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叔静静地望着众人随着冯该出了西城门,他的眼中闪着悲哀的泪花,“老将军,你这又是何苦呢!唉----”一声深深的哀叹,道不尽心中的辛酸,他不懂冯该的心思,他只知道老将军人很好,至少对他手底下的兵很好。所以当老将军让自己这么做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做了。但是做了之后,他发现……唉,希望众人都能体谅老将军的一片忠义之心,绕过他吧。
一处郊外的泥沼地,冯该的白马深深地陷了进去。冯该虽然百般鞭打着白马,可是任由白马如何使力。就是逃不开泥沼的束缚。一顿鞭痕,白马的臀腹已经是鞭痕累累,红印深深。
望着自己亲手鞭打的痕迹,冯该早已经老泪纵横。他从来没有如此鞭打过身下的白马,这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这匹马随着自己征战四方,与自己一起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可如今人老了,马更老。
“唉----,跑不动啰。”冯该跳下马,惨然而笑,“你们这些贼子,不是想要我的项上人头吗,都拿去吧。”
“嗖----”一只羽箭迎着冯该的话头,向着冯该射了过去。
“别!”潘十二混在人群中,可是已经为时已晚。众人都没有理由放弃大好的立功的机会。桓玄即使死,他们也想在他身上留下自己兵器的印记,这样晋廷追究起来,自己也是曾经为了杀桓贼立下功劳的。有的手中没有弓箭的,直接将手中的刀枪剑戟直接投掷到了目标更大的白马身上。
“聿----聿----”白马发出阵阵的惨嘶,马眼睛望着早已倒下的冯该,晶亮亮的,最后一声鸣叫从马嘴中嘶鸣出,似愤怒,更似解脱。
白马倒向了它的主人,马头贴着主人的脸面,它的眼睛是睁着的。它随着主人去了,但是它需要睁着眼睛,也许这样才能在另一个世界看到它的主人,继续驮着它的主人行走。
“阿嚏----阿嚏----”桓玄惶惶然地坐在一条船上,连打了几个喷嚏。
“父皇,你没事吧。”桓升站在一旁关切地问道。
“嗯,”桓玄揉了揉鼻子,“没事,兴许是有故人想起我了吧。”
“噢,江风夜大,您可要保重身体啊。”桓升仗剑走到桓玄的身前,为他遮挡着江风。
“没事,升儿,朕这副身子骨还撑得住。”桓玄斜斜地望着远方----夜,漆黑一片,只能听到脚下一片江水的流淌声。
“陛下,陛下,我们循着哪一条路线走?”桓石康急急地跑到桓玄的身边问道。
“不是说了吗,到梁州刺史桓希那里去。”桓玄没有回答,桓升却是面有愠色地说道。
“可是毛兄弟建议我们去往益州。”桓石康直直地说道,他对桓升本来就没什么敬意,这时候桓玄落难,他更是对桓氏父子没多大恭敬了。
“益州?”桓升发出一声冷笑,“当初我父皇改弦易帜,建立大楚的时候,毛璩的益州可是第一个站出来发兵反对的。现在我们这么个情况,去益州岂不是自投罗网?”
“太子,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我们大楚建国,我们大楚是最强大的,所以我们成了天下的公敌。可是现在呢,我们大楚倒了……”
“桓石康,你给我住口!”桓升戟指说道。
“升儿,让石康说。都是本家宗族,现在更要团结。咳咳、咳咳……”
“陛下----”桓石康也感到一阵唏嘘,“太子,是我失礼了。”
桓升怒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陛下,太子殿下,虽然石康说得不好听,但是话糙理不糙。现如今我们大楚的势力弱了,而晋廷还没有真正复国,朝廷大权旁落,都是操弄于刘寄奴、刘毅等这样的寒人之手。毛璩作为大晋的益州刺史是不假,但是他跟我们有一点更是一样,那就是我们都是出身士族,而现在大晋由寒人执政,这是任何士族子弟都不可容忍的呀。你们想想,他现在还会将矛头指向我们吗?”
“哦,你是说……”桓玄有所意动。
“不错,陛下,毛修之是毛璩的本家侄子。他的叔父听说陛下退守江陵,本来就是派他过来与我们达成联盟,共同发兵讨伐国贼刘裕的。这不,他船在中途就遇到了我们,如果不是他,我们恐怕真要葬身鱼鳖之口了。”
“嗯,想来应该不错,如果能够借助毛璩之手,我们大楚并不是复国无望啊。”桓玄摸着颔下短须,眼中终于闪现出了光芒,“去,将毛修之给我叫过了,我要亲自询问一番。”
“诺。”桓石康应声去了。
“父皇,儿臣总是觉得这事情太过蹊跷,这毛璩当真这么在乎一个身份?而且这毛修之也来得突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升儿,”桓玄大袖一摆,又有了当皇帝的风范,“父皇如今这样,他毛璩又有何必要骗我。况且朕虽然现在失势,但我桓家在荆州的根底还在,只要朕还活着,我们桓家就永远失不了荆州。这一点想必毛璩是清楚的,所以我们不必疑他。等毛修之来了,我们来探探他们毛家的诚意就是。”
“陛下,微臣益州刺史府谘议参军毛修之拜见陛下。”说曹操,曹操就到,毛修之来到桓玄的前面,虽然他口头上说要参拜桓玄,但是只是撅着屁股,弓了弓身。
“大胆,见到皇帝陛下,还不下跪。”桓升对着毛修之厉声喝道,他总觉得这毛修之的声音怪怪的,因为他一直弓着身子,加上夜色迷蒙,根本看不清他具体的长相。
“算了,升儿。”桓玄拿着腔说道,“我问你毛参军,益州刺史毛璩真有意与朕合作吗?”
