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什么人?”丁仙期扯着嗓子喊道,作为桓玄身边的内侍,除了桓玄和桓升,他习惯性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你们又是何人?”大船甲板上的兵士身着縗绖,反问道。
“你们这艘船,尽挂些白幡,人都穿着丧服,赶紧离我们船远点,我们船上可都是些贵人。”丁仙期双手叉腰,厉声喝道。
“砍脑壳的龟儿子,老子们可都是益州刺史毛璩大人的手下,特护送毛刺史之弟毛璠回归荆州安葬的。你们是什么贵人,还要让我们护丧的队伍让路。”对面船头的兵士不干了,也扯着乡音喊道。
兵士一口川音,丁仙期听得半懂不懂,可是那气势他是感受到的,“江面这么宽,你们也可以别开一道,何必与我们来个头碰头。”丁仙期不自然地语气弱了下来。
“不对,等等----”丁仙期刚说完,同时一声尖叫。
“龟儿子的,你又待怎样?”迎面大船的甲板上,随着兵士的一声大喝,其余的兵士迅速地从船舱中冒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丁仙期在心中默默数着,足有两百之众。丁仙期的膝盖不自觉地感到一阵无力,他露出了笑脸,“各位军爷,误会了。我只是想说,既然各位是益州刺史大人的属下,我们船上正好有一位刺史大人的本家侄子,所以大家不妨互相认识认识。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丁仙期福至心灵,他跟在桓玄与桓升的身边,总是听到太子对毛修之的身份有所怀疑。这时机会来了,他正好借着试试这个毛修之的真假。
“大人的本家侄子?”兵士们面面相觑,“快,快请毛祐之大人过来,还有费恬将军。”兵士似乎是个小头目,所以他马上命令身边的人到里舱喊人。
丁仙期见有戏,急忙嘱咐身边的哨兵去喊毛修之过来,同时他在心里盘算着,无论这个毛修之真假如何,自己也算在陛下和殿下面前立了一功了。如果毛修之是真的,那么就可以将这些护丧的兵丁立马变作陛下进蜀的卫兵,这样就增强了对陛下的保护力量;如果是假的,也可以当场揭露毛修之的真面目,免得陛下上当受骗。
毛修之依旧弓着身子,慢吞吞地来到甲板的船沿旁,自古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个丁仙期还真是个难缠的主,时不时到舱中试探自己一番,自己真是不胜其烦。
终于踱到船沿了,毛修之抬起头,他又看到了丁仙期那张可恶的嘴脸,“毛参军,如今益州刺史派人来接应我们了,您快过来接洽一番吧。”丁仙期有些不怀好意,声音却是热烈。
毛修之的手攥在了一起,他的心陡然加快了跳动。
“喂,娘娘腔,你说哪位是我们益州刺史的侄子啊。”先前的那位兵士又开口发话了,“这位毛祐之大人可是我们大人的侄孙,还有这位是费恬将军,把大人的侄子叫出来吧。”
随着兵士的话,丁仙期的脸色隐藏着一袭阴霾,可是他忍住了,依旧露着笑脸。“这位呀,”丁仙期用手一指毛修之,“他就是毛修之大人,你们不认识吗?”
“哈哈哈……”对面船只的兵士大笑了起来。
“毛修之?”毛祐之讥笑着说道,“我修之叔故去已经多年,现如今又哪里来的毛修之,真是笑话!我看你不是为了套近乎,就是别有居心。说----你为何戏耍我们。如果你今天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嘿嘿,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面对毛祐之的恐吓,丁仙期的脸上显出了恐惧的表情,可是他的心中却感到了另一种更深的恐惧。望着身旁的“毛修之”,丁仙期愣了一愣,不对,他又看见了那张脸。可是却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对了,那满脸的麻子呢?龅牙呢?还有----还有罗锅呢?怎么,怎么都不见了!
“不好,”丁仙期惊恐地大叫了起来,“陛下不好了。”他高举着双手,向着甲板上最大的一件里舱跑去。
“你是什么人?”对面大船的兵士反应很快,他们迅速地搭着跳板来到了桓玄的船上。
望着凛凛的刀光,“毛修之”笑了,“别管我是什么人,但是我知道这条船上的主人是什么人----他就是大楚的皇帝桓玄!”
“此话当真?”费恬跳上了桓玄的船上,眼睛闪着亮光。
如果说普通的兵士尚不了解如今风云变幻的天下大势的话,他作为益州府的参军,他还是有个基本认识的。据可靠的消息,大晋的军队在峥嵘洲一带大败桓军,桓玄已经逃进了江陵。没想到这老小子,居然出了自己的龟壳,而且好家伙----居然往益州逃跑。这老小子抽风了吗!如果缩在江陵城中,还可以苟延残踹一阵,即使不敌,要跑----也要跑向他桓家人的地盘。真是死催的----居然逃向益州,他不知道大楚刚建国时,毛璩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吗!
