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竫参与的扶贫事业开展得吐火如荼。
山民们不花成本,有技术支持、专人负责销售、售后服务到位,所有这一切,对山民来说,都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所有一切工作,均有时竫负责的合作社完成。
山民们趋之若鹜,不少出外打工的人回到了家乡,还有些人对时竫的合作社持观望态度,迟迟不见动静。只能等来年见了成效,才能唤回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山民了。
时竫最近有点忙,有几家山民养的家禽出现了疫情,已经养到半大的山林散养鸡接连死去,山民心疼得不行。
技术人员短缺,技术力量在山民的参与达到了一定规模时,终于显出了薄弱不足的缺陷。逆境中的人,做什么事情好像都不能一帆风顺。老天爷总要给点颜色看看,让你体会不见风雨不见彩虹的艰辛和磨难,才能开恩抛洒阳光雨露。
时竫不得不经常出差,到各大农业院校寻求技术支持。
时竫到处求告,真是求爷爷告奶奶,终于请到了专家答应帮忙。
专家到位后,时竫忙着接待他们,而后还要带领他们挨家挨户到深山山民家里了解情况。
时竫的本职工作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
有时候,江苑不得不帮助时竫完成巡山的工作。近处的巡山,江苑可以独立完成,远程的深山,就由小陈和另一个护林员来完成。好在,他们都和时竫关系比较铁,他们都没有怨言,这本来也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时竫忙起来,不分白天黑夜。
可是无论多忙,忙到多晚,他都会驱车数几十公里回家,一靠近那个小院,就看见江苑给他留的,一盏静候着自己的夜灯,就像是期盼回家的妻子,在默默等候着夜归人。
往往是时竫回到家时,已然是深夜,江苑和孩子已经入睡了。
他先进屋,看一眼熟睡中的妻子和孩子,给他们掖一掖没有盖好的被角,再匆匆用江苑早就给自己备好的热水洗漱一番,轻手轻脚上炕,深怕惊扰了熟睡中的妻子和孩子。
江苑喜欢侧睡,他轻轻从身后抱住温暖的江苑,从心底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不出一分钟,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他是太累了。
无数个夜晚,往往是江苑和孩子都入睡了,时竫才回家。
早晨,江苑醒来,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时竫天没亮就去巡山了,巡完山他还要赶去镇上,去镇上合作社的办公室忙碌。社里每天求助电话不断,雇佣了三个员工,根本忙不过来。
喋宝和翁宝只有星期天学校放假才能回家,一连几个星期回家,都没能见到时竫,他们跟江苑抱怨说,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时竫爸爸了,他怎么这么忙?
江苑笑着解释,“他忙过这阵子,工作都理顺了,就好了。”
小孩子也学会关心大人了,翁宝问:“妈妈,你一个人在家带着弟弟怕不怕?要不,我请几天假在家陪着你吧。”
“不用,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学习,知道吗?”江苑坚决反对。
说实话,晚上时竫不在家时,自己还真有点害怕。
山风呼啸时,拼命摇动着大铁门,自己确实心里有丝恐惧。
可是,她不愿意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来。
还有,时竫在外一天忙到晚,根本顾不了家里,有些活,女人家根本无法独立完成,又不好意思总麻烦人家小陈,只好咬着牙,自己能做多少是多少。
时竫有时回来早点,赶上江苑还没睡,得以和江苑说说话。这时,他就只有跟江苑说对不起,自己不能陪在他们母子身边,真有点后悔接下这差事。没有工资拿,完全是白干,但是还有人挑剔。
倒是江苑劝他,没关系,你干的是正经事,我在家里挺好的。
睡觉前,时竫叹了口气。
江苑很敏感,感觉到时竫情绪不高。
“工作遇到阻力了?”
“就是那个胡海,你还记得他吗?”
胡海?江苑当然记得,时竫过去的女朋友,胡佳苑的哥哥。
“这关他什么事?扶贫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江苑纳闷,
“他在镇上开了个土菜馆,说我们的鸡根本就是饲养鸡,不是山林散养鸡。反正就是看我不顺,找茬呗?”