“千真万确,陛下。”毛修之躬身抱拳,诚挚说道,声音中带了一丝颤音。
“有何条件,具体说说吧。”桓玄眯缝着眼,眼望着滚滚的江水,天边的尽头已经有了一片鱼肚白,也许自己以后的人生就像这黎明一般,在经过黑夜的打击后,终会迎来曙光。
“微臣叔父心思不大,只是想世世代代做个益中王而已。”毛修之依旧弓着身子说道。
“嗯,”桓玄沉吟道,“这个要求也不太过分,只是……”
“陛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微臣竭尽全力,定当满足。”毛修之补充着说道。
“哈哈,毛刺史的侄子果然有大家风范。朕只是想说,如果朕到了益州,一切礼仪可得……”
“陛下是大楚的皇帝,到了益州依旧是大楚的皇帝,一切当然得按照皇帝的礼节对待之。”毛修之信誓旦旦地说道。
“好,好呀!”桓玄击掌,心情大好。
远方的天空终于全白了,一轮旭日高升,射下了万道金光。江水水面上荡漾着粼粼的波纹,天水一色之间,让人意气风发。面对浩浩汤汤的江水,桓玄的精神终于有所恢复,他忐忑的心也终于静了下来,前路将是一片坦途,他----依旧是大楚的皇帝。
“毛参军,刚才天光黯淡,你又一直弓着身子。能否直起身子,让本太子一睹毛参军的尊严,好认识一二。”桓升将双眼睁得滚圆,直直地望着毛修之。
毛修之缩在衣袖中的手抖了抖,他的面皮也在急剧地发烫,“回太子,微臣天生罗锅,是直不起背的。”
“哦,是吗?那抬起头来,如何?”桓升依旧不依不饶。
面对桓升的刁难,毛修之涨红了脸。但是他终究还是抬起了头,然而就在他抬起头的一刹那间,桓玄与桓升以及周边的近侍都忍不知笑出了声。
满脸麻子加上龅牙,让毛修之的形貌想让人记忆不深都是困难。“回殿下,微臣天生丑陋,所以虽是刺史大人的本家子侄,现如今也只得了个刺史府谘议参军的闲职。”
面对毛修之既羞愤又无奈的表情,桓玄咳嗽了几声,“毛参军一路辛苦了,还是回到舱中歇息一会吧。”
“诺。谢陛下。”毛修之依旧弓着身子,蹒跚着退了下去。
待到毛修之走远,看不见身影后,桓玄等人又纵声笑了起来。
毛修之远远听到笑声,他走到舱门口的脚步顿了一顿,嘴角也同时带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两天两夜不停地前进,桓玄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江陵西三十里的枚回洲。船行如此之慢,主要是因为桓玄眼见后无追兵,沿途江岸又是如此盛景,他便命令船速慢下来,以便他好好欣赏一番美景。
事态平静了下来,桓玄现在想想,那一车古玩器玉还真是可惜了,最该死的就是那冯该,如果不是他故意阻拦,导致兵士哗变,他是不可能丢了那么多年包括在京城当皇帝时苦心收集的各种珍宝的。船行每一日,每一时,桓玄都感到他与他心爱的珍宝远离了一分,痛心,痛心哪!
卞范之龟缩在自己船舱中,透着窗格,他无神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沙洲。如果少时的记忆不错的话,前面应该是枚回洲了。没回没回,有去无回啊!卞范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更加没了神采。
自从殷仲文反了桓玄,桓玄就不再理会卞范之了。桓玄这人疑心太重,当初他与殷仲文同被桓玄器重。但是现如今殷仲文反了,也许在桓玄的心里,也认为自己迟早也要反吧。所以当桓玄欲逃亡益州,他曾经力谏不可,桓玄当时只是不语,最终还是没有采纳自己的意见,只是后来由着桓升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打发自己了事。
卞范之的心一点点发寒,自己与殷仲文不同,殷仲文虽与桓玄是姻亲,但是他不是本乡人。自己家族从祖父开始就效命于桓家,自己对于荆州,更是生于斯长于斯,荆州没了,自己也就跟着亡了。所以自己是不会反的,怎么这一点你桓玄就看不透呢!
一声吵杂的唢呐声,惊醒了卞范之的沉思,透着窗格,卞范之看到迎面驶来一条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