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竫以为,由胡海诬告自己所引发的这场风波,随着胡海加入合作社,就此偃旗息鼓的时候,其实不然。
事实上,它却在暗地里悄悄酝酿,发酵,最终导致山民怀疑、质疑。并上门来讨伐时竫。
一天,江苑推着婴儿车,准备出门,带豆豆到山路上散散步。
她看见,一伙山民,露胳膊挽袖子,熙攘着往自己家的方向,气势汹汹而来。
江苑看他们这阵势,来者不善。
“时竫,你出来。”几个男人,挥舞着手中的农具,朝着大门内大声喊叫着。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江苑有几分惧怕,问道。
“江老师,我们找时竫,和你没关系。”山民都认识江苑,知道她是江苑小学的名誉校长。江苑小学,就是由她带头捐资兴建起来的。对江苑,山民抱着敬重的态度。
“时竫今天去镇上了,不在家。各位哥哥弟弟,请到家里喝口茶,坐下来慢慢说吧。”江苑洞开大门,想请他们进来谈话。
“既然时竫不在家,那我们就不进去了。”山民谁都不迈步,谁都不愿意落下,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人的名声。
“那你们谁能跟我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绂子,你就代表我们,跟江老师说一下吧。”山民们选出了代表。
那个叫绂子的年轻人,很有礼貌,“江老师,既然时竫不在家,我们跟你说说这件事也是可以的。请给我们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时竫侵吞给我们的救助款的事,这种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时候,江苑才知道,山民们集体质疑时竫侵吞山民的救助款。
江苑此时才明白,时竫工作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怪不得前些日子,他天天愁眉不展。
时竫是个怎样的人,江苑当然明白。
她耐心地跟山民解释,并跟他们保证,时竫不会往家里拿一分钱。
翁宝和喋宝已经放了暑假,正在屋里做作业,听到喧嚣声,此时也从房间里走出来。
见一群男人手持工具包围着江苑,翁宝挺身站在江苑身前,护着江苑。喋宝则吓哭了,躲在江苑身后。
翁宝个子长高了,但是站在这群大人面前,还是显得很弱小。可他好像一点不害怕。
“没事,孩子们,他们是来问点事,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江苑安慰孩子们。
正当他们双方正在僵持的时候,一个男人,背着双肩包,出现在时家大门前。
见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堵在时竫见门前,那人急忙分开众人,靠近院子,挺立在江苑和翁宝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对女人和孩子动手,你们算男人吗?”来人厉声喝止。
“钟伟,你怎么来了?”江苑发现,钟伟又不请自来了。每次都自说自话,电话也不通报一个。你那个电话是拿着玩的吗?
“我来带孩子们回云南过暑假啊。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钟伟发现,自己说这番话的时候,翁宝和喋宝脸上闪过不易觉察的笑意。
看来,他们期盼这一天很久了。
“绂子大哥,要不要留下来吃个便饭,正好家里来了客人。”江苑客气地对那个山民代表说。
“不了,你家来客人,我们就不打扰了。江老师,我们相信你,今天是我们失礼了,对不起。”绂子很懂礼仪,客气告辞。
“老少爷们,时竫不在家,我们撤吧,别难为孩子和女人了。江老师大老远来我们这里,不容易。时竫若真是那样见钱眼开的人,江老师还会嫁给他吗?大伙说是不是?”绂子很快带领众人离去了。
江苑松了口气。
钟伟目送那伙人离开,“这些人真野蛮。”
“都是误会。”江苑不愿意多解释。
“我来呼市总部开会,后天就得离开。你让两个孩子收拾一下,跟我一起走吧。我会安全把他们送回云南的。”
“我还没跟时竫说起这事。”江苑犹豫。
“你自己想好,我不会再回来第二次接他们的,你不会有第二次这么好的机会。我忙着呢。”钟伟不满,早就跟江苑说,要跟时竫商量好。
“你们两口子办事怎么这么不靠谱?”钟伟嗤笑。
江苑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喋宝,翁宝,你们准备一下,这个暑假就回云南过吧。你们最好少带点衣物,如果需要,我会快递给你们。跟着钟叔叔去吧,他会带你们上飞机,然后回云南大伯家。”江苑跟两个孩子商量。
