出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兵士,眼神复杂难辨。
希望这个领兵的陈人将军不是庞信吧。否则以这样强盛的兵力,以那样的暴烈性子,良陇的人该怎样在夹缝中找到生路?
硕生和阿出窝藏在良陇附近的山头上,每天都严密的观察着陈人的动静。
这样一来观察两天,硕生有预感这次陈人指挥的将军很有可能不是庞信。如果让庞信来这里守城,而且一守就是一旬,依传闻中庞信的个性,并不太相符。更何况,还是那句话,依庞信的将才,何必被要求倚恃这庞大的兵力困守这一方奄奄一息的城池?
根据现下良陇的情况来看。城防形同虚设,驻守城墙的士兵已经越来越累,越来越少。良陇离破城不远了。
除了城里淳的妻儿,现在最让硕生担心的就是淳和驺到底去了哪里?
硕生脸色沉了下来,他看着下面戒备森严的陈人,实在不想往最坏的地方想。
而且,除了要担心淳,他们自己的情况也不太乐观。这里虽然隐蔽,但由于是山北,白天就是刺骨的冰凉,夜里同样也冷的不行。他们不敢生火来取暖,他还好,阿出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常常会被冻的嘴唇发白。还有一件愁人的事就是干粮不够,他们已经开始摘果子来裹腹了。
不过这第三天的时候,硕生觉得陈人可能开始有动作了。他们在空地上摆了简略的阵法,不知道从哪里将牛羊找来,看样子是要在在战前预测一下吉凶。
硕生不知道他们的祭祀结果究竟是吉是凶。他紧紧地盯住他们,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环节。祭祀完后的陈师更加严整威武,他们蓄势待发似乎想一举攻下他们虎视眈眈许久的天下名都。
良陇上守城的士兵一扫颓唐也开始严阵以待,不过隔着大老远硕生都能感受到良陇气势上大大的落败了。
接着是陈师隆隆的擂鼓声,三个犯人被反剪双手押了上来。
“硕生,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阿出越看越迷糊,忍不住问道。
“之前是占卜问吉凶,现在是衅鼓。”他看的专注,要是阿出不喊他,他都快忘记身边还有个阿出了。
他歉意的拉过阿出的手道:“冻坏了吧。”阿出的手就像冬天里的小冰坨一样,凉的不行,任硕生怎么也捂不热。
“衅鼓是什么?”阿出趁他用力帮他揉搓手时,抓紧时间问道。下次硕生看得这样专注的时候他肯定自己不会不打扰他了。
硕生顿了会儿,想着怎么说合适,发现怎么说都不太合适。他决定将衅鼓原本的含义告诉阿出,毕竟他的阿出不是软弱胆小的孩子。
不过硕生还是言简意赅道:“战争时杀人或杀牲把血涂在鼓上,向神灵祭祀乞求庇佑。”
阿出听了直皱眉,看着硕生道:“硕生也信这个吗?”
硕生随意撇了下面的高呼振臂以示不屑,他用嘲弄的口气说道:“神灵怎么会庇护他们这样的奸人。”
阿出心说,那就是信了。他听硕生说完就看向下方即将举行的衅鼓祭祀。
三个被选中衅鼓的人,让人扣压着,背对着大鼓示众。阿出越看越觉得不对,他死死盯着三个人中最旁边的那个人。
在一阵猛烈的击鼓后,三人被一把推到在了地上,防止他们挣扎导致延误的重物被压在他们的上半身,使他们动弹不得。
锃亮的大斧被高高的举了起来。
就在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刻,黑暗光临他的视野。
“别看了。”硕生捂住他的眼睛道,其实也是被阿出死死盯着下方仿佛魔怔的样子吓到。
阿出回身狠狠抱住硕生,道:“你也不要看。”
“好啊。”硕生声音隐隐几分欣慰,他配合的闭上眼睛,任由阿出冰凉的小小的手遮住他的眼睛。
暂时的看不见下面的情况,但是下面震天的呐喊让硕生不安,他放开遮住阿出眼睛的手。可是阿出还是没有放开他眼睛的手。
他无奈道:“阿出,好了吧。”
“你也可以把我的眼睛蒙上。”
“下面已经没有声音了不是吗?放开我吧。”其实只要硕生脑袋微微往后一仰,就能轻而易举的避开阿出的手,甚至只要睁开眼睛,阿出并不能全然挡住他的视线。
阿出太小了。
阿出明白自己是挡不住硕生的,趁着硕生还没有张开眼,他飞快向下去看了一眼。那三个人的血已经被涂在鼓上,斩成两段的身体已经被人带下去处理了。
硕生的声音有了淡淡的不悦道:“阿出,你在闹什么?”但是他仍然没有躲开阿出的手。
阿出放开蒙住他脸的手,低着头将手稍稍背到身后去,留给硕生一个小小发旋,窄小的肩膀和单薄的身体因为寒冷而不住颤抖,实在是可怜的要命,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这大概就是孩子的武器?
硕生平时就向着他的,更别提这种阿出这么凄惨的时候。但他觉得还是要教训一下,虽然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就象征性地说道:“真是越来越皮。”
“因为硕生待我好。”阿出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