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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相识

2016-11-22发布 6093字

谁会迁就谁一辈子,怎么说,还是这一辈子太过漫长。

张廖没有理会男人的问话,只是点了点头,走进了他的小房间,然后便将包扔在床上,说实话,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厌恶够了,他躺在床上,烦躁的将被子盖住头上,“别睡了啊,一会儿吃完饭再睡。”又传来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

张廖闷闷的‘嗯’了一声,片刻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一脚从床上蹦下来,然后去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兜里掏东西,找了很多遍,空空如也。

“妈,你,你有没有动我衣服。”张廖去了厨房,看见她妈正炒着菜,而旁边竟然炖了一锅鸡汤。“没有,你去把碗端过去。”张妈一直专注的吵着菜,语气也是鲜有的温柔,张廖忍不住诧异,今日就因为那个男人,他妈不仅主动做了饭,而且对自己说话的语气都是宠溺一般。

“好,我知道了。”张廖将饭端了出去。

本是长个的身体,饭量也大,问得肉香后,张廖也顾不得谁先谁后,礼仪的问题,直接夹起块肉吃了起来,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却惹来了张妈的不满,她眉头一蹙,说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说着将面前的鸡肉端到男人那边。

张廖看着张妈,说道:“妈,他是你什么人。”

“别在这抽风,老实点吃饭,这些菜都是你这位叔叔给买的。”张妈眼神一瞪,语气里也有些怒意。

“好了,别和孩子置气,他正在长身体,多吃点。”男人将一块肉哦夹起来放到张廖的碗里。

“我不吃了。”张廖将嘴里未咽下的食物吐了出来,然后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便回了自己的房间,虽说是自己的房间,但也只是用了隔断隔开,外屋一张床,里屋一张床,隔音效果一点都不好。

“你这孩子,他妈的有病吧,跟他爹一个德性,不吃拉倒,我当垃圾倒了也不给你个狗崽吃。”张妈一下子将张廖眼前的碗摔到地上。

“好了好了,快吃吧,别和小孩子置气,他一会儿饿了自然就出来吃了。”

“我这是上辈子造了孽,还是欠了什么债,到这里还得受气,吃个饭还得求着你吃咋地。”张妈的声音有些哽咽。

“好了好了,不至于哈。”男人在一旁尽心的哄着。

张廖听着两人的对话,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妈妈,村里人口中的‘哑女’竟然是这样的女人,如此放荡不自爱,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恨她,恨她生下了自己,恨她带自己来这里。

张廖从此便更加沉默寡言,与张妈之间的对话有时一天超不过三句,他拼命学习,就是为了离开这里。

到了初三,他以学习压力大,时间不充足为由,向老师提出住校神情,老师看这孩子平时学习很刻苦,也是喜欢的不得了,便为张廖联系了一个小单间,住宿条件比其他学生都要好,但是前提是要交一千块钱住宿费,他恨他妈,又不得不张开口向他妈要钱,原以为他妈会各种理由和各种唠叨抱怨,或者像从前一般骂自己和他爹,或者又是其他惹了她的男人,但事实上,却异常顺利,他还记得,那天他犹豫了许久,然后支支吾吾地说:“我要住校了,因为时间不充足,况且我想考我们本校,但要交1000块钱住宿费,老师让交的,他还说。”张廖话还没说完,张妈直接从床柜的小盒子里拿出钱包,数了数,还差100,然后她出了门,一个小时后,她将手里的三百块钱给了张廖,没有说任何话,到了明早儿,张廖还在睡梦中,张妈便把他从被窝里给揪了起来,说道:“他妈的,赶快起床,你这小兔崽子,再不走,老娘可不陪你了。”张廖看了看她,明显刻意打扮了些,他穿戴好衣服,只见门口停了辆出租车,东西也都打包好全都被司机塞到了后备箱。

“墨迹什么,快些走。老娘事多着呢。”张妈推了张廖一把,但力道很小,更像是拍了他一下。

一路上张廖一句话都没说,全程都在听张妈和司机调侃着,无非就是工资多少,家里几口人,张廖看见司机满脸褶子,笑得很是猥琐,便心生鄙夷,一路上都在看着窗外。

到了学校,张妈和司机一同送张廖去了宿舍,全部安排妥当后,张妈临走时又给了张廖二百块钱,还说道:“别给老娘浪费钱,要是考不上,就给老娘滚回去。”

