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南岭,千山一碧,横亘东西。群山环抱之处,一座清湖嵌入其中。微风吹过,湖水轻轻荡漾,给四野带来淡淡的温润之气。
南岭地处大越南端,气候与北部的汴临不同,除夏季炎热外,一年温暖潮湿。
车辇之中的睿王也是第一次来到南方。他感觉这里很奇特。刚出正月的时节,南岭已是春风和煦。一丝丝暖流掠过脸颊,让他略微慌乱的心升起一抹惬意。
苗部突然发难,不光让皇帝和朝廷手足无措,也让一向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他有些迷茫。望着头上一碧如洗的青天,他隐约感到,这个苗部新任首领曼云陀会给大越和自己的家人带来一场难以承受的灾难。
岭南关不大,方圆只有一百里,却很重要。绵延千里的南岭只有一处断口。岭南关城就建在这断口处,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镇守岭南关的总兵名叫李廷臣。一个月来,他带领手下两千将士依托坚城,拼死抵住曼云陀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李廷臣深知,一旦岭南关失手,苗人就可以长驱直入。扬子江以南各州县无险可守,只能坐以待毙。
曼云陀携连克四城之余威,日夜叩关,攻势很猛。李廷臣每日一道告急军书发往兵部,只盼朝廷能早发援兵,解岭南关之困。
这日,他正带人修缮城墙破损之处,忽见部下来告说是睿王驾到。他眼前一亮,急忙策马来到府衙。可当见到睿王只带数十名随从时,他忽然有些失望。
“王爷!您怎么只带这么点人来?”一想起苗人汹涌的攻势,李廷臣那长满麻子的脸便不禁抽搐起来。
看了看李廷臣,睿王的嘴角微微勾起:“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区区一个曼云陀,不值得朝廷兴师动众。你速派人去给他传话,就说本王明日要去苗寨与他一会。”
瞪大眼睛,李廷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嘴张了半天,他才惊讶地说道:“曼云陀心狠手辣,苗人反复无常,还请王爷三思。”
“无论怎样他也是人,又没长着三头六臂,本王还怕他不成?速速差人前去!”
见睿王主意已定,李廷臣只得遣使去曼云陀营寨。
苗人的大寨还是很特别的。它并不是直接修建在原地,而是在地上先立起高高的竹棍,然后在竹棍上搭起竹屋。
曼云陀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大越亲王还是很客气。眯着双眼,他的笑容放荡不羁:“睿王殿下能来我的营寨,本王真是三生有幸!”
屋子里光线很暗。睿王费了好大劲才看清楚曼云陀的面目,和舞阳描绘的一模一样。
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话中杀气毕露:“阁下到过汴临?”
“呵呵!”曼云陀眼角下挑,笑容瘆人,“何止到过,我还碰见了舞阳郡主,并和她打了一架。”
见他出言相激,睿王大怒。剑眉高挑,他突然抽出宝剑刺向曼云陀的胸膛。
看着剑至面门,曼云陀并不躲闪。从容一笑,他拔出弯刀拨挡相迎。刀剑相碰,发出悦耳的回鸣。二人内力相撞所产生的气流震得屋顶尘土簌簌落下。
一击不中,睿王撤招又猛刺几剑,都被曼云陀避开。曼云陀也还几刀,都未伤到睿王。
两人较量了一阵,曼云陀忽地收刀入鞘,笑嘻嘻地看着睿王:“人言睿亲王文武双全,今日果然领教!”
睿王也不想在此将曼云陀置于死地,又见自己难占上风便也把宝剑插回剑鞘。
曼云陀道:“睿王孤身来此,想必定有高见。”
“不错!”睿王见曼云陀虽是苗人,但出言恭敬,礼仪周全,想来深受汉化便开门见山:“苗部与朝廷三十余年未动刀戈,不知阁下为何突然发兵夺我四城?”
迎着睿王犀利的目光,曼云陀的脸上露出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神情:“我若说是为了舞阳,你信吗?”
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大动干戈?睿王实在不能理解他的混账想法。
“舞阳乃是皇族血脉,怎能嫁给你这个山野蛮人!”
“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吧!从你的祖先到你,从来都瞧不起我们苗部。”盯着睿王那高傲的姿态,曼云陀轻蔑地笑了笑,“皇族?皇族又能怎样?在我看来与普通人无异。”
睿王无心与他争辩,唤随从拿过金印金册:“天子得知老主病故,不胜哀悼,特遣本王前来吊唁并敕封阁下为苗部新主。”
瞟了一眼册印,曼云陀忽地心生厌恶。嘴角一撇,他微微一笑:“我已称苗王,你们皇帝封我为苗主,岂不是有意侮辱我?”
摆手示意随从退下,睿王正色道:“朝廷册封苗部,六百余年皆是如此。你擅自称王已是违制,我圣上断无承认之理。”
“哈哈哈!”用力摆了摆手,曼云陀的笑声很空洞,“那殿下还来此作甚?不封我为王,苗部誓与朝廷为敌!”
以为他小人得志,睿王心生鄙夷。想起临行前皇帝的嘱托,他沉声道:“岭南四城守备皆是厢军,你突袭得手算不得英雄。岭南关由神武军把守,那是我大越最精锐的兵马。你猛攻一月毫无进展,想必已是领教过了。本王出发之前,圣上已调集数万神武军由大将统帅正日夜兼程赶来,待大军一到必是一场血战。与到那时鱼死网破,莫不如撤兵回去,其他的事情都还好商量。”
闻听此言,曼云陀忽然脸色大变,眼露凶光:“睿王殿下是在威胁我吗?你太不了解苗人了。你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冲进十几名苗部武士。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都张弓搭箭对准睿王。
曼云陀冷笑一声:“我只要一声令下,殿下顷刻间就会万箭穿心。封王之事还请三思!”
看了看身边的这些苗人,睿王发现他们用的箭都还只是由骨头制成,便知苗部并未学会冶铁,心中稍稍放宽。屏气凝神,他面无惧色道:“我堂堂圣朝岂能朝令夕改?既已决定,再无更改之理。阁下射死我容易,但却为此惹下塌天大祸。本王乃圣上胞弟,皇室宗亲,若被苗部杀害,天子岂能容忍?我大越人口千万,到那时必上下一心,排山倒海向苗部压来。你只有区区数万部众,能征善战的青壮不过几千,如何抵挡着住?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阁下既以王者自居,又何故如此糊涂呢?”
听睿王说得在理,又见他临危不惧,曼云陀不由心生敬佩,忙挥手命手下人退下。脸色一变,他又拿出一副笑容:“殿下果然非同凡响,一身是胆,我敬佩万分。”
刚才还刀剑相向,这会儿又笑脸相迎。曼云陀古怪的性情让睿王晕头转向。
曼云陀命人整理了一下屋子,又邀睿王入座奉茶。苗茶端上,睿王看了看茶碗里的萝卜干,有些作呕。他想:这天底下哪有拿萝卜泡茶的?
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曼云陀又把嘴里的萝卜嚼咽下,脸上尽是享受的神情。
将茶碗向旁边一推,睿王又道:“既然阁下如此深明大义,不如早罢干戈,安享太平。”
“呵呵!”嘴里嚼着萝卜干,曼云陀又发出古怪的笑声,“太平是靠实力争取来的。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得到。你家皇帝封我为王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我敬重殿下人中龙凤,愿与你击掌为誓。在殿下有生之年,苗部永不犯界。”
有生之年。
睿王想,自己刚过不惑,大越怎么着也会有二三十年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