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巨响,邺都城巨大的城门被从里面推开。汉军在城外严阵以待,从城内奔出一队队军士,轮番被解除武装,被汉军分割关押在别处。
史弘肇等人率汉军入城,掌握了各处城门、宫门,刘知远在众将与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入了邺都城,史德统也领着自己的人马远远地缀着。
邺都在长达半年的围困中,成了一座死城,城内饿死、病死与战死的人不计其数。史德统不禁感叹道:战争死亡最多的不是军士,而是百姓,他们才是唯一的牺牲品,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邺都即是魏州,此州原是魏博军的治所,是为天下第一雄镇,一度下辖六州,河朔为其马首是瞻,曾对天下大势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杨师厚为天雄军节度使时,豢养八千骁锐牙兵,号为银枪效节都,复故时牙军之态,决定了后梁末帝的登基。因为实力太强大,所以后梁末帝将魏博军一分为二,其中仍镇魏州的易名为天雄军,也正是因为这次分镇,魏博军士不满,酿成大乱,是造成朱氏王朝的灭亡诱因之一。后唐庄宗曾在此称帝,升魏州为兴唐府,李嗣源在此被部下拥立为帝,是为明宗,后晋时改魏州为广晋府。不久,刘知远又将改邺都重新改回为大名府。
邺都见证了无数次流血与争斗,相较而言,杜重威在此反叛也不足为奇。
此时的国贼杜重威正一身素服,跪在府衙门口请降,曾经不可一世的他,此刻像是一条乞怜的狗的一般,跪在地上亲吻刘知远的龙靴。不管杜重威曾犯下多大的罪孽,也不管他据城反叛对新朝尊严的践踏,更不管城内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刘知远还是赦免了杜重威的罪过。幽州张琏也被刘知远赦免了罪状,但是他没高兴太久。
张琏与部下二十余名将校,被带到了城外忠义军的一个营栅中,正当他们准备享受皇帝赐的美酒佳肴,放松警惕的时候,帐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忠义军百张弓弩对准了张琏等将校,他们来不及反抗,就被利箭穿心,一命呜呼。
“无耻匹夫,毫无信义!”张琏等人死不瞑目。
史德统迈步行走在仆倒的尸首间,面无表情地拔出佩刀,往还未死透者身上补上一刀。
早死早投胎,来世做个太平犬吧!史德统心下长叹道。
同样是投降,结局却是迥然不同,汉帝刘知远诏以杜重威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楚国公,迁往东京居住。
诱张琏而诛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
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高行周加守太尉、封临清王,而慕容彦超移镇郓州天平军,以前郑州防御使郭从义为澶州镇宁军节度使,将二人隔开。其他人又是一封升迁、奖赏,史德统的老爹史弘肇不仅加同平章事,更加封为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真正成了禁军中第一号人物。而史德统也加封西京留守一职。
要说起史德统这一职位还有点故事,原来刘知远大封功臣,当封赏史德统为义成节度使时,苏逢吉跳了出来,严词反对,说史德统年纪尚轻,资历尚浅,而且滑州是开封北上藩屏,位置极为重要,更需有大将坐镇才是。
史弘肇因为刚被加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不好为儿子出头,郭威见状连忙出列反驳。刘知远怕文武相争,随即活了个稀泥,擢史德统知西京留守府事,仍兼领郑州防御使一职。
此时的史德统当然不知道这等秘事,他已经率军押解幽州兵北返恒州,顺便巡视河北沿边。
八百名活下来的幽州兵,被分成二十队,每队降卒分别用绳索拴在一起,他们木然地看着前方,面如死灰。
俘虏们见史德统押着他们往北,这些凶悍的幽州俘虏们以为汉帝信守诺言,许他们不死,个个兴高采烈,尽管被捆绑着。刚出邺都地界,有俘虏就嚷道:“将军让我们歇口气吧,都走了三个时辰了。”
“是啊,就是牲口,也总得歇口气,这么冷的天也不让我们烤火!”还有人跟着起哄。
俘虏们越说越来劲,索性都躺倒在地,喘着粗气,他们双手都被捆在身后,又用一根牛筋绳串在一起,走起路来不利索,更是耗费体力。
史德统冷冷地看着俘虏,朝曹彬怒了努嘴,曹彬会意,取了自己的角弓,将箭矢搭在弦上,喝问道:“方才谁最先开口的?”俘虏们鸦雀无声。
“日落时分,哪队幽州兵最后抵达洺州,该队就地斩首!”史德统怒道。
“将军,你们皇帝许我们不死,难道你要违抗你们皇帝的命令不成?”有人顶撞道。那人话音未落,曹彬的箭矢就飞了过去,那人惨叫一声仰面摔倒在地,身边左右俘虏扑通着跪倒。“尔等身陷虏境,本属不幸,甘为辽人所用,杀我百姓,死有余辜。今我朝陛下降恩,许尔等不死,尔等没有丝毫悔改之心,看来史某只能大开杀戒了,来人,将刚才那队士卒全队就地斩首。”史德统杀气腾腾道。
“将军饶命啊,我们马上赶路,您说走就走,您说停就停,还不行吗?饶命啊!”幽州俘虏们全都求饶道。然而已经晚了,四十个头颅滚落一地,其他的幽州俘虏见状纷纷胆寒。
“尔等还想不想歇息了?”史德统冷冷问道。
“我等不要歇息、我等不要歇息、这就走、这就走……”俘虏们跌跌撞撞从地上爬了起来,往洺州方向奔去。
只见这些幽州兵个个奔走如飞,上气不接下气,因为谁最后抵达洺州便要处死。
史德统见状,暗骂了一声一群孬货!