张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回应。

好多年后,张廖再次回忆他妈的时候,其实这也是种爱吧。

他不知道他妈为什么口音与这里人不符,为什么会被那些人排挤,其实日子过得那么苦,何曾又苦到他的身上过,他一直都不了解他妈,这样的儿子做的一点都不称职。

张廖慢慢地就投入学习里面去了,三年,他只见过他妈一面。

那天的见面,张妈看起来风尘仆仆,眼角处遮也遮不住的皱纹暴露出来,发间竟然也有了丝丝白发,张廖此时已经长到近180 的个子,这样看起来,张妈更是显得娇小些,张廖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张妈除了变得苍老了些,但仍旧是老样子,她将一包东西 扔给了张廖,然后说道:“小兔崽了,看样子活得不错,以后别回家了,这东西我全都给你带来了,毕竟不方便。”

张廖拿着东西,良久说了句:“你又在家藏了男人?嫌我耽误你了?”

张妈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藏了又怎么样,但事实是男人养我,然后我再用这钱给你做投资。”

“对了,以后那里不是你的家了,放心,我是你妈,上学的钱给你备好了。”

“你去哪?”这些话依旧说得难听,张廖双手紧紧握成拳状,忍不住问道。

“还能丢了我不成?老娘还得等着你这兔崽子养老。跑不了你的。”

张妈穿着一件红艳艳的羽绒服,袖口都有些磨了边,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最新买的,因为每个月的周一下午,门卫大叔总是会通知他,有人给他送东西来,里面除了衣服便是吃得零食,以及一些钱,零零散散倒也让他攒下不少。

高三最后一个月,张廖回了趟家,这也是无奈的事情,全校放假,不准留校,张廖无处可去,只能回了趟家,但他没有想到,他妈说得那句,以后那里就不会是你的家了,果真不是句玩笑话。

至此之后,世间仿佛就剩了他一个人,没有家的流浪儿。

张廖家原先的红灯区已经改建,那个家也被人给租了去,张廖不知道他妈去了哪儿,或许找到更好的男人去养活自己了吧。他记得那天他妈扔给他的东西里,有一些零散的钱,还有一张存折,三万块,不多也不少,而那会儿听说医学花费少,挣钱又多,实习机会也不少,张廖果断听取老师的建议,选择了当地的医科大学,而那笔钱一直撑到他上了大学,到大二时,存折里已经连一分都没有了。那时,他饿得头昏眼花,看见操场旁边的草,都想着向前摘了吃。

张廖真正尝受到了饥饿,这种感觉他不想再多来几遍,他课程很多,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干兼职,偶然一个时间,张廖见到打印社贴出一张招长期兼职的消息,他脸皮子薄,在门口踟蹰了好几次,打印社很忙,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进去或出来,张廖掏了掏裤兜,里面还有1块钱,足够打印几张资料,他从门帘处往里看,里面的人少了些,便决定进去先打印资料之后再询问兼职的事情。

进了门,老板热情得和他打了招呼,张廖紧紧握住那一元钱的钢镚儿,直接问出了口,“请问这里还招兼职吗?”

老板听完,也换了神情,严肃认真地说道:“首先我们这里比较苦,别看这家打印社小,因为我这里还承包了快递,平常需要你记住各地的快递运费和彩印复印等这些价格,一个小时五块钱,多劳多得,我们也会尊重你的时间,一切按照学生的业余时间为主。”

张廖一听,他晚上没有课,白天也会有空余的时间,这样来算,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也算有了保障,这样想着,他立马点了点头,“没问题。”

“那好,把你的课表给我一份儿,我给你安排时间,如果有事来不了,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做些调整。”

这便是张廖找的第一份工作,每天也过的格外忙碌,虽然很多人都说他傻,一个小时五块钱,这比廉价劳动力还要廉价。

不过张廖却不这么认为,他每个月饭钱花得不多,每三天才舍得花钱买一份小炒,其余都是馒头拌着咸菜。

就这样一份工作,每天晚上十点回到寝室,早上六点就要去开门,他还是坚持做了一年,并且没有耽误课程,拿到了国家奖学金。

世界繁华或是黑暗无望,我都愿意与你共沉浮。

而那段时间让他坚持下去的便是一直在他身后缠着他的陶丝丝。

大二的时候,张廖还选修了一门思修课,而思政部的老师非要组织这门课程的所有学生参观红色革命根据地,张廖无奈只好参加。

当时整个宿舍只有张廖选修了这门课,一宿舍的人都以为周六能好好休息时,张廖便开了口,说:“不好意思,我周六又要早起了。”

“我说兄弟,你平时打工,早起就算了,好好的周六,我们记得你要上午十点才去吧,怎么这次还要这么早去。”

“我们选修课老师要带我们出去参观革命根据地,不去要扣学分。”

“哎,你可真苦,不过,妹子多吗?”

