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一行人策马奔驰,转眼跑出几里地去。
出于夜色深沉继续赶路多有不便的担心,几人在商量过后决定还是停下,日后也是如此。如果实在没法赶路可以稍作停留,要是因为不甘心停下修整而出了意外就得不偿失,因此他们便定下可以第二天再早早起来赶路的规矩。
燔烧的火堆下,淳的面孔格外的冷峻,硕生他们知道他心忧如焚,不敢多话打扰他。潦草地将瑜为他们准备的干粮吃下后,之后他们对晚上轮番守夜的人做了安排,由淳先来做今晚守夜的人,驺继之。
大家早已习惯露宿野外,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对付了晚饭就抓紧时间各自休息去。硕生因为担心阿出受凉,硕生通过比较稳定的方式,所以将他怀抱在怀里,。
硕生的怀抱和温暖的篝火驱散了大半的寒冷,阿出熏熏然地半阖着眼瞄着火堆和火堆边模糊的黑色身影,眼皮越来越重。终于伴着赫赫的风声渐渐睡去。
不知道这一觉睡到了什么时候,阿出昏沉的思想沉浸在模糊一团的梦境里,清醒显然。
“阿出,阿出。”硕生拍拍阿出的脸的,道,“该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硕生已经由抱着他而转到他面前了。四周因为有林木遮掩其实还是昏沉沉一片,就连近在眼前的硕生的身影在阿出眼里也是模糊而不真切的,只有远方林木之上才初初泛起鱼肚白。
黎明伊始。
不消说马自然是比牛驴来的快得多,也因此淳脸上自始至终的急忧之色也略有缓解,这让一直偷偷关注着他的硕生他们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这样下去,还有多少时间赶到?”他们在河边稍作休整的时候,驺看着脚边流动的河水道,“要是我们像这河水一样,能够昼夜不停歇就好了。”
“真是残暴。”硕生明白他的憧憬,却故意否定道,“就算我们能够不休息,马儿驼了我们这么久也要休息,你却想让它们不停止地奔走。真是残暴啊,驺。”
“我哪是这个意思。”风餐露宿和长时间的赶路,是驺以前没经历过的,最初的新鲜劲过去,他只剩一种抵不住的疲惫。硕生怀里的阿出亦然,不过尽管面色不佳,但阿出既没有撒娇,也没有叫停叫苦,这样的精神劲让硕生暗地里不知道点了多少个头。
此时硕生见驺这样没有精神,立马联想被同样折磨的够呛的阿出,不忍心再和他逗趣,勉力道:“按照如今的进程,良陇指日可待,再坚持几下。”
“还要两天。”淳看向南方,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硕生和淳早年去过的地方多了去了,像这样不停止地扬尘策马他们也不知道干过多少回,如今已习以为常。
歇息了好些时候,他们一个个复又上马,准备赶路。城邑之间的田地植草满是衰败,连随处可见的杂草都是期期艾艾无法存活的惨样,原来就不多的房舍当然也是破败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居住。
大抵是人去房空吧。
硕生他们是懂得竭泽而渔这个道理的,因此不会过分役使马儿,况且太颠簸他们也承受不住。
因此在马匹上,硕生还能有余力问身前的阿出道:“还好吗?”