江苑的意思,如果暑假后,两个孩子一定要留在他们的大伯父身边,那么,自己再把孩子们的东西自己快递过去不迟,如到时候,孩子们发现事情不如他们所愿,想再回到自己身边来,还可以给孩子们一个台阶下。
所以,江苑提议,有些暂时用不上的东西,也就不用带来带去了。
私下里,江苑希望孩子们能再回到自己身边来。
翁宝不愿意把内心的喜悦表现得过于明显,他怕江苑妈妈难过。
“好的,我们就跟叔叔走吧。”翁宝拉着妹妹的手。
“那好,孩子们,你们带上暑假作业,包好衣服,后天我们就出发。”钟伟说。
江苑的儿子豆豆,已经能够站立,并且能够走几步了。他最愿意和哥哥姐姐一起玩,天生爱笑。
豆豆长出了六颗乳牙,上二下四,笑的时候,上面的两颗会全部露出来,像动画片里的大牙迈克一样可爱。
可惜的是,孩子这几个月变化最大的时候,时竫都没有能够陪在孩子身边,没能见证孩子的成长。
钟伟一见到豆豆,就被他给迷住了。
“多可爱的小家伙。”钟伟不由分手,伸手从江苑手上抱过去。
豆豆不要他抱,在他怀里胡乱挣扎着,小手还在他脸上挠了两把。
“叔叔给你买的玩具,看哦,会自己走的汽车哟,要不要?”钟伟哄孩子很有一套,很快让小孩子对他服服帖帖。
不一会儿,豆豆就和他毫无嫌隙地玩在一起了。
江苑招待钟伟吃过晚饭,然后,把镇上家里的钥匙给他,让他去那里住宿休息。那里很清静,没人打扰,明天可以好好休息一天,单等后天和翁宝和喋宝一起动身。
钟伟对时竫镇上的家再熟悉不过了。
自己开着江苑的车,直驱镇上时竫的家。
停好车,自己打开大门,进了院子,随意选了一间房,坐着看电视。
夜里十一点钟的时候,因为觉得地方台电视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广告,钟伟觉得没劲,睡下了。
迷迷糊糊,他听到大门响动。
时竫家的大红色的木门很厚重,稍微有人关合,就会发出吱呀的厚重声响。
钟伟一下子惊醒。一下子按亮了灯。
妈呀,不会这么悲催吧?第一天住进来,就遇上小偷光顾了?
他寂静无声起身,顾不得穿衣服,赤着脚,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只有一个棒槌似的东西可以用。
他毫不犹豫地抄起那家伙,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窥伺着外面,静等着小偷靠近,然后给他致命一击。
那小偷好像是个惯偷,是这里的常客,光顾这个空宅院应该不止一次了。但看他熟门熟路、鬼鬼祟祟的样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大盗,顶多是个鼓上蚤。
小偷不傻,见屋内亮着灯,明显愣了一下,他弓着腰,轻手轻脚挪动着身子,透过窗户缩头缩脑往屋内观看。
钟伟趁小偷探着脖子往屋内窥探的时候,踢开门,挥着家伙冲将出来,“小毛贼,你往哪里逃?”说实话,钟伟赤着脚,用力踢门,差点把脚趾头折断。他疼得呲牙咧嘴,但这时候也顾不上了。
钟伟跳着脚,抡起手中的家伙,奋力击打过去。
小偷身高马大,动作倒是很敏捷,头一偏,躲过了钟伟迎头砸下的家伙。
两个人抱在一起扭打起来。
钟伟的小体格渐渐处于下风。两个人都很卖力,都累得气喘吁吁。
“你是谁?”小偷厉声质问。
钟伟一听声音愣住了。
“时竫,你是时竫?”钟伟一把挥开时竫扭住自己手臂的双手。
“钟伟?你怎么在这里?”时竫也傻眼了,停下来。
“你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干什么?不回家吗?你天天住这里?和江苑分居了?”钟一一叠声地质问。
“行了,先别问了,回屋再说。”屋外蚊子嗡嗡的,再呆一会儿,他俩就得变成蚊子的美餐。
“什么,你要带翁宝和喋宝走?谁给你的这个权利?”时竫急了。
“你家江苑给我的。”钟伟横着脖子。
“不可能。”时竫不信。这么大的事,江苑一定会跟自己商量的。
“你一天忙到晚,大晚上都不回家,你给她机会告诉你了吗?”钟伟替江苑叫屈。
“我每天晚上都回家的。只是今天晚上忙得太晚了,太累了。忙到现在,回到家都半夜了,怕打扰他们母子休息,干脆就不回去了。已经给江苑打了告知电话了。”时竫解释说。
“时竫,我发现,几日不见你长出息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是国家总理?日理万机啊!这个世界少了你照样转,可是,江苑他们母子少了你呢?”钟伟讥诮和愤怒的语气很明显。
“你想多了。他们都好着呢。”时竫倚着枕头准备躺下。
“大晚上的,你把一个女人扔在荒山野岭的,就这么放心?”
