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
清风瑟瑟,万籁俱寂,庭院中的法国梧桐长出嫩芽,伴随着佛堂幽静的木鱼声发出格外的声响,雕花的木窗洒下斑驳,那一抹光线刚好打在墨姬酒红色的衣袂上,其他各处则是格外阴暗,就仿佛一尊佛一般庄严肃穆,只见她一手转着珠串,一手敲打着木鱼,平静安详的神色,不问世事般淡定祥和,一尘不染。念娆开门,不动声色的站在墨姬身后,从门缝中透过的光线映在她惶恐的脸上,诺诺的叫出了声:“娘。”
墨姬依旧安静的敲打着木鱼,仿佛没听见一般,不做理睬。
对墨姬这样的状态,念娆已经习惯了,于是每每经过她的院子,便开门问候一声,又出去,可这一次她没有转身,反而继续站着,讪讪的道:“娘,念娆想去墨云山。”
刹那,木鱼的声音消失,佛堂安静的能听到外边风吹树叶的声音,令人窒息,墨姬的脸上不再那么安详,眼睛却依然紧紧闭着。
见墨姬停下,瞧不见墨姬模样的念娆知道兹事体大,自己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来做这个决定的,绝不能后退,找了个理由,娓娓说道:“念娆已将师父们一一战败,想去墨云山跟姨母学艺。”
墨姬挣开双眼,确定了念娆来由的她缓缓起身,回过头来,声音都如其人一样祥和的跟水一般:“你爹让你去的?”
念娆摇头,依旧不动声色的站着,却像犯了错误的小孩:“不是。”
墨姬坐下,端了一杯茶,那漂浮着碧螺春的茶盏上透露着墨姬浅浅的不安,平静的语气:“女儿家学点武艺防身便可,你姨母日理万机,又岂有功夫照顾你?”
念娆知道墨姬的态度,显然是不同意她去的,可如果这样耗下去的话不仅会引起她和赵普的矛盾,自己的目的也会被泄露,转念一想,话锋急转,不屑的语气:“娘,二囡当帝,木兰从军,婉儿气凌,哪一个不是巾帼不让须眉?念娆从小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为大宋鞠躬尽瘁,又岂是等闲之辈,甘愿遵守三从四德的腐制呢?”
墨姬听罢,起身,平静的望向念娆,慈祥的目光却透露出炼狱的可怕,依旧平缓语速,却让人喘不过气来:“难不成跟着你爹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就是你的从与德吗?”
念娆虽然害怕,却又岂能低头,冷冷一笑,并不示弱:“对啊!弱肉强食不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吗?不跟着爹,难道要学娘的三从四德吗?”
说道此处,儿时的记忆仿佛历历在目,更是怒气难平,犀利的目光直刺墨姬的心房:“那娘教教我,三从四德?又如何勾搭别的男人让爹幽禁至今呢?”啪的一声,念娆抚着左脸,却依旧倔强:“我从四岁便背负你带给我的骂名,今日的赵念娆不是你墨姬一手所造吗?我告诉你,墨姬,我赵念娆就是被人唾骂死,也不愿像你一样懦弱死。”
念娆的话像利刃一般,让墨姬疼痛不已,望着她关门而去的背影,无力的站立窗前,举起打念娆的那只手,欲哭无泪:“是我墨姬毁了你的一生,可孩子,你才多大啊,怎能?怎可……”
墨云山,墨幽宫。
墨兰走进了大堂,拱手:“师父,派去汴梁寻找的姐妹还没有师弟的消息,不过,弟子已将杜纯鱼和名唤幽钰儿的女子带回,想必师弟的去向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墨娘点头,手一挥,示意她们都退下。
见众女子离去,纯鱼向前,大大咧咧的语气:“墨姨,你别担心,梓兄不过出去玩玩,玩够了就乖乖回来了。”
墨娘狠狠地瞪了纯鱼一眼,纯鱼不敢再多言语,退到一边。犀利的目光停留在钰儿身上,慢慢的向她走近,纯鱼想上前阻止,又因畏惧墨娘不敢把事情闹大。
“你就是幽钰儿?”墨娘问道。
钰儿点头,讪讪的随纯鱼叫了声墨姨。
墨娘变得慈祥:“那墨梓蠡你可知道?”