“不管真不真,将军看了便知。如果不实,在下只是一人,而且江水茫茫,我又无处可逃,到时你们把我捉住,将我乱刀砍死便是。”“毛修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倒使人更加相信了。
“好,弟兄们,弓箭手准备,听我号令。如果属实,除了桓玄和桓升要活的,射杀他身边所有的人。今天一朝成功,本参军重重有赏。”费恬面色沉肃,他的眼皮底下闪着隐隐的红光。
“诺。”众兵身着丧服,一声承诺,顿有一种哀兵必胜的气势。
费恬回看了“毛修之”一眼,高举着手中剑,带着已经上传的兵士向里舱杀了进去。
一阵兵刃交接的乱击声此起彼伏响起,不多时,一众人员踉跄着跑了出来,他们中间护着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人。
“唰----唰----”一排羽箭在近距离的攒射下,犹如头顶下了一场箭雨,不停有中箭的人应声倒下。
望着仅有的护卫亲兵倒在了自己的脚边,桓玄无悲无喜,他的眼神甚至于有些空洞。自从敌人杀到近前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他似乎中了别人的套。但是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既然无法挽回那就坦然接受吧。
“大胆,大楚皇帝在此,你们怎可造次!”桓升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好不容易从后舱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桓玄的身边。
“嘿嘿,真是死到临头,犹自猖狂。”费恬领着兵士追击了过来,他的剑尖还滴着鲜红的血液。
看见桓升来到自己身边,桓玄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的神采,他稳了稳身子,“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对朕----对我痛加杀手。”桓玄的语气很淡,没有丝毫的指责之意。事到如今,他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所以他只是希望缓和敌人的情绪,至少能使对方绕过桓升。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关键是我们知道你是什么人。”毛祐之踏上了桓玄的船只,“凡是大晋的臣子,对于你----篡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
毛祐之说得义正词严,桓升听得可是怒不可遏,“你们怎知我们这条船上是大楚的皇帝?”
“喏----”毛祐之用眼睛甩了一眼“毛修之”站立的位置。
“你----”桓升大睁着双眼,表情惊骇,就如同白日见鬼一般,他万万没想到原来“毛修之”是萧正峰假扮的,他狂叫着,“萧正峰,我与你不共戴天。”桓升举着宝剑,就要越过层层的兵士,向萧正峰砍杀过去。
“升儿!”桓玄喝止住了桓升,“事到如今,我桓玄不怨别人,怨只怨我桓玄没那个命哪!我桓玄这条命,你们可以拿去。但冤有头债有主,篡国的是我。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儿子。”
“不要,父皇,我和他们拼了!”桓升突然用尽平生力量跃起,踏着众人的肩头,向萧正峰砍去。
一道光华疾如闪电,在桓升来到萧正峰上方的一瞬间,挡住了桓升的去路。光华去势不减,越过了桓升的肩头,直直地定在了桅杆之上,原来是一把光华闪烁的掌中剑。
“扑通----”桓升如同一只学飞的雏鸟,重重地落在了地面之上。他的脸上写满了怨毒。他的肩头流着血,右手已经使不上力气,但他依旧蹬着腿,慢慢地向萧正峰爬去。如果可以,他就是只能用牙齿,也要将萧正峰咬死。
“升儿----”桓玄的目光被层层的兵士围了起来,他只看见了桓玄如同受箭的鸟儿落了下来,生死不知。
“升儿----”桓玄不管不顾地冲向人群,舐犊情深,他可以对众人生死冷漠,可是对于桓升----他不能。
桓玄突然的举动,让平时训练有素的益州兵自然地扣动了手中的弓弦。
“嗖----嗖----”
“陛下----”丁仙期闪身挡在了桓玄的身前,缓缓地倒了下去。
桓玄看也没看丁仙期,继续朝着前方脚步虚浮地涌去,他的大腿上已经中了一箭,“升儿----”
益州兵虽然射出了箭,但他们的心中始终有着一杆秤,就是这桓玄必须要活的。桓玄的身上不断中箭,可都不是要害,待他挪到桓升的身边时,已经身如刺猬,犹如那泥沼中的冯该一般。
“歘----”没来由地一刀,又快又狠。桓玄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向到桓升的胸前,他的目光中除了痛苦,还带着三分的关切与疯狂。
“啊----”眼见桓玄被杀,桓升仰天大喊了一声,顿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哈哈哈……”身着桓玄亲兵服饰的商君仰天长笑,“冯将军----商叔----我为你们报仇了!哈哈哈……”
众益州兵愣了愣,有点摸不着头脑。在短暂的沉默后,众益州兵回过神来,既然是桓玄的亲兵杀了桓玄,他们也没了办法,死了也就死了吧,总归还是桓玄。可是这大价钱的活人居然被这一小小的漏网之鱼破坏了,他们气不打一处来,乱箭、乱枪、乱刀齐下,向商君砍去……
萧正峰大声喝止,可是他的喝止声根本起不了作用。不一会的功夫,商君就被众兵砍成了一滩肉泥。
“唉----”萧正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带着身旁的朱天使缓缓退到了一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还是躲远点好。
主要目标死了,费恬与众益州兵重新选择目标,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在了萧正峰的身上。费恬脸带三分笑容,一步步地走向萧正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