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把他们安全稳当地送到时竫镇上的家。
他坚决不收江苑的车费。
江苑趁他下车帮自己拿东西,悄悄把钱给他放在了驾驶座上。
钟伟正在院子里健身,他见江苑母子都来了,很高兴。
江苑告诉他,他们要去水库边钓鱼野餐,并且邀请钟伟一同参与。
钟伟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休闲方式等着自己。看来自己这趟真的来对了,很久没能这么轻松地过个假期了。
拿了帐篷,取了遮阳伞,他们一行人来到水库边。
水库的水,来自高山冰泉,清冽见底。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碧波微漾,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美好。
钟伟久居鳞次栉比的城市,对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抱有浓浓的钦慕和向往。
“真是个好地方,哪天,我和任影退休了,我们也来投奔你和时竫,你看行吗?”钟伟问江苑。
江苑不置可否,淡然一笑。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
“那一天到了再说。”江苑把豆豆从婴儿车里放出来,让他跟着哥哥姐姐在草地上奔跑。
很神奇,小豆豆已经可以趔趄着跑了。
“豆豆不会走,只会跑。只要是撒开丫子,就是一路小跑,不会拐弯,横冲直撞的。”江苑看着远处的儿子,眼睛都笑弯了。
“他好像不会哭,每次跌倒了,眼泪汪汪的,可是不会嚎啕大哭。跌倒了,不要人扶着,脾气掘得很。”江苑说起儿子,就停不下来。
江苑微笑着,看着远处嬉闹的三个孩子。
“现在,你真像个妈妈了。”钟伟看着江苑,感喟说。
“你那么喜欢孩子,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孩子。早点满足妈妈的心愿。”江苑依然这样称呼钟伟的妈妈。
“正要告诉你,我和任影就要补票了?”钟伟挠着头,不好意思起来。很少看他这么扭捏。
“补票?”江苑不解,继而,忽而明白了,“任影怀孕了?”
“是啊,已经上了车,就得补票了。”钟伟羞涩的地笑着。
“打算什么时候办事啊?”
“秋天吧,等天气凉快点,就把事情办了。本来呢,我们商定要到冬天办事的,可是任影怀了孕,到冬天有点太晚了,按照原计划不行了。到了冬天,她的肚子恐是要显出来了,天又冷,没法穿婚纱了。任影说,一定要穿婚纱。这是她少女时代就有的梦想。”
“嗯,早点把事办了,早点安心。”江苑说。
两个人默默坐在遮阳伞下的毯子上,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远山。
近处澄澈的湖水,倒影着两个人影。他们遥望远处,各怀心事。
“你看,那不是时竫吗?”钟伟侧指着远处,手拿丈量工具的高个子男人。
“是他。”江苑定睛一看,果然是时竫。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站着一个矮个子姑娘。
江苑给他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那个男同事明明说,时竫和几个同事一起下乡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而且,他并不是和几个人,而只有一个人。
时竫和那个姑娘各执工具的一端,配合得默契,有说有笑。时竫看起来笑得很明朗,或许是第六感,时竫正开怀笑的时候,感觉有人注视着自己,他终于转头,看向江苑和钟伟的方向,略显惊讶地看到了他们。
时竫走过来,脸色并不太好,态度也不是很友好。他看着江苑和钟伟,不说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笔直地站着。
他身边那个小个子姑娘看眼色,打破尴尬,上前来,热情地跟江苑打招呼,“这位是嫂子吗?”
“你好。”江苑赶紧站起身,微笑着回应。
“嫂子,你好,我是合作社办公室的。我是新来的,名叫来观梅,大伙都叫我梅子。”梅子大大方方,没有半丝羞怯和怯场。
“你好,我叫江苑。”江苑礼貌微笑着。
“嫂子,你好。早听镇上人说起你,说你不但有文化,还是个大美人。这一看,果然,嫂子长得好漂亮啊。”梅子动作和表情都很夸张。
但是整体看上去,还是挺可爱的姑娘。
梅子转向江苑身边这位看上去打扮和气质都不俗的男人,一时搞不清此人的来路。
江苑看出了她的疑问,微笑着:“我朋友,s市来的,出差路过此地。”
“梅子,你先回办公室忙吧。把今天我们测量的结果跟建筑队的李队长说一下。再把我们下乡遇到的情况跟胡海交代一下,让他看着处理一下。”时竫吩咐梅子。
“好的。那我先回办公室了。嫂子,再见。”梅子挥挥手。
梅子带着工具远去了。
见只有他们两个人,时竫想起,“豆豆呢?”
