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积雪融化,又长出了绿油油的野草,偶尔看得到几朵鲜艳的小花,在春风中摇曳,仿佛镶嵌在绿衣服上的几朵手工花。阳光和煦的照着,鸟儿愉悦的叫着,山野空旷之地,长有一棵巨大的樟树,常绿乔木就是好,无论哪个季节,总是枝繁叶茂的,在新芽与旧叶中交叉生长,于是人们看不见它的萧条,也就懂不了它的伤悲。透过树叶洒下阳光的斑驳,奇美无比,柯枝错叶下粗壮的树根,传来钰儿银铃般的声音,纯鱼抬头,笑嘻嘻迎上去,甜蜜的唤了声钰儿,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树大遮阴,亦因一点点风动,带给人无尽的萧索,钰儿打了个寒颤,紧紧挨着纯鱼坐着,仰望苍穹,几声哀叹。
纯鱼侧头,背后满面愁容的的钰儿让他好不揪心,也是,这些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不经世事的她怎么承受这一切?却依然嬉笑般的语气关心道:“钰儿,怎么了?”
钰儿透过叶缝直射天空的表情一动不动,纯真的面容,带有淡淡的迷惘与感伤:“纯鱼哥哥你听,白云和蓝天好像在对话呢?”
纯鱼不解的啊了一声,只听钰儿哽咽的声音:
“云对天空说:你给我自由,却是在你掌心的自由。
天空对云说:偏是我束缚了你,可我却做不了天崩来成全你。钰儿又好像看到了姐姐。”
纯鱼震惊,呆傻片刻,回过神来,不觉苦笑一番,摸了摸钰儿的脑袋:“傻丫头,是小虎婆和梓兄吧!他们既然都已找到自己的归宿,你又何必闷闷不乐呢?”
钰儿摇头,转身看着纯鱼笑了一下,倚靠在树上:“虎牛马羊,蛇鹿猪狼,它们有的凶猛残暴,有的温顺憨忠,只因钰儿自小与它们为伴,便有了现在的钰儿。”
纯鱼哈哈大笑起来,连说这样的钰儿很好,自己喜欢这样的野丫头。本以为会引钰儿和自己嬉闹,放下现在的烦恼,谁知钰儿分外的安静,就像古琴上被按下的那根弦,不知何时会传来声响。
苍穹间,古树下,樟脑的香弥漫,亦弥漫着那个二八年华女子的无奈与自责:“姐姐总离钰儿远远的,可是,四壁虚空缥缈间、古台沧桑垂千秋、千古风流百咏楼、佛光禅霞耀神州、奇葩异香清净地、携天接地真奇绝,钰儿真的好像懂得很多,虽不能把酒持螯,却也能曲肱而枕,而姐姐为了现在的钰儿付出了多少,身负重责的她还要兼顾我这个她捡来的野丫头,且无半点怨言……”泪滑下钰儿的脸颊,呜咽难言。
纯鱼不知是心疼锁梦还是忧心钰儿,这次他不再嬉闹,顾不得儿女私情一把将钰儿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静静地等待着钰儿的心声。
风掠起女孩的头发,水灵灵化蝶般的眼神:“可是,钰儿看着姐姐的伤心,做的只有却步,竟不能半点慰她,纯鱼哥哥,钰儿该怎么办?能怎么做?”
坚定地眼神,似乎有一个男人的成熟:“朝露溘至,浮生一梦。钰儿,大块载我以行,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万物复古,情感万种,翩然所思又岂是人可为而为之呢?自心而生,因事而变,逝者而斯,也只不过纤尘栖弱草罢了!”
钰儿听后,更加觉得感伤,眼泪簌簌而下,打湿纯鱼胸前的衣襟。
纯鱼见状,只是将钰儿抱得更紧了:“傻钰儿,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你心疼你的姐姐,那小虎婆为什么默默的安排你的一切,自己却避你不见,为的就是让你快快乐乐的长大,孰知钰儿现在的样子不是小虎婆最自豪的骄傲呢?你若忧心着她,自己也便无尽的内疚与自责,小虎婆想看到钰儿这样吗?”
钰儿用手抹去脸颊的泪水,抬头看着纯鱼,怯怯的问了一声是吗?再是无比期待的瞳孔。
纯鱼微笑的点头:“也许一个人,要走过很多的路,经历过生命中无数突如其来的繁华和苍凉后,才会变的成熟,与其说那是一种凄怆与悲凉,倒不如说是一种获得与满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担负的多了便叫做宿命。既然你的前半生为它努力,后半生难道就因为那点人和事而做出改变吗?也因此才有了代价的出现。钰儿,不论你姐姐作何选择,你都应该给予相信与支持,而不是再给她增添额外的负担。”纯鱼的声音有些发抖,似乎不是在说锁梦,而是自己,希望自己的选择会得到钰儿的认可,何时,这女孩竟在他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瑟风萧索,飘落了几片嫩叶,钰儿虽明白却带有不甘的点头,嘴中还默默念叨着只想为锁梦做点什么。
见钰儿一心扑在锁梦身上,没有想太多,便收敛了性子,相处甚长,纯鱼又怎不知钰儿的心思,摸摸她的头,笑道:“总有机会的,钰儿那么强,总有机会让钰儿帮到小虎婆的。”
纯鱼的凤眼眺望着远方,依稀看到了墨梓蠡的身影,哀叹一声:“很多人回忆了无数过去,憧憬了太多未来,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忽略了现实,忘却了当下。过去的事情已无法挽回,但很多人仍沉浸在过去发生的点点滴滴,欢悦、沉迷、内疚或自责。孰知回忆也好,后悔也罢,时间都会荡涤一切……”
钰儿歪着头看见大发感慨的纯鱼迷茫的眼神,心疼的唤了声纯鱼哥哥。
纯鱼苦笑一下:“梓兄走了,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事不因他,但责在他,老虎婆和小虎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却因他…”
纯鱼呜咽:“可他知道过去了的就只有靠未来来弥补,而未来也就只有靠现在来行动,于是,他有了自己的抉择,且是毅然坚定的决定。”可以知道纯鱼在咬牙切齿的抉择二字,这中又饱含了他的多少痛苦与无奈,只藏在嬉笑下罢了!
