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更,正是人意志力最为薄弱的时候。江陵,西门守城的兵丁又换了一拨。面对城外黑压压的晋军,他们倍感压力。
士兵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或多或少有所抱怨,这大楚的皇帝是怎么啦,要战边战,不战就降。但是就这样拖着,被围着,与城外的晋军这样耗下去。
这让守城的兵丁们快要发疯了,从三月底大楚皇帝来到城中,现在已经是四月二十三了。这将近一个月的对峙,让城中的兵士们越来越心慌。饮水还好说,城中的水源还很充足,只是其他物质的供给渐渐出现紧张。有些贫困的人家已经用野菜充饥,更有甚者,有的人家还挖起了树皮在家备着,以防到时树皮都吃不到。
虽然城中的紧张气氛一日胜过一日,但是大楚的皇帝好像死过去一般,没了消息。这在军中也造成了一阵恐慌,只是这种恐慌被上级将官弹压住了,但是弹压的越厉害,以后反弹得越狠。
“商叔,我们这样守着城,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呀。城外也只不过是晋军的先锋部曲,倒不如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与城外的敌人放马一战,这样就是死了,总是痛快。不像现在,生不生,死不死的,忒窝囊。”守城兵士商君问道。
“嘘----”商叔撮唇,在本家侄子的兜鍪上敲了一指,“臭小子,你懂个啥。你记住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两个哥哥都战死了,你们家这一代就你一人了。如果你要再战死了,你娘怎么办!笨蛋,记住,即使真要开战,你也躲在我后边。商叔年纪大了,活够了,死了也就死了……”
“商叔----叔----”商君的脸上透着难言的悲伤。
“傻小子,生死由命,我们生的时代不好啊。但是你记住,如果我们的死亡能换来妻儿的安康,那么----值!”商叔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商君带着希冀的目光,也同样重重地点了点头。
“驾----驾----”吵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城中的大道中传来。
“城上听着,打开城门----”一位小校跨着高头大马,手举着令牌。
“你们是什么人?”商叔向城下递着话。
“见令牌如见皇帝,我命令你打开城门。”小校霸道地说道。
“能否将令牌给我一看。”商叔走下城头,恳求地说道。
“啪----”商叔的脸上受了一马鞭,火辣辣地疼。
“你是什么东西,让你们守城的队主出来。还有你----赶紧打开城门。”小校不耐烦地说道。
“是是是……”商叔一溜小跑地去了,只留下商君不情不愿地磨蹭地挨到了里门边。
守城的兵丁听见有吵杂的人声,早从瞌睡中打起了精神。他们向商君问明了情况,就要去拉栓开门。
“等等,又有人过来了。”商君警觉地说道。
几辆明黄色的华丽四驾马车,达达而来。前面几人穿着将军的服饰,骑在高头大马上,为马车导路。一纵列队亲兵迈着整齐的步子,跟随在马车左右,护卫着车中人的安全。
守城的队主急匆匆地跑向楼道,满面风尘。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疲惫中透着几许难以察觉的隐忧。
“冯将军,你验看好了没有,是陛下的金字手令,没错吧?”桓石康眼看冯该拿着令牌左看看右看看,有点不耐,打马跑了过来。
“嗯,是陛下的手令,没错。只是现在正值深夜,这么多人出城,末将职责所在,我要对马车中的人一一检查。”
“你敢!”桓石康从马上跳了下来,横剑阻挠着冯该向马车走进,“我看----你敢!”
