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突然亮了。
漆黑的夜幕被一刹的极致光亮撕裂得支离破碎。
红得吓人的液体从黑沉沉的海底涌出来,又和海水交融在一起,不及冷却的岩浆冒出水面的同时,那滚滚火山灰就‘噗’的一声飘向了天空。
黑色与红色交融纠缠,越升越高,到达顶点时,开花一般散做无数黑红相间的液体和固体重新摔落,冷冰的海水里,岩浆就那么肆意流淌,蜿蜒曲折,有被低温迅速冷却的,也有被海浪打碎的,更多的却还保持着鲜艳的红色。
只把那一片海域都变成了地狱一般的场景。
“哇...这就是火山爆发么?”
“真美啊...”
“我承认,慕容礼这家伙其他的不行,搞这些败家玩意儿,他在行,我不如他!”
“快,用手机拍下来,也许一辈子都不能看见第二次了。”
见识到慕容礼刻意强调的火山爆发奇景的宾客们都兴奋起来,亲眼目睹和从电视里、网络上看的视频简直不能相比,那种身临其境,危险而又刺激的感觉和吸毒已然没有两样,都有一种战栗的快感。
十层餐厅,慕容礼高举酒杯,骄傲的一昂下巴,在一众恭维声中,一仰脖,那一杯红酒便见了底,搁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个不停,慕容礼正高兴,抓了手机也没看是谁的电话,“喂?”
“是我,慕容厉!”
“哦?大伯,还有什么事啊?”
“别的废话我不多说了,我这儿多了点意外,可能会超出我们预先的估计,总之....嗤嗤....你们...嗤嗤...”电话那头有很多杂音,海浪声特别大,慕容厉的语速很快,却没等话说完,电话里便只剩一阵阵强烈的杂音了。
慕容礼搁下酒杯,嘀咕几句,拿着手机回拨几次都没等到对方接通,慕容礼喝的酒不少,警觉度也就降下来,打不通电话他干脆就不打了,“算了,管他呢,出意外?能出什么意外?”
慕容礼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手机往桌上一丢,又抓起酒杯,和桌边的其他人拼起酒来。
整艘船,只要还清醒的人都目不转睛盯着那火山,慕容礼和他的朋友们一边喝酒一边以欣赏美景的心态观看这奇景,宾客们以猎奇看新鲜的心态看奇迹,只有那些水手们是以恐惧惊慌的心态看着远方。
“袁...袁头儿,这火山爆发的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一点?”挤在一起的水手们个个脸色都很不好看,他们在海上讨生活,自然比游客们知道得多些,这海啊,不比陆地,要说它安全,它就是天堂,要说它危险,眨眼间吞掉这一船人真是太简单了。
人到底是生活在陆地上的,有人生活的地方,总会把家园建设得安全舒适,在地面上,才有踏踏实实的安全感,一个常年在海上奔波的老水手,见得多了,他只会愈加敬畏大自然,敬畏这一望无际的海洋。
那火山喷发的场景看得一众水手心惊胆颤,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身的安全问题,火山爆发所衍生的一些灾害往往经过海水的传递,就会呈现出更恐怖的破坏力。
“没事的,你们别乱想...”袁头儿脑门出了一层冷汗,火山喷发的场景越绚丽,他的心就越凉。
袁头儿能当上水手长肯定就是东方旗帜上最有经验阅历的水手,见的比那些年纪的水手多太多了,他也有幸曾经亲眼目睹过一次海底火山的爆发,而目睹那次刻骨铭心绚丽场面的代价就是他的妻儿。
大规模的火山爆发必定牵动地壳运动,地震便会随之而来,在海底,那地震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破坏地面结构那么简单了。
只要震源在海底下五十千米以内,里氏地震规模超过六点五,就足以引发大型海啸!