钰儿看了看只向她摇手的纯鱼,谁知墨娘墨带一挥,纯鱼被摔打在地上。
不知道谎言为何物的钰儿自然如实说来,害怕的点点头:“我知道梓蠡哥哥,他和纯鱼哥哥一样,都救过钰儿。”
躺在地上的纯鱼丧气的模样,叹了口气:这下死翘翘了。
正在纯鱼沉思之际,墨娘又道:“那他现在在哪?”
钰儿想着纯鱼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姐姐的事,可她又不知道怎么撒谎,只好睁着眼睛无辜的看着墨娘,而墨娘却仿佛从她的眼睛看到了墨梓蠡与幽锁梦的一切,瞬间,怒发冲冠,急唤兰儿。
进门一刻,一巴掌狠狠的打向墨兰,钰儿惊讶的一下瞪大了眼睛。
只听墨娘说道:“我将宫中之事交予你管理,竟连墨梓蠡溜出宫都不知,该当何罪?”
墨兰连忙下跪:“师父息怒,墨兰愿亲自出宫将师弟找回,将功折罪。”
墨娘深深的叹了口气,独臂抚头,愁眉紧锁,似乎有什么难处困扰着她,除了接受墨兰的建议,再想不出其他办法:“也罢,也罢,务必将那女子带来见我。”
纯鱼钰儿听此大慑:“墨姨。”
只听墨娘补充道:“若是带不回,你也别回墨幽宫了。”
墨兰师父二字刚说出口,想要在问些什么,墨娘手一挥,让她不要多言,只得无奈的转身,欲开门时传来墨娘的声音:“带上痕儿吧!”
而纯鱼从未见墨娘这般沮丧过,以往的她严肃,强势,什么都是她说了算,现今自己竟能感觉到她的在乎于苍老,一种莫名的无奈涌上心头。而钰儿在纯鱼身上早就摸清了墨幽宫的一草一木,知道痕儿是墨娘最疼爱最信任的关门弟子,如今痕儿走了,又彷佛在墨娘身上看到了曾经熟悉的影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墨姨,痕儿离开了,不如就让钰儿和纯鱼哥哥在这儿陪着你吧!”
墨娘回头看了纯真的钰儿一眼,犀利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纯鱼一把将钰儿拖到自己身后,仇恨的目光直射看着钰儿的墨娘。
墨娘的声音打破僵持的一切:“纯鱼,你带她去阁楼住下。”
“我们有住的地方,不打扰墨姨了。”纯鱼不甘示弱。
牵着钰儿走时,却怎么也打不开门,是墨娘的声音:“在墨梓蠡回来之前,你若敢离开阁楼半步,我让你永远也走不了路。”说罢,门自动打开,两位女子进来,给纯鱼带路。
纯鱼纵有十万个不服气,也无可奈何,只是钰儿看着从未让自己这么害怕的纯鱼,一声不吭的跟在他后面。
墨幽宫禁地,杂草丛生,覆盖着爬山虎的石头一声巨响,墨娘踏进了冰天雪地,浮雕遍布,白茫茫的一片,一尊冰像面前,墨娘盘坐在她对面,手触碰着那散发阵阵幽光的宝剑,担忧的神色:“师姐,幽泪频频散发幽光,梓儿定是遇到危险,可当日与你盟誓不准踏入汴梁半步,是你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吗?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天,淳于枫鲜血淋漓的站在我面前,我知道我本可以和他一起带回墨姬的,就因为我守着誓言,而成了杀死师弟的帮凶,也从此失去了与妹妹的联系,今日,我还要守着誓言承担梓儿离我而去的痛苦吗?而你,成为一个活死人的你还要继续让我们承担着这未知的一切吗?我已经失去冷漓子了,我不能再失去墨梓蠡了,你知道吗?紫姮。”
墨娘不再用功力御寒,低温凝结了她的蛾眉,眼睫毛也染上一层白霜,那双明净的眸子充满了懊悔与绝决,却纹丝不动的盘坐在紫姮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