钟伟乐呵呵一指远处,“你宝贝儿子在那里呢!”豆豆正跟在哥哥姐姐身后,跌跌撞撞奔跑着,不时跌倒,随即自己又爬起来,乐此不疲。
“豆豆会走路了?”时竫惊喜地叫起来。
“你儿子不光会走路了,还会说简单的词汇了。你说你,江苑怀孕的时候,你没在身边,有情可原,现在,豆豆的成长过程你又缺失,你以为,你还会有七个八个孩子?任由你这么挥霍时光?这辈子,你就这一个孩子,错失了什么,都是你这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孩子每一步的成长多么宝贵,工作可以交给别人,也可以明天再做,孰轻孰重,自己想想吧。”钟伟又拿起他、一贯使用的讥讽嘲弄的语言武器,噼里啪啦朝时竫一顿猛砍。
钟伟说完,拿起鱼竿,追着翁宝他们钓鱼去了。
江苑已经重新坐下了,她眼神飘渺,表情专注,注视着远方的水面,并没打算跟时竫说话。
时竫默默在她身边坐下来。
“翁宝和喋宝真的要回云南吗?”时竫问。
他还在为江苑不跟自己商量,只通知钟伟的做法,感到不满。他觉得,这些事自己的家事,他钟伟算个什么东西,老是来干预自己家的事?已经和钟伟离婚了,江苑和钟伟还是走得那么近,让别人会怎么想?时竫把这些不满,都憋在了心里,他不想让江苑不高兴。
“是啊。一直想跟你说来着,可一直也没逮着机会。”江苑不看时竫,始终望着远处,轻声说道。
“我今天,不去合作社了,休息一天,陪陪你们。”时竫说。
“随便吧。”江苑站起身,朝着豆豆走去,把时竫一个人留在伞下坐着。
江苑的态度很冷淡,很疏远。
时竫感觉到了,感觉嘴里面苦苦的。
那边,翁宝、喋宝、江苑、还有自己的儿子豆豆,再加上一个钟伟,热火朝天地玩闹着,场面很温馨。
时竫有点迷惑了。
好像,那才是一家人,而自己坐在几米开外的远处,就是一个外人,一个旁观者。
很久没有陪妻儿了。儿子竟然长大了很多。江苑似乎也瘦了些。
江苑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哪里变了呢?时竫说不出来。
钟伟是个钓鱼高手,翁宝和喋宝对钟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围着钟伟说东到西,钟伟很有耐心,幽默风趣的话语,逗得兄妹两发出开心的笑容。
江苑看翁宝和喋宝高兴,自己也开心。
似乎,不高兴的就只有时竫一人。
不知道何时,翁宝和喋宝对自己陌生了,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像以前那么清透了。
他们依然喊他时竫爸爸,但是分外客气和疏离。
这是怎么啦?自己离家忙碌,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又不是沧海桑田,分离数载,怎会一切都变了样子?
时竫不明白。
江苑把钟伟抓来的鱼放到水桶里,“孩子们,晚饭我们就吃鱼,好不好。”
“好。”喋宝拍手。
江苑挽起袖子收拾鱼,面不改色心不跳。
钟伟见了却大呼小叫,“你也会做这些啦?以前,你可是看见这个就害怕的。饿死也不动手。江苑,你真是变了。”
是啊,时竫不在家,什么都是自己做。现在自己是妈妈,不能在孩子面前暴露出自己的恐惧情绪。母爱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
时竫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江苑在s市的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
那双好看光滑的手,现在,虽然依然好看、纤细,但似乎粗糙了些。
时竫心里有根神经被拉扯,微微地痛。
晚上,他们收工回家,打算今晚不再回林子里去了,明天兄妹两就要走了,所有人都要在镇上家里住一宿。
江苑煮了一锅鱼汤,做了几个菜,时竫给钟伟准备了一点当地的米酒。
豆豆玩累了,早就睡着了。
喋宝和翁宝两个孩子,吃晚饭,躲在屋里,不知道鼓捣什么。
江苑吃了几口,就离开饭桌,进到房间里,守在豆豆旁边,给孩子摇着扇子。
两个男人边喝酒,边聊天。
“老弟,你听过这个比喻吗?”钟伟皱着眉头咽下这一口烧灼喉咙的酒。
“什么比喻?”时竫不感兴趣地繁衍。
“有人说,感情就像是银行储蓄。你的不断往里面存,才有往外支取的权利。”
“感情和金钱能划等号吗?”时竫不屑。
“听我说呀。假如你不断地往里面存,你的感情存折上就一直会满满的,可是,你不存,光想往外支取,甚至于到了透支感情的地步,那你这张存折算是彻底没用了。”
“到底想说什么?”时竫有点明白了。
“老弟,你情商不低,不会不明白我什么意思的。我就是前车之鉴。”钟伟端起杯子,猛灌一口。
“------”时竫没说话。
入夜,钟伟喝的有点多,眯着眼睛进屋睡了。
时竫收拾了一下,进了江苑的房间,江苑搂着孩子,已经睡着了。
时竫悄悄从背后搂住江苑。
以前,时竫回来晚了,也是这样,从身后抱住熟睡的她,她即使是睡梦中,也会有所反应,依偎过来,后背紧紧贴合着他,尽量舒展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身体的每一寸和时竫无限贴合,感受一份安然和幸福。无数个夜晚,两人像是粘在一起一样,安然睡去。
可是这次,时竫感觉到了江苑的僵硬。
她没动,没有靠过来。
时竫紧紧抱住她,她没有任何反应。
时竫知道,江苑并没有真的睡着。她只是装作睡着了。
“苑苑,你知道么,我在外面忙,在外面累,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呀。”时竫不甘心受到这样的待遇,语气里有抱怨和委屈。
为什么一夕之间,所有人都跟自己疏远了?