那光团所在的位置还在变化,喷薄出的岩浆量很大,却远远不是火山的底限,把那一大片海域都染红的同时,连续喷发的岩浆正牵连附近海底的情况加速演变,情形逐渐恶劣,先前慕容礼就曾说过,这里是一片火山群,火山与火山之间的距离很近,一个火山的爆发便会牵引另一个相近火山的躁动,慕容厉安放的黑索金炸药近有一吨,而且他也没有刻意仔细的测量炸药爆炸的威力以及估测后续的影响,炸药的爆炸固然成功引爆其中一座火山,可也破坏了火山群的稳定结构,一处崩塌,就会牵动整体火山群的塌陷。
黑暗中,那光团附近忽的就同时出现了好几个暗红色的光团,很快的,它们就扩大面积,直到融合在一起,爆发最猛烈的岩浆,那喷薄的岩浆在海水里游曳荡漾,远看也粗如水桶,猛的就蹿了好高好高,照得天地一片明亮。
奇怪的是,那岩浆却没有如前一次般散开摔落,而是凝聚成一团,在顶点顿了顿,就迅速在视线里放大。
乍一看,仿佛那光团正愈发明亮,它的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参照物,用肉眼看是看不出它在迅速接近邮轮的。
整艘船的人都还在惊叹眼前一幕的壮观景象,只有一个人除外,他就是经验丰富且经历过一次海啸的袁水头,袁水头瞪圆了一双牛眼,脸色急变,满头冷汗淋漓而下,此时在他眼睛里,看到的已经不是那携百米长巨浪汹涌扑来的岩浆团,而是上一次在海啸中他无力拯救的妻儿,那一年,他还没有三十岁,却因为一场来不及逃离的海啸而永远失去了自己本来美满幸福的家庭,现在,他即将又一次面临海啸。
袁水头仿佛看到在海啸中已经支离破碎的东方旗帜号,和那船上几千生命在海洋里哀嚎着死去的画面。
“不行!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袁水头一个机灵,从自己的幻想画面中挣脱出来,转眼一瞧,那逐渐灰暗的岩浆团又拉近了距离,袁水头尽管脸色惨白,却还不到手脚冰冷无法思考的地步,他狠狠一脚踢在挤成一团翘着屁股看奇观的水手们身上,“来两个人,马上和我一起见船长,剩下的人,去通知所有人...”
“袁头儿,你干啥呢?有火气还冲兄弟们发啊?”被踹倒的水手满脸哀怨,揉着屁股蛋子不肯起来。
“妈.的,就你他娘废话多!听老子的,马上去通知所有人...海啸来了!”袁水头用低吼一般的声音道,一瞪还赖在地上傻不愣登没动弹的水手,喝道:“听不见是不?晚一刻,船上的人就要多死一成,还不去?立刻马上行动!!”
“海啸?我靠??海啸来了吗?”水手们炸了窝,他们还没接受这个震撼到足以崩断神经的大消息,要知道,他们是在船上,躲都没位置躲,船一翻,在汹涌海啸中,他们必死。
“现在还没到最危急的时刻,听我的,赶紧行动,劝客人往低层甲板移动,准备好逃生工具,我去告诉船长,趁还有段缓冲时间,迅速退开距离,只要避开海啸的正面冲撞,我们还是能渡过险关的。好了,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速度行动!”袁水头耐着性子说完,就扯着两个人跑远了。
被扔在原地的十多个水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还愣着干什么?袁头儿的话都没听见么?速度行动,时间就是生命!”几个老资历的水手缓过劲儿来,也是把眼一瞪,学着袁水头的口气说道。
“好,赶紧的,我们人多,为了最大效率的保全客人的生命安全,去广播的人只要一个就行了,其他人两个一组,一组负责一层甲板,马上行动!”老资历到底是老资历,只有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才能区分出年轻水手和老水手的区别,虽急却不慌,一步一步布置好,把有限的人力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窗外那一阵阵低沉连绵汹涌澎湃的啸音突然就传到耳朵里,似有千万匹健马从平地上踏过,那震得人头晕目眩的噪音正是百米巨浪来临前的预兆。
下一刻。
咚!!