“没仔细看过。”

“嘿,你这人要是妹子多的话,是不是替小三去玩了。”

“小三这人整一个和尚似的,常伴青灯苦佛,哪能和你们一样,抵制不了红尘诱惑。”

张廖听着这几人打趣的话,其实他还算幸运,整个宿舍的人都很不错,起码对自己也很照顾,就是排行不好,非要叫自己小三,听着就像叫狗一样。

早上六点,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张廖平时上课没怎么观察班里人,所以对他来讲,这些人都是生面孔,他的背包里除了带了雨伞,外套外,只剩下一本书,就是《平凡的世界》

他一直很喜欢那句描写孙少平的话,那是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

他那会儿在打印社还没干满一个月,自然没有钱,于是拉下脸,向舍友借了些钱,那时他才明白,原来他还是被保护太好,原来他还是什么都不会,起码无法养活自己。

但在最低沉的时候,他遇见了她。

“你好啊,我能坐在这吗?"一个笑靥如花,扎着利索的马尾辫的女生来到张廖身边打着招呼。

“嗯。"张廖被那笑容闪了眼,无所适从的点了点头。

“我叫陶丝丝,你是医学院的学生?"陶丝丝的嗓门高亢,幸而整个车内都自顾自的聊天,吃东西。

“嗯,我叫张廖。"张廖手里拿着从图书馆借阅的书,却无心再看。

“你可真闷,不过,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奥,是吗。"

“你看看,你不觉得我眼熟吗?"陶丝丝的兴趣丝毫未减。

张廖还真仔细地看了一眼陶丝丝,长得很漂亮,是一种张扬的美。

他摇了摇头,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你这记性,咱两个一个学校的,高中,我在三班,你在四班,哦,对了对了,我和你家可住在一块儿呢。"

“家?"张廖想着,他早就没了家。

“对啊,你不是住在那个迎宾路巷子里吗?我记得初一初二时老见到你,你现在可比之前帅多了。”

“是吗。”张廖将书放在包里,因为女生太过于聒噪,他又不喜欢说话,何况这人与自己也不是相熟的样子。

陶丝丝本想着继续说,却被坐在第一排座位上的老师打断了“同学们,这次我们要去的地上是蒙山纪念馆,距咱们到那里得将近两个小时,谁能自告奋勇表演个节目?”

“搞什么嘛,说个话还弄个话筒。”陶丝丝小声嘟囔着。

张廖却不以为意,他没什么才艺展示,他只管老实的待着就成。

他依靠在车窗上,路途的颠簸使他的脑袋也浑浑噩噩,他突然想到了他妈,印象中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她被自己的爷爷奶奶称为‘哑女’。

“嘿,你想什么呢,不会是想表演东西吧?”陶丝丝的声音高亢,嘴角上扬,眉梢轻佻,怎么看都是坏笑。

“我刚听到有位同学正在准备节目,现在上来表演吧,别让大家白期待一场!”老师突然说道。

张廖抬头向四周看到,便看到许多同学鼓起掌来,老师也冲他示意,再回过神看了眼陶丝丝,发现她此时正捂着嘴偷笑,她肯定是故意整自己的,张廖想着。

张廖无措的站起身来,歉意地看着老师,说道:“对不起老师,我没有什么才艺展示。”

“别紧张同学,随便唱首歌就好,带动一下气氛。”

“那个老师,我真不会。”张廖无奈地说道,从小到大他都与文艺这种东西绝缘。

“那好。”老师的‘吧’字还没有说完,就被陶丝丝一句话打断了,“老师,我替他表演吧。”

“啪”“啪”又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响起。

“那大家欢迎这位同学。”