“今天晚上,有翁宝和喋宝陪着她,应该没问题。我嘱咐他们把大门锁紧,不会有什么事的。”时竫打着哈欠,眼睛都睁不开了。
钟伟冷冷看着他,一把扯过自己的枕头,“我不和男人睡一张床。”
他跑到另一个房间,洁癖的他,重新又收拾了一番,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钟伟醒来,跑到时竫昨晚睡的房间一看,空无一人。时竫不知道什么时候早起走了。
时竫给他留了张纸条,说今天要和人谈建育雏厂房的事,先走了。街角有卖早点的,让他自己去买。
钟伟把纸条一丢,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忙吧,忙吧,你小子别后悔。叫我自己买早饭,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古人尚且懂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你知道么?你小子还是太嫩了,还没经历过事情,等着吧,有你小子哭鼻子的时候。”
钟伟开启碎嘴模式,一个人趿拉着鞋子,跑到街角买了碗粥喝。
第二天,早饭后,江苑对孩子们说:“今天,我们去钓鱼、野餐,好好玩上一整天,好不好?”
时竫曾答应过孩子们,带他们去钓鱼,但是一拖再拖,一直忙碌着,没腾出时间兑现诺言。
江苑怕孩子们这次返回云南,或许不会再有机会了,明天他们就要启程,今天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去满足孩子们的愿望。
他们要去的这个水库,就是当年,江苑初到山林时,时竫和小陈带着江苑和小娇捕鱼的地方。
这个水库毗邻时竫镇上的家,位于镇子的最西头。整个水域浩大淼远。
孩子们欢呼雀跃。今天跟江苑妈妈去钓鱼野餐,明天可以坐飞机回云南,孩子们的心情都很激动,但是都努力把这种激悦放在心里,生怕会被江苑看出来,会难过。
连豆豆都跟着莫名其妙地高兴,嘴里不断发出奇怪的哦哦声。
他最喜欢翁宝,只要翁宝一个人抱。
翁宝也喜欢豆豆,看见豆豆就眉开眼笑。
江苑看孩子们这么高兴,心里那点点阴霾也消失殆尽了。
云南,说近不近,可是也不算远啊,毕竟还是在中国的领土上,想孩子们了,随时可以去看他们。
江苑安慰着自己,她把这次野外活动当成是最后和孩子们在一起相处的时光。
临出发前,江苑给时竫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她想和时竫谈一谈孩子们的事,也想问问他,今天有没有可能抽点时间陪陪孩子们。
但是,时竫办公室里的一个小伙子告诉江苑,社长和几个同事下乡去了。
江苑知道,下乡,就意味着很难联系上时竫,山区里几乎没信号
江苑放弃了这个念头,对翁宝说:“时竫爸爸太忙了,没有时间陪我们,你会怪他吗?”