“扶贫事业和他开土菜馆不冲突啊。你不要和他起冲突,跟他好好说。”江苑劝道。
“我不会和他起冲突的,你放心。早点睡,明天我还要早起。”
江苑也有点担心。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变化。
喋宝和翁宝曾经缠着时竫去钓鱼,他们爷儿三个早就商定,等时竫一有空就去,连鱼竿鱼食都准备好了,可是时竫爸爸连影子都看不到,更别提钓鱼了。
江苑不愿意让时竫食言,跟翁宝和喋宝商定,等自己不忙的周末,孩子们再放假,他们就一起去水库钓鱼。
孩子们雀跃不已。
翁宝闪烁其词地提起一件事。
他知道这件事早晚得告诉江苑妈妈,干脆现在就提出来。
“妈妈,我大伯给我打电话了。”
“你大伯?你还有个大伯?”江苑根本不知道孩子们还有什么大伯,只知道他们有几房远亲。
“是我亲大伯,他打听到我们在这里,就给我打了电话。”
“他怎么说?”江苑不明所以,很久以前,两个孩子孤苦伶仃,需要亲人帮助的时候,他们都躲得远远的,现在突然冒出来,到底想做什么?
“他说,他说------”翁宝好像难以启口。
“说什么?”江苑愈加好奇,追问。
“他说,想要回我们的抚养权------但是要你和时竫爸爸------给他一笔钱。”翁宝说。
“为什么?”过去几年,他从未提及孩子们监护权的问题,现在为何突然提及?
“他说,我阿妈是你的救命恩人,跟你要钱是应该的。”
“------”江苑沉默了。
须臾,她抬起头,“生豆豆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不行了,曾立过一份遗嘱,遗嘱中,我把自己全部遗产都留给了你和喋宝,没有豆豆的份儿。”
“你告诉你大伯,我可以把钱给他,但是他若想要回你们的抚养权,想都别想。”江苑知道,如果他大伯只是因为钱才想要认回这兄妹两,那就不是什么好人。认回后,又会怎样?会让他们继续上学吗?还是拿他们当童工一样使唤?
“可是,我也尊重你们的意见,你们想跟大伯回去的话,我不会阻拦的。”江苑考虑到翁宝比别的孩子早熟懂事,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了,还是尊重孩子们的意见。
“我还没想好。我只是有点想家。”翁宝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江苑的眼睛。
江苑明白了,翁宝是动心了。
相比较而言,自己和他们兄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他们的大伯是他阿爸的哥哥,有着化不开的血脉关联。
不曾想,翁宝把江苑的话跟他大伯如实汇报后,他们的大伯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江苑这里。
电话里,这位孩子大伯直言不讳开出了价码。
当然,他可能过惯了苦日子,十万的数目对他来说就是天文数字,可是对江苑来说不算什么。她不是心疼钱,而是为金钱掩盖下,利欲熏心的大伯难过。江苑不用怀疑,可以直接下定论,这位大伯并非为孩子而来,而是为了对他来说天文数目的不义横财而来。
为了孩子健康成长,她不愿意放弃孩子。
可是,不久,翁宝吞吞吐吐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自己长大了,能够独立照顾妹妹了。到大伯家后,自己可以不用大伯照顾,除了帮大伯家干点活外,自己可以照旧念书,照顾妹妹。
江苑沉思良久,没有作答。
她不知道怎么办。
想跟时竫商量一下,听听时竫的意见。
她睡不着,一直看着钟表,等着时竫回家。
过了午夜,有几次听到大门响,还以为是时竫回来了,可是细听之下,才知道,是山风晃动大门发出的声响。
时竫回来时,江苑已经困倦,和衣睡去。
“苑苑,为什么不脱了衣服睡啊?你这样会感冒的。”时竫帮着江苑把身上的外衣脱去,“好好睡吧。”
时竫说完,就一头倒在枕头上,呼呼睡去了。
江苑睡意全无,但不忍心摇醒疲累沉睡的时竫,大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她醒来时,天已大亮。江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身边没有时竫的身影。她都有点怀疑,昨晚给自己盖被子的人是不是时竫。
已经很久没跟钟伟联系了。
自从那次,他和他钟爱的未婚妻任影,一起串通捉弄了江苑和时竫一番后,已经过了很久,钟伟都没和他们联系了。
或许是正忙着和任影热恋吧。
因为那个过头玩笑,时竫始终恨恨的,江苑也生钟伟的气,觉得钟伟这家伙开玩笑太过火。
但是,慢慢地,时间淡化了江苑对钟伟的愤怒,这时候,钟伟好像知道江苑气已经消了一样,电话就来了。
“苑苑,最近身体好吗?”钟伟言语轻佻。
“你这嘴贱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不怕任影收拾你?”江苑吓唬他。
“嘿嘿,她不敢。”钟伟夸口。
“那我帮你问问她,到底敢不敢,好不好?”江苑佯装真的要问,就是要吓吓他,再让他没个正行。
“好了,我的姑奶奶,你饶了我吧。任影那脾气,也就我能受得了。”真是一物降一物,可是钟伟心甘情愿。
“以后打电话能不能换个问候语?每次都是‘身体怎么样?’不觉得重复无趣吗?”江苑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句。
“好,换一句,就问,苑苑,最近长胖了吗?”