整艘邮轮被一股磅礴巨力硬生生推后了一大段距离,舱室内近半玻璃直接成为碎渣,那闪亮的灯光也熄灭了一大半,东方旗帜号差点被这一下撞散了架。
裹在浪头里冷却成块的岩浆石好巧不巧的正撞在船身上。一只小鸟尚能撞坏飞机,制造一场空难,这由岩浆临时冷却形成坚硬物体对东方旗帜号来说,同样是一场灾难,包钢的船体在剧烈撞击下扭曲变形,撕裂的创口立即涌进大量海水......
邮轮遭受了庞大的冲击力,在船里毫无思想准备的人们吃了大苦头,船体的剧烈震动,那惯性把船舱里的人都颠了个跟头,坐着的还强一些,顶多把头撞个青紫起包,那些站着的和到处乱走的人就惨多了。
嘁哩哐啷的物品倒地声中,满地尽是乱滚的人,蹭了脑袋头破血流的不在少数,还有倒霉的恰巧撞在硬物上,砸断了骨头的也有,等船稍稍稳定,哭闹声就传遍了邮轮上下。
在过道走廊里飞快跑动的水手损失最大,他们是第一时间知道海啸将来的人,却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人身安全,狭长的过道只有两面墙壁,邮轮的大幅度震荡,把整艘船里的人都翻了个跟头,还在跑动的水手下场如何自不用多说。
“小唐,小唐?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醒醒啊!”寂静的过道里,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水手拥在一起,准确的说,是一个满脸血污的稍年轻汉子直挺挺躺在地上,另一个年级大些的抱住他使劲呼喊。
他们两个都受了伤,年级大的伤在背部,流了许多血,伤口还不算致命,那小唐运气差了许多,撞击来临时,他好巧不巧的正要开门查看一间房间里有没有人,结果,那一撞,小唐的脑袋重重磕在了门框上,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省人事。
“小唐,你能听见我的话就动弹一下,好吗?别吓我啊...”年纪大的水手手脚慌乱,托起小唐的脑袋使劲晃一阵,只觉触手处一片湿滑,抬手一看,血液已经染红了他的双手,水手的眼眶当即就红了,小唐的伤势无法估计轻重,虽然还有呼吸,但那一撞可说不好,轻者只是要躺几天就好了,重者可能这辈子都没有醒来的希望。
“小唐...我知道你是个好小伙子,哥一直把你当兄弟,当家人看待,在一起也有几年了,你清楚我的性格,我明白你的为人。”水手怅然一阵,盯着小唐迅速苍白的脸颊看几眼,就慢慢放下了小唐的身子,那声音虽轻,却蕴含了一种决绝的情绪,“哥不容易啊,在海上奔波劳累,还不是为了你家嫂子和那还在上学的娃么。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海啸来了,这邮轮啊,也保不住了,不是哥不救你,哥有这心却没这份力,救不了你搞不好还多搭一条命上去,你这...也算是命数来了吧,该来的,躲也躲不掉。相信你要是能听到哥的话,你也会赞同哥的想法。原谅哥,哥还有一家子人等着养活,你...走好!”