“妈妈,不会的。有你和豆豆就可以了。”翁宝懂事一如既往。
江苑不知为何,看着翁宝却有点心酸。
使劲的车,他自己每天开着,几乎不着家。
江苑为了出入方便,自己也买了一辆,可她的车被钟伟昨晚开走了。
她给面包车司机小果,人送外号犟驴子的那位,打了个电话。雇了他的破面包车,送母子四人去镇上。
小果还是那个小果,嘴巴依然挺逗的,也依旧没有把门的。
“嫂子,听说我哥最近升官了,说是什么合作社的社长,人家都说,他将来一定会是很有钱的大老板。”
“是吗?”江苑没想到,合作社社长,在山民眼里也算是个大官。
“嫂子,你是个好人,你跟哥说说,将来,他当了大老板,让我给他当司机行不?”小果说。
“自己开车不更自由些吗?自己给自己当老板,多好啊。”江苑笑道。
“山里人穷啊,一个月里,也没几个人用我的车。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来了客人,会让我接送一下,要不就是结婚的人家,用我的车接接新娘子,其余时间,一年到头都闲着,闲得我心里发慌。”
“你没参加合作社,搞点养殖什么的?”江苑关心地问他。
“很多人都吃不准,不知道那玩意儿赚钱不?就怕我们辛辛苦苦把物养大了,到时候,没人收购,砸在自己手里咋办?”小果和大多数山民一样,对这件事有顾虑。
“小果,这个你不用担心的。你只管放心加入,养大了,自会有人上门收购,而且按照市场最高价收购。第一年参加,你自己几乎不出成本费,这项事业发展起来后,你再想参加,一旦救助人停止发放救助款,那么你起点的所有费用都要你自掏腰包的。那时候,合作社照样包销你的东西,如果,市场价格低于你的成本价,合作社还会补给你差价。”
“是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事?”小果很兴奋。
“当然,这些都是靠捐助人的捐款支撑起来的。”
“嫂子,你真好,谢谢你给我透露这么好的消息。回家后,我就发动全家,积极行动起来。”
江苑笑了:“可是,连你都去搞养殖了,到时候,这深山沟,我上哪里去叫个车?”
“嫂子,只要你一句话,我照旧开车来拉你。”小果仗义地说。
“嫂子,你知道吗?上次,我拉你去镇上买东西,你买东西,我去打游戏,后来我打电话跟你说车子坏了,还记得不?”
江苑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说了谎,对不起啦,嫂子。”
“哦?你当时为什么说车子坏了?不愿意拉我了?是不是嫌我给的车费太少了?。”
“不是的,嫂子。”小果急忙否认,“那时候,时竫哥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说车子坏了,他想自己把你拉回来,结果返回超市找你,没见到你,又让我给你打电话,你说遇上了熟人。他失算了。”小果幸灾乐祸地笑了。
“是这样啊。”
江苑还记得,自己刚从s市回来时,帮刘蕾和学生去镇上买东西。
在超市无意中和时竫相遇。
时竫当时表现得淡淡的,没说几句话,开车扬长而去。
自己后来遇到了老文的车子,才得以回到了学校。
“时竫哥哥没见到你,可郁闷了。”
江苑恍然大悟。
这个时竫,还挺腹黑。原来,时竫还有自己不了解的一面。
“嫂子,我今早看见哥了,他和一个女孩子,一块下来检查的。”小果说。
说到这里,小果犹豫了一下。
“嫂子,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说,又觉得对不起嫂子对我这么好。”
“你尽管说,没关系。”江苑笑道。
“我觉得,你得管管我哥,不要和小姑娘走得那么近。免得人家说长道短的。”小果其实想说的话很多,最后拣出了这么几句甩出来。
“没事的,那都是同事。你不要听人家乱说。”江苑依然笑道。
“嫂子,你别误会,我是想提醒你。不是时竫哥不好,我是说,现在有些女孩子,专门做些不要脸的事------”
小果的话还没说完,翁宝听不下去了,“你怎么那么多话。”
江苑还是笑道:“没关系,翁宝,小果叔叔说着玩呢。”
小果看看眉毛挑得高高,正怒视着自己的翁宝,咧嘴笑了笑,“这孩子长得真快。”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了
此后,小果意识到,自己再多说一个字,或许就被这个少年给撕吧撕吧喂狗了,果断闭嘴。
江苑表情没什么变化,转头哄着有点不耐烦的豆豆。
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豆豆都很精神,没有睡觉。可是他觉得无趣了,心烦了,挺着肉滚滚的小身子,在翁宝怀里滚来滚去,仿佛应和着哥哥的怒气一样。
有种东西悄悄滑过江苑心头那个痛点,说不出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