江苑挠头,“好了,随便你吧。找我有事吗?莫不是好事将近了?”江苑以为,这时候,不年不节的,钟伟给自己打电话,或许是,他和任影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了。
“我们不急,已经住在一起了,什么时候领证都可以。”
“任影是个好女孩,你不要轻易让自己的幸福溜走了,好好珍惜吧。”
“你真像我妈。”钟伟最近被他妈催婚,每天都是要抱孙子地话语填充他的耳鼓,让他躲避着父母,不敢回自己父母家。
“说真的,你还好吧?没和时竫吵架吧?”
“我们很好,没时间吵架。你就别瞎操心了。”江苑没好气地回答。
就知道钟伟没几句正经话。
“那就好。我这些日子没敢给你打电话,怕时竫那小子吃醋,引起你们夫妻争吵。看到你们能过得幸福,我就放心了。”钟伟这才真正收起痞气,一本正经说道。
江苑听出了他发自真心的祝福,“你也是,我也祝福你和任影。”
“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凡是我能办的,我一定赴汤蹈火。”
“谁要你赴汤蹈火!不过,我有件事想咨询一下你,听听外人的意见。”
“原来,我在你眼里,竟然是外人了?我可一直那你当我内人。”
“钟伟,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江苑怒了。
“好,好,真不禁逗。”
江苑把翁宝的事,跟钟伟复述了一遍。
钟伟也拿不出好的建议。
他说:“再过两个月,就要放暑假了,莫不如,你让两个孩子回他大伯家过个暑假,然后再做决定。如果过完暑假,孩子们依然想和他们的大伯一起生活,我劝你不要舍不得。尊重孩子的意愿,也是对孩子好。给他大伯抚养权,也不代表你就不闻不问了。”
江苑觉得,不靠谱的钟伟,提的这个建议靠谱,是个好主意。
“好,就听你的。”江苑决定采纳钟伟的建议。
“两个月后,我去呼市总部开会,到时候,我去送他们回云南。你要保重身体,现在有了豆豆,你有了牵挂,有了责任,更要注意身体,知道吗?”
“别啰嗦了,我明白。”江苑也认真回应。
江苑不知道,那端钟伟挂了电话,揉揉酸涩的眼睛,燃起一支烟,踱到落地窗前,眺望着浦江。
远远地,青天白日之下,浦江清晰可见,像一条白练,穿越过s市的街道。
无数次,浦江边的外滩,一对对情人相偎相依的夜晚,他和江苑窃窃私语,他在江苑耳边述说着情话,而江苑满脸绯红,连夜色也掩不住那份羞涩的绯红,让江苑看起来是那么美。
现在,一切都如云烟,消散在俗世凡尘中。遥远的触不可及,像是一场梦。
是梦总要醒的。
身边的女人已经换成了另一副面孔,可是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再难复制。尊重身边的人,珍惜当下手里的幸福,才是明智之举。
隔一段时间,听听那熟悉的声音,仿佛已经成为自己不可改变的习惯,就像是上了瘾。这世上能让人上瘾的事很多,酒瘾、烟瘾、美食、打游戏、买东西、刷微博、旅行、八卦、旅行------可是,让钟伟上瘾的,是每隔一段时间给江苑打个电话,听听她与世无争的声音。
打电话成了他上瘾的载体。
他也想过,自己真的离不开江苑吗?自己还爱着她吗?
