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草原。
趁着夜色,鸽凫悄悄地潜进了松狂滩摩尔部。巫神和松狂滩摩尔已经坐在帐中等着鸽凫。松狂滩摩尔向巫神问道:“巫神,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巫神睁开他已经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他的寿命早就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这段时间劳心劳力,更让他的精神与生机进一步下降。
“先等等,草原形势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究竟谁是最后的赢家。”
松狂滩摩尔并没有巫神如此沉稳的心境,但他一向知道听话。既然巫神如此说,他便不再问。这种“知人善用”的能力,在草原上可没有多少人拥有。
鸽凫走进帐中,巫神率先对他说道:“勇士。”
鸽凫眸中闪过讶异,巫神用的不是草原上一般交流所用的语言,而是粱语。他自幼跟在将烈身边,自然相比于草原其余狄戎更加熟悉粱语。巫神会粱语,他并不惊讶。巫神想必也知道将烈敏感的身份,清楚他也精通粱语。但松狂滩摩尔和松狂滩摩尔部的其余将领,对于粱语,就没有这么熟悉了吧。
巫神继续用粱语说道:“首领听不懂大部分的粱语,其余人更不精通。勇士与我交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害怕隔墙有耳。”
鸽凫道:“巫神考虑的如何了?大人现在还在长安,需要松狂滩摩尔部的回复。”
巫神看着桌面上的地图:“将烈要什么?”
“天狼部落。”
“只是天狼部落?”
“只是天狼部落。”鸽凫回答的掷地有声:“但不是现在的天狼部落,而是最后的天狼部落。”
巫神听懂了:“他要最后的天狼部落,就不能不拿到现在的天狼部落。”
“大人的事情,我从不过问。”
巫神低低的笑:“真是条好狗。”
鸽凫不理会巫神。从小就跟着将烈,他在天狼部落之中自然也受尽了白眼嘲讽,早就培养出了一般草原狄戎绝对不会具有的忍耐力。将烈手下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这些人都是狄戎,却又都不像狄戎。
巫神笑够了,问道:“将烈想从松狂滩摩尔部得到什么,又要拿什么和松狂滩摩尔部交换?”
“松狂滩摩尔部给得起什么?想要什么?”
巫神其实最讨厌和与将烈有关的人打交道。将烈从小跟着母亲学习的是大梁文化。后来渝国大规模派人来到南京草原,对于天狼部落更是格外关注,将烈政治的启蒙,也是这些渝国人完成的。除去狄戎不可或缺的特性,将烈并没有多少草原狄戎的特质。而且他的这种行为习惯也影响了他身边的人。巫神活了近百年,早就习惯了草原狄戎的直来直去。他虽然也会与渝国或者大梁的使者虚以委蛇,但并不喜欢与草原狄戎也这么交谈。但鸽凫既然愿意这么做,他也只能跟着走。
“松狂滩摩尔部需要天狼部落永远的信任,乌玉穹和乌德龙都给不了的信任。”
“这批粮食,就代表大人的诚意。”
巫神缓缓的站起来走到背后营帐上挂着的地图面前:“只要将烈值得追随,松狂滩摩尔部会奉上所有的忠心和实力,永远追随在将烈的马后。”
鸽凫没有说话,巫神继续诉说着,这一次他用了草原上狄戎通用的语言,他不仅仅是说给鸽凫听,也是说给自己听,说给松狂滩摩尔听,说给这营帐之后无处不在的“隔墙之耳”听。
“如今天下大势所趋,战争迫在眉睫不可避免。草原夹在于虎狼之中,要么顺势而为,要么逆势而亡。相比大梁,渝国无异于更具胜算。大梁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动乱与战败只是时间问题。渝国野心勃勃,势要北入,入主中原,称霸天下。草原要么成为渝国手中挥向大梁的利剑,要么变成渝国北上的垫脚石。渝国强大而大梁衰弱,草原则无力阻止一切的发生也无法控制一切的走向。依附于强者,是草原最明智的选择。”
鸽凫道:“危机从来与机遇伴随而生。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掌舵人能否把握好方向。”
巫神皱眉:“你不是草原人。”
“与您一样,我年少时,也曾经做过部落放在大梁打探消息的人。您精通粱语,我也一样。所以您大可放心,有些事情,我不会看的不如您清楚。”
这是鸽凫第一次使用敬语,让巫神格外满意。他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危机与机遇一向伴随而生。这固然是草原几十年都不可能遇到一次的危机,却也同样是草原几百年难得一遇的机缘。这机缘不仅仅将烈清楚,你我也清楚,乌玉穹也清楚。我们都想要抓住这机遇,趁着这一把东风直上九霄!但现在草原形势二族争锋,天狼部落背后有着渝国的支持,松狂滩摩尔部难以望其项背。就算是依附,以现在的情形,天狼部落也不会真心对待松狂滩摩尔部,何况战后。”
松狂滩摩尔一直看着巫神,他听懂了这几句话,却什么也没说。巫神转过身来,不去看身后的地图,而是看着鸽凫,说道:“松狂滩摩尔部会对将烈付出绝对的忠心,但我们也要将烈绝对的信任。我们要等价的交换,等价的回报。”
鸽凫道:“我无法做主,但我相信大人会同意。情您放心,来年夏季未至之前,大人都会想方设法未松狂滩摩尔部提供粮食。”
巫神以手抚胸弯下身子对着鸽凫说道:“代我向你的主人致敬,松狂滩摩尔部永远感念他的恩德。”
鸽凫出帐,松狂滩摩尔开口:“巫神。”
“我不能代表整个松狂滩摩尔部。”巫神看着松狂滩摩尔:“如果将烈不可担大任,我的人头就是松狂滩摩尔部投靠新主的礼物。”
司天监。
木天师从观星台下走下来,穿着黑色披风的曲容走到他身后,问道:“星象还是没有变化吗?”