陶丝丝气定神闲的走到前方,拿起老师递过来的话筒,说道:“我也没什么才艺表演,就会唱几句歌,有可能还会跑调,搞不好在你们的耳朵里听起来,会是说唱,大家可不要在意。”

“谦虚啥啊,美女,我们可不在意。”

“美女快唱吧。”

“欢迎欢迎。”

陶丝丝的几句话,倒是活跃了车里的气氛,大家很快便忘了之前的事情,张廖没有抬头看陶丝丝,原来这女生刚才说得可能会跑调,还真不是谦虚,一首《海阔天空》从开头唱到高潮,没有一句话在调子上,而且,可能还自创了陶氏歌唱法,因为明明一首粤语歌,却唱成了国语。张廖看向老师时,发现那一张老脸上也憋着笑意。

“哪怕有一天只你共我!”陶丝丝唱完这句话,直接将话筒递给了张廖。

“你。”张廖眼神示意,说这关我什么事情。

陶丝丝立马委屈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求助,好像在说,求求你,快帮帮我。

很多人看着眼前的景象,禁不住大笑了起来,不会又是个刺激耳朵的“男歌手”吧,可别再真人不露相了,有些人小声地嘀咕着。

张廖叹了口气,拿着话筒站了起来,“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看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或许歌曲里夹杂着张廖太多的感情,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良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车里的女生一瞬间变成了小迷妹,对张廖各种搭讪。

“你看,一开始让你唱,你不唱,要不是我的歌声太烂,哪有这么多人捧你。”陶丝丝不满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唱?”很明显地,张廖与陶丝丝的关注点不在一条线上。

“你傻啊,初一初二的时候,你每次放学,不都是哼着歌回来的,大晚上的能把人给吓死。”因为陶丝丝嗓门大,倒是吸引了好几个同学在一旁八卦的听着。

“要我说,咱两个青梅竹马的关系,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陶丝丝边说还边靠在了张廖的肩膀上。

“你干什么呢。”张廖挣不过陶丝丝,索性也不反抗,任由她靠着。

“唉,原来是有主了啊。“

“可惜了,早知道,先要手机号了。”

几个女生满脸可惜的互相安抚着。

“你看看,你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在你身边,你早就被那几个小姑娘给缠上了,我可跟你说,虽然咱学校是医科学院,但近几年设了一个小院系,就是我们的政治学院,里面女多男少,各个又长的歪瓜裂枣的,你这要到了我们学院可是香饽饽,况且,政治学院的妹子都可厉害了。”陶丝丝在张廖的耳朵边上说着悄悄话,却意外发现张廖早就红了脸,她立马笑了起来:“兄弟,你还真可爱。”

大学里谈恋爱都很开放,一个车上也有一两对情侣结伴来,卿卿我我,根本没把别人的眼神当回事。张廖是个保守内敛的人,有时他真的觉得最腐败最纸醉金迷的地方不是社会,而是学校。

两人从这里相识,从此磕磕绊绊,谁也没想到,余生这么长,两个人竟也能相扶到老,到底说来,感情从来都不公平。好比两人结婚前,没有鲜花戒指,没有浪漫婚礼,张廖一直犹豫不定,而陶丝丝也没有认真摆出自己的态度,就连商量结婚的事情,也是开玩笑地语气。张廖仍然记得清楚,陶丝丝那天挎着自己的胳膊,“我不在乎那些形式的东西,我也不想要孩子,爸妈那边不好交待,我准备先斩后奏,你说人这辈子总得结婚,我们两个就凑活着过吧。”

张廖是讨厌这种对婚姻不负责任的行为,他原本想发火,没想到陶丝丝接着把户口本拿了出来,大声嚷嚷着:“今天我这一朵花就要开在你这片绿土地上了。”倒引来不少人的指指点点,张廖拉不下脸来,只好牵着她的手,奔向民政局去扯证。

或许,生活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同在一个屋檐下,一开始本着喜欢的意思结婚,后来时间长了,热情早已退却,曾经喜欢的优点,也不会磨合不见,但迟早两个人会彼此习惯对方的存在。

很多年后,他终于得知,在他提出住校的时候,他妈就搬离了C市,只是从未与张廖说过。

后来得知了他妈的事情,他也未曾流过一滴眼泪,在医院工作已久,早就见惯了生死,他嘲笑着自己,时间果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将自己心中所有伤疤都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