冯该面对桓石康的阻挠,依旧不管不顾地顶力而行。
“康儿,放桓将军过来吧。”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发出一句苍老的男声。
“诺。”桓石康躬着身子,带剑双手抱拳,顺带着狠狠瞪了冯该一眼。
冯该听到男声,身子陡然一震,他小跑着跑到马车旁,大礼参拜起来,“左卫中郎将冯该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起来吧,冯老将军,你----辛苦了。”桓玄掀开车帘,露出了一张憔悴的脸。
“陛下,您深夜来此,是为了查营,还是观察敌营的动向?”冯该站了起来,仍是躬着身子。
“唉,冯老将军,现在敌人势大,朕打算暂避锋芒,到汉中去----梁州刺史桓希在那里把守,到他那里,朕放心……”
“不可,陛下,万万不可啊。”没等桓玄说完,冯该猛地握住了车辕,直是摇头。
面对冯该如此激动的表现,桓玄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天,“命由天定,朕是天子,朕要秉承天意啊。”
“陛下----”冯该长喊一声,不再多言,只是紧紧握住了桓玄马车的车辕。
“大胆冯该,你想反了不成。”桓升从前方打马过来,怒视着冯该。
“太子,荆州是桓家世代经营的地方,当地的百姓大都效忠皇帝。如果将各郡的民壮组织起来,与晋军还可一战。到时真要战败,再走不迟。如果现在未战先怯,皇帝率先弃城,当寒了荆州百姓的心啊。如果荆州都保不住,天下之大,又何处可去呢。”冯该眼见桓玄去意已决,他想游说着留下太子。
桓玄放下了车帘,对冯该的话不为所动。桓升看着自己的父亲的举动,轻轻一挥手,立马有两个亲兵过来将冯该架了开去。
“冯将军,父皇这是高瞻远瞩,未虑胜先虑败。况且到汉中去,我们只是暂时的策略撤退而已。等我们在梁州休整一段时间,再尽起梁州之兵与荆州兵里应外合,定可扭转乾坤,恢复我大楚往日的声势。”桓升举着马鞭,侃侃说道。
“陛下----太子----”冯该被架在一旁,哭了出来。对于桓升的满嘴说辞,他只是摇头。
西城厚实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门边沿的铜钉在夜火的照耀下,闪着噬人的寒光。
桓玄躲在厚厚的车帘里,紧了紧身上明黄色的五爪金龙罩袍。这身衣服以前他是多么地渴望,但是当他真得穿上了,他又觉得了无趣味,甚至还没有自己身旁的那一堆古玩有意思。
伴着车中琉璃盏上发出的烛光,桓玄望了一眼堆在脚下的各种玉器宝石古玩等各种什物,桓玄的内心感到了一丝安慰。这些都是自己当皇帝期间搜罗出来的,看样子,自己这个皇帝还是没白当呀。
“杀了桓玄,我们不做桓家的走狗。兄弟们,我们都是大晋的子民,没必要为了桓家白白送了性命。”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这一声犹如在黑夜下的深潭上投下了一颗巨石,“咕隆”一声巨响,在静寂的夜里惊着了无数鸟儿的美梦。
“对,杀了他,凡事都讲究个值,天子不能守国门,还要天子有何用!这江陵城的大门就是最后的国门了,既然他桓玄守不住,那他就得死!”在守城的兵丁中,不知道谁那么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嗓子。
“杀呀----”商君举起了手中的戈矛,他认可那个人说的----凡事都讲个值当。他认为桓玄的出走,让他的所作所为不值了,所以他率先举着戈矛,砍向了桓玄的亲兵卫队。
桓玄的亲兵卫队都是荆州兵的精锐,虽然养尊处优久了,但是战力还是不容忽视。他们面对四处哗变的守城兵丁,犹自能够稳住阵脚。
“聿----”桓玄座驾的马车夫,眼见事情不妙,一个咕噜就滑到了车底部,瞬间不见了踪影。
桓玄躲在马车中,任凭着马车摇摆,他抱着易碎的梅瓶与一册古书,大声喊着桓升的名字。
“父皇,我在这。”桓升策马奔了过来,直接跃到了桓玄的马车上。借着城头火把的光亮,他发现了一件怪事----哗变的兵丁并不多,但是他们似乎分散在了守城兵丁和亲兵之中。他们到处喊着蛊惑人心的反话,造成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灭火,灭火----”桓升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厉声向着城头喊道。
冯该在一晃身的当口,终于醒悟了过来----城中混入了细作。他仗着宝剑想要击杀散播谣言的士兵,可是喊话的士兵就像泥水中的泥鳅,当你看到他的影时,他早已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了。
冯该疲于奔命,当他听到桓升的大声疾呼声时,猛地叹了口气,大喝一声,“你们几个跟我来!”
“蹬蹬蹬……”冯该带着几个守城兵定上得城楼,他们很快将城头的火把灭了个干净。
天上没有月亮,深沉的夜如一朵乌云吞噬着城头的光明。桓玄虽然舍不得一车的古玩器玉,但是相对于自己的命,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并且,他为了方便跑路,甚至脱掉了明黄色的五爪金龙罩袍,一路骑马跟着桓升冲出了城外。
冯该灭了城头的火把,他看着那掉落在地上的罩袍,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默默地捡起它,披在了身上。一匹战马停在了冯该的身旁,冯该拍着马笼头,“老兄弟,帮我最后一次。大楚的皇帝跑了,就让我们一起尽最后一次忠吧。”
“快看,快看,是桓玄,他骑着马跑了。”商叔终于点亮了手中的火把,急急地向着盲目砍杀的人群喊道。
“追----”商君第一个反应过来,举着戈矛就向马上的人投掷过去。
“聿----”冯该操控着马偏离了方向,商君的戈矛也落了空。
“一起追啊,无论死活,桓玄头的价值足够我们挥霍一辈子的了。”人群中不知谁发一声喊,挺刀跃马,向着冯该逃去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