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妇人不知何时掠到了萧正峰与潘十二的身后,这让两人同时吃了一惊。
望见两人吃惊的表情,老妇人笑了,“老身并无恶意,只是刚才偶尔听见两位高士的谈话,只是想略尽绵薄而已。”
萧正峰定了定神,这老妇人深藏不露,虽然神秘,但是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敢问老人家,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老妇人抬起头幽幽地说道,她虽然上了年岁,但那依稀留下的容颜,返照着她往日的风华绝代。“不记得啦,已是花甲之人,是什么人还重要吗?我吃斋念佛,你们姑且叫我法倪居士吧。”
“法倪居士----”潘十二又开始了大喘气,“请问刚才那位女子----是谁?”
“嗯。他是当今皇帝司马德宗的皇后王神爱。”
“蹬蹬蹬……”潘十二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面色迅速委顿了下来。
萧正峰的心也是翻起了惊涛骇浪,这个法倪居士居然当着外人直呼当今皇帝的名讳,而且她还和当今皇后在一起,那么他的身份可就呼之欲出了。
萧正峰担任过黄门侍郎,对宫中的掌故还是有所了解的。如果所猜不错,这个法倪居士应该就是前皇帝晋穆帝司马聃的皇后,晋孝武帝的儿媳。当年何法倪豆蔻年华入宫,及笄就当上了宫中女官,相传她曾经辅佐孝武帝执政,开创了大晋的一时盛世。而她本身也似乎与孝武帝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孝武帝将她嫁给了自己的太子司马聃。而不久后,孝武帝在一天夜里,也暴病而亡。
“世间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施主你太着相了。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将萧正峰从历史的烟尘中拖出,萧正峰浑身震了震,“居士,失礼了。小可萧正峰,这位叫潘十二。”
“世间本无礼,萧施主又何礼可失。只是神爱心思单纯,你们还是不要打扰她才是。”
“居士尽管放心,我们知晓,我们知晓。”萧正峰不迭声地连忙说道,既然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萧正峰可不想造次了。“敢问居士,这条船上的殷仲文大人为何带着你们独自在江面上行走?”
“萧大人恐怕已经猜到了吧。”法倪居士微微笑道,“前方的大船快要沉了,这位殷大人是个聪明人,他就找了个由头,下了个小船,想靠岸了。而我们就是他靠岸的资本……”
萧正峰沉思了一会,眼睛亮了起来,“您是说……”
法倪居士默默点了点头,移动着脚步,没有一点声响,“学佛的人心静,萧施主,你浑身戾气太重,可要多读点佛经啊。道家虽是我们自己的信仰,但是用力过猛,施与世间,难免成祸。老身言尽至此,望施主三思。”
萧正峰若有所思,这法倪居士的话似乎话中有话,但是又说得模模糊糊,似乎有所忌讳,这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卫主,这老婆子说话怎么云山雾罩的,真是让人费解。”潘十二在一旁抱怨道,刚才老婆子与萧正峰的谈话时,他基本保持沉默,一则因为突然受到情伤,另一则就是他实在听不懂两人之间的谈话。
“好了,不管怎样,我们总算知道了,这是条友船,而不是敌人。你去通知丁旿,让他将小船划到大船旁,我们可以乘坐这条船回去啰。”
“那----卫主,你去干啥?”
“我干啥?当然是会会我们的殷仲文大人啰。”萧正峰甚为轻松,眼角眉梢也透着喜悦。
暮云四合,天边的最后一道光亮也消失在了水面之下,前舱的甲板上站着两个哨兵来回走动着。
萧正峰大喇喇地经过船舷的过道,来到了前舱的舱房。一灯如豆,透过隔扇,萧正峰正看见殷仲文趴在桌面上挥毫疾书。
“什么人?”哨兵终于发现了萧正峰。
萧正峰面对着哨兵们的戈矛,举起了双手,“自己人,你们跟里面的大人说,就说萧正峰求见。”
“等着!”一名哨兵怒视着萧正峰,依旧防范着他,另一名则去船舱通报殷仲文去了。
“吱呀----”船舱的门开了,殷仲文蓬头垢面,眼中饱含着热泪,站到萧正峰的面前。
“罪臣有罪啊,有罪啊----”殷仲文朝着西面“扑通”跪了下去,“仲文面对桓贼的淫威,不得已臣服桓贼,仲文有罪啊!仲文不能手刃桓贼,将皇帝解救出来,仲文有罪啊!主辱臣死,仲文不能死节,仲文有罪啊……但仲文还不能死,因为仲文还要护送先皇皇后、皇后,将她们送归晋土,将她们以入晋统……那么仲文死而无憾,死而无憾,仲文叩首,叩首再拜!”