十一月十五日,烈风刺骨,北风夹杂着冰雪,穿林而过,史德统与自己的部下押着还剩下半条命的幽州俘虏们。此番史德统随军秘密带了不少的游骑,史德统广派游骑,刺探地形,命重游骑将地形一一画在图纸上,以备以后之需。
穿过杀胡林,史德统率军抵达镇州城外,镇州即恒州,八月时诏复此名,顺国军也复为成德军。
史德统命大军停了下来,命士卒将俘虏们被摁在城外地上。
曹彬带着牙军,各执尖刃向俘虏们走去。俘虏们大惊失色,拼命地挣扎,奈何他们每人都被数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俘虏们左脸被刺上“扫燕”二字,史德统又一声令下,俘虏们各自失去右手三根手指头,哀号声一片,惨不忍睹。
“尔等立即北归,不得停留。告诉虏主,郑州史德统他日必率精甲十万直捣临潢府。尔等下半辈子好生做人,不要再做辽人的走狗,倘若再被我史德统撞见,定斩不饶。”史德统冲着俘虏们喝道。
俘虏们胆战心惊,三魂六魄去了九成,各自忍着巨痛一哄而散,能活着逃回幽州也算是史德统格外留情,从此,幽州人记住了史德统的名字。
镇州城外聚集了不少朱紫甲胄,他们分别是成德节度留后白再荣、前颖州防御使何福进、前控鹤指挥使李荣、前奉国右厢都指挥使王饶。
“将军辛苦了,成德军节度留后白再荣见过将军。”白再荣一马当先,抢先下马拜道。
“白帅使不得。”史德统连忙躲开。
“使得、使得,将军是王师先锋,当然使得。”白再荣得到消息,眼前的此人就是朝中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史大人的儿子,而且刚刚也加封西京留守,遂厚着脸皮阿谀道。
白再荣身后的众将相视一眼,暗笑白再荣无耻。
史德统与众人寒暄了一番,被引入城内,史德统忙令大军城外扎营,白再荣也送了酒菜肉食,犒劳忠义军将士,酒宴上,一番客套之后,史德统就发现白再荣在众人当中一点威信都没有,众人都没把他当一回事,李崧、和凝等人回到汴州,让满朝大臣们都知道了白再荣没有将才。何、李、王三人在军中都是年少从军,以骁勇闻名,尤其是李荣能挽百斤的强弓,且准头极佳。镇州能够将辽人驱走,全靠这三人之力,白再荣只是因为原本的官职在三人之上才当上了节度留后。何、李、王三人现在暂无封赏,心中颇为不平。
史德统对这三人极感兴趣,这三人对史德统更是感兴趣,三人见他为人年轻,又是朝中重臣之子,可城外方才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这让他们觉得史德统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方防御使,并不只是靠着父亲上位的纨绔子弟,看来也是杀伐果断之辈。
他们早就听闻关于史德统的传闻,又见他带来的两千兵马个个生龙活虎,心里就少了些轻视之意。面对这些老兵,史德统不卑不亢,跟镇州诸将校一起谈笑风生,言谈举止有大将风度,又以晚辈后进自居,给足了众人面子。众人心中暗赞。
酒过三巡,史德统问道:“久闻定、镇诸州乃四战之地,在下南来,一路上多派斥侯,却未发现任何辽骑。”
“史将军有所不知,自辽主耶律德光死,辽人内乱,至今只有定州还有残余。孙方简正与辽人相持,故辽人自保还来不及,哪里敢来我镇州?”王饶道。
“这孙方简可是那位原本据狼山为盗,后先后被晋、辽拜为义武节度使的孙方简?”陪坐在旁的潘美问起。
“正是如此!”李荣笑道,“诸位恐怕还不知道,辽人想移孙方简领他镇,孙方简害怕辽人图己,便重回狼山,当了山大王。日前,我大汉朝廷已经授孙方简为义武节度使了。”
孙方简的故事,史德统早就有所耳闻。这人摇身一变从辽节度使,成了汉廷一方节度使,就如面前端坐的白再荣,还有正随刘知远南返汴梁的杜重威一样,继续有官做,不论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窃国者侯,窃钩者诛!”史德统心下感叹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