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阿出好像又成了那个腼腆讷言的阿出,他没有回应硕生的笑侃。
“不说话?这么快就想人家了?”硕生故意曲解阿出的沉默,道,“我带你回去找她?”
见阿出还是不答,硕生就哭丧着声音唱到:“哎呀呀呀,我多悲惨啊,儿子七岁,就跟人跑呀。”
“哪里有。”阿出不服气道,“我怎么会自己跑了。硕生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阿出的话说的硕生熨帖不少,他忍住浮现的笑容,艰难地摆岀一个不开心的脸道:“阿岀花言巧语,怪不得骗的小姑娘情有独钟。”
“硕生别胡说了。”阿出皱皱鼻子道。
硕生不满道:“哪是胡说?当我不知道?小姑娘走的时候你还盯着人家不放呢!”
阿出断然否定道:“没有。”
“哼。就算瞒的过别人还想瞒过我?”硕生冷哼一声,夸张道,“在他们家的时候敢说你眼睛不是要看的瞪出来了?”
硕生一点都没有顾忌阿出是还是个小童,说话夸张又毫不客气。
阿出被他逼到没办法,道:“我是将她当做妹妹的。”
硕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父母的宠爱总是有限度的。据他的经验,阿出他们兄弟姊妹应当是骨肉相贱,而非阿出口中的兄长谦爱弟妹,弟妹敬爱兄长。
因而硕生怀疑道:“你待你妹妹这么好做什么?”
阿出奇怪道:“我不待她好,谁来?”
硕生脱口道:“当然是你父母啊!”
“父母的好那是父母要给的,我给他们的好,是兄长的。”阿出说到这里他又落岀失望的神情,道,“何况我待他们也不够好。”
“唉。”硕生叹了口气,也懒得纠结他心血来潮的关于阿出究竟是不是风流小子的问题上去。
两人又走了小半段路,硕生随口问道:“顾丈人给你讲了什么?”
阿出道:“说是病理。”
硕生谆谆然道:“你要认真学。习得一技在身,不求大富大贵,好歹吃穿温饱不必担心了。”
阿出应道:“是。”
寒风还在呼呼的往他身上招呼着,他微微瑟缩,却还是感觉有些疲乏。
硕生带着阿出在济城过了好些时日,日子过的不紧不慢,少的是寻花问柳的机会,多的是围着孩子团团转的忙碌,也不知道他自己觉得是甜是苦。
正如有些事,陌生人说不得,朋友说不得,亲人说不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硕生的喜怒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不过,冲着硕生那每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教阿出来看,想必是乐在其中吧。
“硕生!今天可好呀?”猛然有人从背后伸手拍了硕生的肩头。
硕生将阿出拜托给了老丈人学医理,自己却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市上闲逛了起来,那恍如闲庭信步的悠然自得被这乍来的一巴掌给打的精光。
硕生心里暗暗有了计较到底是谁,他将头转了过去,竟然没有人。
“哈哈哈,往哪看?我在你右边呢!”那个人笑道。
硕生转头看着面前洋洋得意的大汉,顿生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虽然他带着阿出去医馆的时候,大汉常常会顺路来和他们打个招呼,不过端的多是行色匆匆,满脸倦容。而今,大汉一扫疲惫,显得精神饱满。硕生不禁多看他一眼。
“街上打打闹闹成何体统?不知礼!”硕生收回视线,徉怒道。
大汉嘻嘻哈哈的又是一阵笑,丝毫不以为意地和他边走边道:“我的大事是稼穑,你说的规矩我可不懂,言行无忌是多大的快乐啊!”
硕生听他说的欢快又放肆,心里羡慕他的恣意通透。又联系自身境况,尽管别人都说他过的太任情纵欲,他仍然觉得自己被束缚的不得脱身。
他有心想请教大汉胸中的道理,但也不打算让大汉太过得意。因此硕生勉力威吓道:“你还真是胆大,也不怕冲撞贵人,将你投到牢里去,让你闹腾个够!”
大汉举目四顾,只见四周都是人,便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小声讲到:“再说了,你说这贵人都不守礼,我们这些黔首小民端着这些虚物做什么?”