水手说着,竟退后几步,笔直跪下,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遂果断起身,头也不回的跑了。
走廊里,寂静一片,照明光源一闪一闪,谁都不会知道这儿还有一条年轻的生命。
海啸可不是一波浪头就完事了,促使它形成规模的是火山群大爆发,只要火山还在喷涌,海啸就极难平息,第一波巨浪只能算是前奏,越往后,那浪头只会越大,船体已经撕裂的邮轮是无法再抵抗海啸冲击的。
不用任何人的提醒,所有人都知道大事不妙了, 受了伤的人也不再叫骂,拖起他们认为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就跑,即使他们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他们能做的,就是按照自己的第一意愿行动。
在求生意识上,人都是一样的,特别是这般的生死时刻,他们的思想都暂时被情绪操控,漫无目的的乱跑,一看见有人往一个准确的方向移动,他们就下意识的跟着跑,只等那人流越来越密集,他们大部分人都还没搞清楚自己是朝哪里去的。
船长指挥室里,那处理邮轮各个部分信息的控制中枢发出一阵阵刺耳警报,一闪一闪的红光把指挥室里渲染上一层恐慌的色彩,每个人都急了,他们生命安全可是和这邮轮息息相关,眼下,他们的处境愈加恶劣,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计可施。
外面还下着雨,船体撕裂的口子在海面下,那海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指挥室里的人心急如焚,却没有人敢冒着这样的危险去密封舱抽水修补裂口,他们只能躲在舱室干着急。
十层餐厅里一片狼藉,桌和椅歪倒往一侧堆积,摔碎的酒瓶汨汨淌着美酒,精致的点心洒落一地,先还在畅饮美酒欣赏火山奇观的一众绅士全成了滚泥狗,他们喝了不少酒,晕沉沉的脑袋在受伤之后也不觉得有多疼,哼哼唧唧着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又是去找酒喝。
“我...靠!发生了什么事?”一声长长的呻吟,慕容礼从一堆椅子里爬出来,他的头也被蹭破了皮,伤势不明,但那蜿蜒流淌的血液糊了半边脸,慕容礼使劲一摸,还是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只得嚷嚷:“人呢?都哪去了?来扶老子一把,他.妈.的,今天出门咋就没看黄历,尽是些晦气事,来人,来人啊!”
他这一喊,还真有人应声,那忠心的老管家跌跌撞撞被人扶着跑进门,一见慕容礼还活蹦乱跳的嚷嚷,他就哑着嗓子催促,“快快快,时间不多,带上少爷赶紧走!”老管家带来的人是服务生打扮,但个个都壮实彪悍,肌肉贲张,想来应是慕容家族里的保镖乔装的,保镖一听老管家的话,一言不发上前,架起慕容礼的双臂就往外走。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慕容礼没看清来的是什么人,使劲挣扎。
“少爷,是我,您别动,也别说话,我带您去安全的地方。”老管家低声道,一挥手,自然有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搀着他一起往外走。
远处火山爆发地点,通红的岩浆随着海水起伏,刚一波小小的爆发一定程度的释放了积蓄的庞然巨力,那火山便黯淡了些,不是熄火了,而是即将迎来下一个爆发阶段,而再爆发的海啸,可就不是第一波那样的小打小闹了。
“船上的人听着,东方旗帜号目前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劫难,可能会发展成最严重的后果,我能告诉大家的只有一件事,现在大概还剩下一段时间,请所有能听见广播的人立即朝下层甲板移动,不要慌,不要乱,底层甲板有救生衣,食物饮水和救生艇,大家放心,逃生工具很多,保证每个人都有份,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慌乱,船上的水手马上就来带路,请大家配合!”
船长还是有责任心的,邮轮出了事,他还想着大家,发现船身撕裂的创口无法修复后,他就果断带人出来,用广播说了一段话后,他就出现在了甲板过道里。
有个人带头指挥,比人们没头苍蝇样乱跑要强多了,沿路总能遇到慌不择路乱闯的客人,他们都会积极上前解释,或给对方指明去往底层甲板的道路,或干脆提议一起行动,最大程度保证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能有一线逃生的希望。
但也不是任何人都会接受他们的好意,有那坚持己见执意独自乱跑的人他们也没办法,能做的都做了,在这紧急关头,谁还会和一个不明事理的家伙较劲?
邮轮的船身庞大,哪怕是一侧撕裂,海水倒灌,也不是一时半刻就沉覆的,他们的威胁来自那火山爆发引动的海啸,海啸才是实实在在的灾难。
林强和苏馨欣也从舱室里跑了出来,邮轮遭遇撞击时,他们是坐在床上看风景,屁股下就是软绵绵的被窝,别人被颠了跟头,他们两个就幸运多了,栽在被窝里成功躲个一劫。广播响起时,林强和苏馨欣已经在迷宫似的过道里探索的好一阵子,不是他们不想逃生,而是他们两个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因为...他们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