木天师轻轻喘几口气:“天象已成定局,不可更改。”
曲容道:“那批方士现在还在粱宫之中,皇兄身边,本宫始终难以安心。”
木天师轻叹:“长公主,您只是大梁的公主。这大梁的江山天下将来如何,不收您能够左右的,您又何必苦苦追求呢?”
曲容道:“天师一身执迷于星象研究,虽白死尤其未悔。星象,不也是天师没有办法左右的东西吗。”
木天师停下脚步:“长公主,大梁对于你来说,真的重要吗?”
曲容笑笑:“天师看出来了。其实,我并不关心这个大梁,也不关心我皇兄的江山。”
“为什么?”
曲容走上观星台,现在这个时辰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人来这里,木天师更不会拦着她。曲容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下方,说道:“人的寿命,说长,似乎也没有长到哪里去。说短,却也有数十年的光阴。数十年,若是没有什么追求的东西,浑浑噩噩的活着世上,岂非太过于辜负。”
木天师问道:“长公主追求的东西是什么?权力吗?”
曲容面朝木天师:“天师知道我母妃的事情吗?”
木天师知道曲容说的是什么:“长公主,按照道理来说,我应该唤您为郡主。”
曲容笑:“看来天师不光知道,还很清楚。我从小长于殷王膝下,殷王培养我,器重我,重用我。我的母妃幸幸苦苦让我出宫,本是要我避开这粱宫之中无处不在的阴险狡诈,污秽难堪。但她相必不知道,宫外的世界,也并没有干净的如同她想象的那般一尘不染。”
木天师想起穆妃的风姿,不由有些痴:“你母亲不是不知道宫外人心险恶,她是没有想到,殷王会让你接触这些。”
曲容冷哼:“我与殷王,除了血缘关系,再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殷王有什么好顾念我的?今日之果昔日之因,夫复何言?”
木天师太息:“长公主,您可以走的。”
“走?我走到哪去?”曲容转身看着天幕:“天地之间九万里,广袤无垠九州同,却没有一个能让我安稳余生的地方。在大梁,我身上是长公主府。去渝国,我更要为我自己的生存拼搏。乱世将至,身如浮萍,贸然离去更是不智。我这一生,早就没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力。”
“您不是走不了,您是不愿意走。”木天师直言不讳:“以长公主的手段智谋心计,您若是要走,天下间几人留得住?您不走,是因为您自己贪恋手中的权力,贪恋站在巅峰高处的感觉,并不是因为您走不了。”
曲容从观星台上走下来:“木天师,本宫有没有告诉过您,您是穆宁王府的长老,却不是本宫需要言听计从的人。”
木天师垂首,避开曲容的目光:“长公主命格贵不可言,老身岂敢自称长公主的贵人。只是老身实在为当年郡主可惜。唯一的女儿,到底是走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路。”
曲容言辞坚定:“本宫发誓,母妃当年,绝对没有想过本宫会走这一条路。而且……”
曲容抬起木天师的下巴,看着他苍老的眼睛:“本宫如何,本宫自己做主,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多加干预。”
木天师的喉咙滚动一下:“是。”
曲容松开手离去,木天师抬头看着天空。他能够做到司天监首座的位置,凭的是真材实料。他异于常人的,便是他有一样本事,一样预测计算星象的本事。其实关于最近的星象,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跟曲容说。
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
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
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
七杀星,破军星,天狼星……
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八方执昭,四方恩德,今日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