他一讲完,硕生就直起身拍了拍耳朵,对他道:“下次不必叫我附耳去听了,你声音委实小不下来。震的我头痛。”大汉当然懂得分寸,没有这么夸张,不过是硕生顺口埋汰惯了。
大汉不在意他的埋汰,说道:“道理粗陋,老兄明白就好。”
没想到硕生却不赞同道:“你这家伙真是目无法纪。”
大汉提醒道:“已经有人这样做了。”
硕生叹道:“他人无道,不尊法纪,我却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 ”
大汉嘲道:“那就是别人画的牢,老兄心甘情愿的蹲下去了。”
“要是人人像兄弟一样不愿意崇礼尊法,肆无忌惮,那街坊邻里之间岂不是和睦烟消云散,愁怨与之长存?”硕生不客气道,“我并不愿意这样伤害他们。”
大汉道:“如今真正的世道是这样的,不拘一格的人,功成名就且门庭显盛;而中规中矩恪守本分的人,只得成就他们的名扬天下。譬如庞信,譬如你我。”
他口中的庞信是别国的一位将军,以行事狠辣不留余地著称,传说他战无不败,凭借卓越的功勋而极得国君的宠爱。
硕生明白他说的是事实,只得道:“这世上的庞信并不多。”
“是的。”大汉沉静道,“我所求的不是成为那样的人,杀名赫赫不是我所求,与人结怨也不是我所求。”
硕生好奇道:“那兄弟是什么意思?”
大汉无奈摇头道:“诶,老兄你真是比我还要迂腐!”
硕生听着新鲜,挑眉问道:“哦?何以见得?”
大汉泰然笑道:“老兄游历四方,本应该是无拘无束自由的鸟儿,却讲出这种话,明明已经行走天下,那为什么要拘着自己呢?山河日月,星辰草木就在眼前,你却像被遮蔽住眼睛的人一样畏畏缩缩不敢前进。只想着前面是荆棘藩篱还是万仞悬崖。你说这是不是迂腐?这才叫真正的牢!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
最后大汉总结道:“我求的并不是盛名,也不是放浪形骸而与人交恶,我的无忌是不伤害人也让自己快乐,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人云亦云呢?。”
硕生被他的气势震住,敛容叹道:“白瞎了我浪迹多年,竟也没看清楚,还不如听阁下一席话来的明白。”
“老兄也不必伤悲。既然不再有障目的物什,何愁大道没有归期呢。”大汉劝慰道,想起自己的境况他只觉得恐怕比硕生还要糟糕。知道该怎么做却不能做,逼着自己成为一个瞎子,岂不是更加可悲?
思念此,大汉先前胸中绷着的一口指点迷津的神气马上泄去大半。
硕生毕竟是走南闯北见惯风浪的人,消沉抑郁片刻后,他渐渐活络清醒过来,恢复自然后对身边的大汉道:“惟愿以后不再障目,时时抱守灵台清明。”
“你感激我指点了你。”大汉怅然一叹道,“而世间茫茫,我却要囿于一方,春耕秋收,难解其味。与其如此,倒不如糊涂潦草活着。”
这三言两语之间,他们俩的心境竟然又完全调转了过来!
硕生知他是心有不甘,难寻糊涂,便道:“这怎么能叫囿于一方呢?阁下胸中不是自有一番天地?”
他的安慰并不能使大汉放下心中的芥蒂,大汉低头愁苦道:“我心间的天地甚大,奈何春秋时序,日月花草在我眼前到底不能变化。”
“此言差矣,风景还是家乡独好。再者说,这花花草草,难道真没有变化吗?只是囿于成见,不愿意仔细看它,因此才觉得没有变化。哪有什么东西是不会变化的呢?”说到这里,硕生指着大汉狡黠笑道,“我觉得你与初见相比已是个糟老头子了。”
大汉虽然没有完全放下感叹,但也露出笑容道:“老兄到是一如既往精神奕奕。”
硕生道:“心境明澈自然精神百倍。”
疏通了心中一件大事,硕生又忍不住和他打趣,道:“怎么今天不见你带着孩子了。”
大汉道:“孩他娘带着呢。”
“这是没事可做了?”硕生稀奇看了他一眼,又玩笑道,“这么早就能见你出来溜达。该不是懒得做工了吧!”
“这是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大汉作怪道,“只许自己悠哉游哉,不许别人忙里抽闲,真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大汉说这话时大概学了他的儿子的神气,将少年人的不满和不成熟的模样表现的活灵活现。
“我哪是……”硕生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淳的身影在前方的人群里若隐若现,但一下子又淹没在人群里。
“哪是什么?”硕生的声音埋没到周围的人群中,大汉听不清他讲了什么,不禁转向他问道。
硕生摇头叹道:“眼神不济,错认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