“当年,资助江苑小学的时候,我没想过是为了谁?只想给孩子们建一个能够接受教育的学校。你做的一切,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喜欢,不是为了那些打工在外的孩子有个完整的家,不是为了让山民富起来,而仅仅是为了我,那你没日没夜地做这一切,真的能为山民带来好处吗?真的有意义吗?”
黑暗中,江苑没有回头,幽幽说出这样一番话。
时竫沉默了。
第二天,时竫和江苑驱车为孩子们送行。
时竫开车,钟伟坐在副驾驶座,江苑和孩子们坐在后面座位。
喋宝趴在江苑肩上,“江苑妈妈,我舍不得你。”
江苑拍拍她的肩臂,“想我了,可以再回来。我会永远在这里等着你们。随时欢迎你们回来。如果你们不愿意回来,喜欢留在大伯身边,也没关系,只要你们能够过得开心,我可以去云南看你们啊。”
翁宝咬着下唇,“江苑妈妈。我是看你太累了,所以------。你身体不好,不能这么累自己。”说完看了一眼开车的时竫,欲言又止。
时竫透过后视镜,瞥见了翁宝看自己的眼神,知道,他或许有话对自己说。
到了机场,钟伟忙着办登机牌。江苑看着兴奋乱跑的豆豆。
翁宝拉过时竫,“时竫爸爸,我们走了,家里就只有妈妈一个人了。你能不能不要在外面住宿?晚上,特别是刮风的夜晚,江苑妈妈都会害怕。”
“还有----”翁宝又开始咬着下唇。
“还有,那天,我们听到有人当着妈妈的面,说你的坏话。”翁宝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
“什么坏话?”时竫警惕起来。
“有人让江苑妈妈劝你,不要你和别的女孩子走得太近。还说了很多你和别的女人的其他不好听的话。”
时竫立刻感觉有一股浊气直冲脑门,怪不得江苑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冷淡,怪不得,家里所有人都对自己变了态度,原来是有人无中生有,在自己妻子面前嚼舌头。
“钟伟,麻烦你一路照顾好他们,谢谢你。”江苑说。
钟伟斜了时竫一眼,“谢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江苑,要是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就回家一趟吧。你爸爸从来没有机会,好好跟豆豆呆在一起过,他肯定想外孙想得都要流眼泪了。”
江苑点点头。
翁宝跟着钟伟往闸门方向走。喋宝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江苑。
忽然,翁宝扔掉行李,跑回到江苑身边,“江苑妈妈,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你跟豆豆弟弟一定要好好的。”翁宝一向是内敛沉稳的男孩子,尤其是最近几年,他长大了些,更加不爱说话,可是此刻,他抑制不住自己簌簌落下的眼泪,眼含泪,微笑着,挥手跟江苑告别。
江苑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乐观着,微笑着,“好,等你和喋宝回来。”
飞机飞上蓝天,江苑仰头看着越飞越远的飞机,凉凉的泪水静静滑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机场冷气开得太足,江苑感觉周遭特别阴冷。外面是蓝天白云,热浪翻滚,自己内心却寒冷得要结冰。
翁宝和喋宝走了,钟伟也走了。
周遭,一下子变得如此陌生。
她觉得自己周围都是冰冷的海水,看不到边际的海水,周围没有一个人,只留下自己和豆豆。海水渐渐漫过脚踝,浸没手臂,直逼头顶,让人窒息般的恐惧袭来,让她战栗。
“苑苑,我们回家吧。”时竫一手抱着豆豆,一手伸过来,想要挽住江苑的手臂。
江苑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你开车,豆豆给我吧。”
返程的路上,江苑抱着豆豆,豆豆睡了,江苑沉默地望着前面的路,一言不发。
“苑苑,我想好了,以后,把合作社的一些事情交给胡海来做,他现在越来越厉害了。”时竫观察着江苑的反应。
江苑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反应。
“苑苑,你真的想家了?”时竫问。
“回来很久了,是想回去看看我爸爸了。小豆豆还没见过外公呢。”江苑说。
“那我们这几天就一起去趟你家,让外公好好看看豆豆。”时竫小心翼翼哄着江苑。
“看情况吧。不知道你能不能脱开身。”合作社正是最忙的时候,社里本来人手少,忙不过来,挑大梁的走开了,群龙无首,还不全都乱了吗!
此时,江苑的思绪却是在另一频率上。她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想起当初,自己眼里的山林和山泉,还有这里的人,是那么的美好。而今,为什么有些东西退色了,黯淡了?
这件事后,时竫尽量早回家。尽量多陪着江苑母子。可是他依然忙得晕头转向。
时竫跟老文请辞,说让老文再另请高明。
老文在电话里没有说什么,只说,这几天又该给老娘上坟了,到时候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