他也试着停止打电话,可是一段时间没有打电话,倒是江苑觉得奇怪了,主动打来电话,问他最近出了什么事?问什么没有接到他的骚扰电话?
钟伟苦笑。
或许,自己未必那么深爱着江苑,要不也不会这么快就爱上另一个女人。
或许,自己离不开的,只是江苑带给自己的那份淡然和初心。
职场压力巨大,到处是熟悉的灯红酒绿,每天是忙不完的应酬。到处都是虚与委蛇的虚假笑容,没人能够交心,疲累、委屈、艰难、自卑,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掩藏,没人知道,他也是身心俱疲。上司、属下,看到的都是他神采奕奕,无所不能的样子,没人知道他在背后付出的艰辛和努力。
从小父母就告诉他,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他被父母同化了,这句话像是一条戒律,他每天都像老黄牛一样,去执行,耕耘不止。
深夜时分,孤寂、冷漠感袭上心头,这时候,他最想给江苑打电话,可是,每次他都忍住了。
他也曾试着给任影打电话,可是任影喜欢听甜言蜜语,喜欢自己带给她的明朗和快乐。
他知道,在任影面前,自己这辈子就只得扮演一位幽默感十足的男友和丈夫,能把快乐带给她,能感染天性冷漠的她。所以,每当钟伟倍感失落的时刻,任影是找不到钟伟的。
江苑睡得早,深夜若没什么事打电话给她,说不定会招来她一顿奚落和臭骂。
他打电话给江苑,都是在自己上班的时候,尤其是工作遇到阻力的时候。
听听江苑那不疾不徐、与世无争的淡然声音,好像就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再静下来。每次通完话,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被充满了气的气球,重新鼓满勇气。
这是一种瘾。
换言之,钟伟也许有点心理疾病,而江苑,就是能治愈他的那一种药。
江苑并不知道钟伟的想法,但是她隐隐约约能感受到钟伟有落落寡欢的时候。
在电话里骂他几句,调笑他几句,钟伟就会很高兴。
江苑能够理解钟伟,国际性大都市里,每天忙碌上班,快节奏的生活会把人逼疯的。自己介绍钟伟进了这家企业,钟伟肩负重任,骑虎难下。听说,现在很多手拿高薪的高管,因为顶不住职业压力,有的选择出家,有的转而拜佛求神,以求从中得到放松和安慰。
江苑刻意用讥讽的语气跟他说话,是想要隐喻着表明,自己身体很好,有心情有力气调侃他,跟他斗嘴。
江苑用暗示性的言语开导着钟伟,不管怎么说,不管两个人现在是不是夫妻,他们曾经真心相爱过,彼此都给彼此带来过幸福和欢乐。
那种发自青春岁月里,荷尔蒙催发的悸动和甜蜜,变成了此生的唯一,再难复制。这是对任何一对深深爱过,却因个中缘由离异的夫妻,是种都想忘记,却忘不掉的东西。那就是人生的烙印,无法磨平。
没有爱情,还有亲情;没有亲情了,还有友情维系;假若连友情都抛弃了,那人生还会完整吗?
江苑真心希望钟伟能好好的。
她很想有个机会告诉任影,钟伟不像他表面那样开朗幽默,他也有软弱的时候,也需要开导和关心,但是考虑再三,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于己,或许没什么。
可是说不定,任影会多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夹在钟伟和任影之间,如果自己真的能为钟伟做点什么,就装聋作哑吧。
钟伟的幸福,就靠他们自己把握,自己只能在旁观祝福,偶尔作为朋友、旁观者提醒一下。
最后,时竫劝江苑:“你把孩子们的事,跟时竫商量一下,两个人最好是先沟通好,再拿注意,别一个人专断做决定。”
“时竫最近很忙,忙着扶贫的事。等过了这阵子,他不那么忙了,我再跟他说说。”江苑心疼时竫,不愿意他为这件事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