钰儿眼角的泪痕未干,贝齿轻咬着嘴唇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竟触动纯鱼的心事,从未见这般沉郁的他不仅有了几丝害怕,纤长的手指握在了纯鱼的手上:“纯鱼哥哥,你也有一段身不由己的故事吧?钰儿能为你分忧吗?”
纯鱼苦笑,细长的凤眼仰望着天空,白云苍狗,变幻莫测,一下子回到自己儿时:“我小时候很顽皮,不肯读书,而梓兄处处胜我一等,但我比他幸福。”
幸福从那酒坊里开始:啪的一声,酒坛破了,四处洋溢着酒香,却传来责斥声:“小兔崽子,你给我出来,大丈夫敢做敢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懦弱的儿子。”杜老爹气喘呼呼的骂道。
地上的酒还在流淌,酒香萦绕四周,纯鱼躲在偌大的酒坛后面害怕的探头望着。杜老爹只是望着那酒水,心疼的不肯离去,怒容未变,绷紧的脸庞格外吓人。
“老爹,发生何事?”闻到酒香的墨梓蠡立即知道是纯鱼练功之际偷酒不成闯祸了,便放下木剑急忙跑了进来,眼神充满了恐惧。
杜老爹深叹一声:“孺子不可教啊!不可教。梓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若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书不读、功不练,竟连犯了错,也不敢承认,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酒坛后面,唉……”
谁不知道杜老爹最在意的便是这酒坊了,他归隐之后,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愿呆在此僻静之地做一个酒家,寻找自己的快乐,可纯鱼偏偏不听,三番两次偷懒来这酒坊,这次已不是他打碎头一坛酒了。
墨梓蠡似是无奈,只好安慰他:“老爹,怪不得鱼兄的,他年龄尚小,自是贪玩些,再者,他本是馋虫一只,谁叫您酿酒如此之香呢!他……”
不待墨梓蠡说完,纯鱼爹打断了他的话:“梓儿,你不要再袒护他了,学堂上,你给他做手势,让他免责,练武场上,他偷懒,你却处处维护他,帮他说谎。这些,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之所以隐居在这幽林,便是知道外尘的喧杂,只想安静平淡的生活,颐养天年。可鱼儿他不可能在这儿生存一辈子的,他太小,不历世间疾苦,事事得心应手,会让他没主见一辈子,迟早会吃大亏的。梓儿,人生阅历如此丰富,不要以为学些书本知识就够了,若不实践,终归不过纸上谈兵罢了,就如那坐在井里的小蛤蟆,世界永远只有井口那么大。当今世界,弱肉强食,有知识在身,必会懂得些阴谋诡计。不会被人当蝼蚁一般践踏,文韬武略,不为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起码你要有自己的生计,命丢了,一切…还有一切吗?”
纯鱼爹语重心长的教导,面色也和悦了许多,小小的纯鱼也趁此跑了出来:“有爹陪鱼儿,鱼儿一切都不怕了,学那些学术,练那些武力有什么用,大不了,我一辈子也不出去,陪爹酿酒,那有多好。”
童稚的言语引来杜老爹的沧泪:“孩子,现在有爹陪你,那爹走了,谁又能陪你呢?难道你愿意孤零零,冷寂寂的守着这酒坊过一生吗?”
纯鱼最不愿意听的便是这番话了,更是纠缠,爹爹、爹爹的叫个不停,杜老爹摸了摸两个孩童的头,苦笑一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爱恨仇怨,情有所钟,逃不过的,谁也逃不过。”
“生老病死?爱恨仇怨?”钰儿苦涩念到:“纯鱼哥哥,那你爹爹呢?我去你家怎么不见过老伯,想必他也如冷伯伯受人敬仰吧!”
苍穹中,低低的哽咽声,似是抽泣,天空蒙上了灰色,冷风刮得紧冰,钰儿看到了他从凤眼角缓流的泪滴,这是第一次,心紧紧触着纯鱼玻璃般的内心,靠在樟树上的纯鱼面容纠结,白了几分。
那一声担心忧虑的纯鱼哥哥确是叫到纯鱼心底里:“钰儿。”
钰儿轻轻应了声,做梦也没想到一向嬉皮笑脸的纯鱼竟如孩子一般柔弱:“他、他死了……”声音那么平静,却如一道闪电劈向柔弱的钰儿,泪水挂上了脸颊,紧握纯鱼的手,痛心抬头眺望着并不远的纯鱼,轻轻听得他的低吟:“那年我十二岁,爹爹就丢下我走了,我记得那天,死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