阿出想张口回答他,可惜还没说话就被呛了一大口冷风。这样一来,不仅鼻子难受,就连喉咙也被冷风刺的痛。他只能背向着硕生摇头。
硕生虽感受不到他的痛苦,但不用脑子也知道他必定是难受至极,为了鼓励阿出,他抽出一只手来安抚性的拍了拍阿出的脑袋。只不过因为偶然的颠簸,给拍的重了些。
一路走来,幕天席地露宿荒郊野外是他们的常态。他们始终不打算进城,白天在城外的官道上疾驰,夜里在林间找个平坦的地方休息,瑜准备的干粮十分充裕,只要他们克制一些,度过这十日也是绰绰有余的。
与过去他们来到良陇时道上入目求玉的人们络绎不绝繁荣景象截然相反,如今他们一路走去,越是接近良陇人越是少,最后几乎绝迹。当时他们为了赶路,不欲与那些人多做攀谈,到后来,他们想了解情况也找不到门路了。
他们嘴上不愿意承认,心中开始渐渐认同那位妇人对瑜说过的话。
良陇,怕是真的要不保了。他们路上难得碰见一个落魄的老汉,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了,但他的疯言疯语,更使得他们心里的不安沉甸甸的落在心头。
遇到老汉那时,离良陇大概还有五十里距,尽管焦急溢于言表,他们也还不得不下马休息,顺便为即将进入的良陇城多做打算,如果可以进入的话。他们正各自思索这该怎么办才好,恍然听到林间有窸窣的细微的响声,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几人在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后也明白是真有东西在林子里。
硕生通过左右张望大致确定声音应该是从东北方的小矮丛传来的,他冲同伴们示意那隐约能见到人影,下意识地轻手轻脚屏息敛神的走了过去。等站定一瞧,竟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汉冻的受不住的瑟瑟发抖。
“老丈人?”硕生试探性喊了一声。
老汉蓦然一抬眼就看见这样魁梧的汉子站到他面前,什么也没清楚看清楚,竟以为是陈人的士兵是要杀死他的。就这样一瞬间,老汉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连苟且活于世都做不到,忽地眼角沁出两颗硕大的眼泪来。
“好汉饶命。”老汉伏身五体投地的讨命道。
硕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又忙把他扶起来道:“罪过罪过,老丈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要做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
老汉被他搀着,仍然驼背不止,弯腰不起,被硕生扶着的身体更是颤抖得没完没了,悲戚个没完,是硕生说什么也听不下去的哭诉道:“我命苦啊!那都是贵人们干的好事,和我们这样的蝇头百姓有什么关系呢?冤枉啊大人!冤枉啊!大人放过我吧!”
淳他们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驺首先沉不住气的问道。
老汉被突然多出来的人给吓坏了,以为是陈兵的小队,他挣脱开硕生扶着他的手毫不犹豫的跪到地上,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膝行涕泣道:“大人别杀我!”
他骨瘦如柴穿着单薄的要命的衣服,声音沙哑无力,像是经历了饥饿冻馁。不过转念一想,不容乐观的估计,良陇如今很可能就是这样一副境况。
驺一眼看去,眼前的老汉与人相比更像是失了去处,被他们偶遇来的老鬼。不过这太过荒谬,驺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我们不会杀你。”淳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从良陇来的吗?那里怎么样了?”
淳想知道的消息,老汉非但一点也没告诉他,而且只发出含糊不断的悲号。
硕生对阿出吩咐道:“去拿件我的衣服,再把我的饼哪来给他。”
见阿出拿来东西,蹲下身向跪着的老汉递去。硕生示意淳和驺不要阻拦,因为作为孩子,阿出比他们可能要看起来和善安全的多。
“咦……”垂泪不止的老汉见到一只拿着饼的小手,惊讶地顺着手看去,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娃娃,他喃喃道,“娃娃?”
“吃。”阿出言简意赅道,“衣服穿上暖和。”
灵魂出窍般怔怔接过阿出的吃食和衣物,老汉打量了一圈四周,喃喃道:“是了,我已经出来了。”
他声音委实又轻又浊,硕生他们什么也没有听清他究竟呢喃了什么,只道他是恢复了神智。
“老丈人,请问是哪里来的人?”硕生走到老汉面前来再度扶起他,有礼的问道。
老汉用衣袖揩去眼角的泪水。一大把年纪又生活困苦战乱相蔽,他已经不以为耻了。
模样像是清醒过来的老汉,低头看看手里的大饼和长衣,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他这不紧不慢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样子,真真是逼急了淳,他现在经不起一点差错。
因此淳克制怒气道:“丈人可否相告?事情从急。”
“什么事?”老汉迟钝地将自己转到阿出身上的目光收回,看向淳问道。
淳道:“良陇怎么样了?”
“良陇?”老汉发出咯咯的笑声,又打量了四周一圈,“我出来了,出来了。”
原来声音轻些佝偻着背还好,现在老汉粗噶难听的声音,沟渠纵横的脏兮兮的老脸,乱七八糟半疏半落的头发,配着肮脏破旧的衣服,真是瘆人发慌。
“良陇?它已经死了啊!”
这稀奇古怪的话,对硕生他们来说,不啻于平地一声雷!
淳厉声道:“什么意思!”
“只有死人进,只有死人出。”老汉笑嘻嘻道。
“胡说八道。”硕生怕老汉继续说下去会激怒淳,斥道,“你不是还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