“咚咚咚”,殷仲文在甲板上叩了三个响头,待他抬起头来,仍是泪眼婆娑。
“来,殷大人,你护送皇后,你是功臣啊,功臣啊。”萧正峰适时地走了上去,搀扶起殷仲文。
“萧大人----”殷仲文顺势扶着萧正峰的胳膊站了起来,“你要理解我啊----”
“理解,理解。”萧正峰搀扶着殷仲文,顺带着仔细望了他一眼。殷仲文面白无须,要以萧正峰的眼光标准,他倒可以算得上一位老帅哥了,其气质跟以前的王恭颇有点想象,只是少了点傲气,多了点文气。
“萧大人理解就好,还望大人能多多在刘裕刘大都督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啊。仲文不敢奢求,只求朝廷能饶恕仲文的罪过。至于其他,仲文只想回归田宅,躬耕南亩,苟全性命而已。”殷仲文一脸恳挚,眼中闪着泪花,似忏悔,更似哀求。
“不可,不可啊,殷大人护送两位皇后,对晋廷有莫大恩德。况且大人正值盛年,正是有为当年,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正需要大人这样的干吏。萧某一定禀明代皇帝,一定不会让殷大人白白浪费己身,毁了一世英才才是。”萧正峰也是一脸恳挚,眼中流转着感动的情绪。
“萧大人----”殷仲文似乎又要激动地哭了,“萧大人,桓贼在撤退的时候,埋了一些财宝在京城的私宅里,仲文愿意献给萧大人,权当结交你这个朋友,不知萧大人能否笑纳。”
“哈哈哈……”萧正峰的眼中似乎也要涌出泪花,“那怎么敢当,怎么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大人如果当不起,可就是看轻了殷某。殷某不才,那可也要与大人理论一番了。”殷仲文振振有词地说道。
萧正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腐败啊----实在太腐败。他感到浑身一阵肉麻,不过他却很受用这种感觉,就像被人奸污过后,一阵回味的快感。呸呸呸……萧正峰在心里对自己一道啐----贱皮、下流、卑鄙……唉,越来越无耻地堕落了……
五月初五,正是杨花落尽,柳絮飘飞的日子,大晋的京城终于迎了了喜事,他们的皇后回来了。美丽的季节,迎来了美丽的人。京城中的人奔走相告,他们为此狂欢了一整天。
殷仲文因为有着护送皇后这样的大功,在刘毅的认可下,朝廷不但没有降罪给他,还重新任命他为东阳太守,虽及不上桓楚授予他的徐、兖二州刺史的官位大。但是伪楚的官职当得胆战心惊,而现在的官职则是坦然得多了。
更何况,殷仲文自认为凭借自己的才学,以后想要平步青云,那也是可以想见的事。别的不说,就说自己初见西征主帅刘毅时,将自己的罪己书拿给他看,那飞扬的文采就博得了刘毅满口称赞。从那以后,殷仲文默默记下了刘毅,这个实际操控京城的义军二号人物,他才是自己的知己啊。
将一老一少两位皇后送回京城后,萧正峰既没有跟着全城百姓一起狂欢,也没有跟着殷仲文一起庆贺。他接到刘裕的命令,带领部分京口卫立即西上,督促西征军围攻江陵。
一路急行,萧正峰来到晋军营中,自从上次峥嵘洲一战大胜,刘毅的西征军速度就慢了下来。反正桓玄大势已去,倒不如让将士们歇歇,再一鼓作气拿下桓玄的老巢江陵。
眼见刘毅消极怠工,萧正峰虽然是督军,但是他知道他在刘毅那里说不上话,所以他只是匆匆与刘道规接洽了下,就又匆匆离开了军营。他得到京口卫传来的消息,据说桓玄近期正在大肆整理江陵府中的字画古玩玉器,正在装箱打包,秘密搜罗在一条小船上。
京口卫知道卫主的喜好,对于金银值钱的东西,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所以桓玄在城中的举动虽然做得隐秘,但是敏感的京口卫还是发现了端倪,及时禀报了上去。
“这老小子,是准备跑路的节奏啊。”萧正峰摸到桓玄装船下水的渡口,仰着下巴说道。
“嗯,种种迹象表明近期桓贼极有可能选择出城逃亡。如果我是刘毅,倒不如围三缺一,放开一条口子,好活捉了桓贼。只要捉到桓贼,江陵自然可以不攻而破。”池重侃侃地说道。
“围三缺一倒是引诱桓玄逃跑的极好诱饵,但是刘毅即使真的这样做,他也不会坐的过于明显。通知京口卫的弟兄,让他们放机灵点,江陵四周兵力薄弱的地方,要重点关注。”
“诺。”池重答应一声,传令去了。
“老丁,桓贼看来是要灭了,我们就等着收网吧。”萧正峰望着夕阳散射的余光,眯缝着眼。他伸出五指,迎着光芒,那光与光之间的缝隙,细小的烟尘在其中飘散,此起彼伏,恰如历史的烟尘,灭了又聚,聚了又散。
丁旿默默地站在萧正峰的身边,没有言语。他心思单纯,自从萧正峰从飞虎岛上将他和众长生兄弟们救起,他就决定了跟着萧正峰,对敌人以命相搏,对他以死相报,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