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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榕珠

2016-11-15发布 4271字

半两偷跟着赵熙亭,知她不忙去找释变,绕过几间厢房,随她来到赵启元的房间。

半两隐在门柱后,听她推门而入又关门,应是房中无人,她蹲在门外贴上耳细听。

房中传出一阵细碎的铃音,令半两想起榕珠。她分辨得出那是两种声音,虽说音色十分相近。

榕珠的身影突然落在半两眼前。

二人对视片刻,半两蜷在门外的样子叫榕珠奇怪。

半两也自觉尴尬,伸出手指比在唇间,对她做出噤声的样子。

榕珠不理睬她,推门入房。

半两目送她进入房间,见她发尾铃铛随她动作摆动,却不发声。

待门关上重又伏在门外,听见赵熙亭的声音响起

“你方才在做什么 。”

榕珠默然,她记得与半两协定,不说出去。

赵熙亭又说

“释变师父是客人,你不必小心他,离他远些就是。”

……

……

释变知道盯着自己的眼睛离开了好一会儿,正要松懈下来,见赵启元领着管家来到花园中。

只好依旧挺直腰身,手捻佛珠,虔诚面容微笑以对。

赵启元比前一日更加敬重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请释变坐下。

说是礼佛世家,赵启元满口高深佛法,只叫释变听着好笑。

赵启元祖上是小本经营,从他这发家。他不明说做的是什么买卖,只言关贸生意还有很大空间,亟待人去挖掘。

他谈起生意经比谈佛法更加容光焕发,释变按捺着嘲讽笑得不露声色。他早些年见惯了所谓的善男信女,莫不是有求于佛祖,要么心中欲念无处释放,要么心有愧欠寻求安宁。

那这赵启元,是哪一类的。想必两者皆有。

毕竟常乐知足的人,不信天地,只信自己。

谈起法事,赵启元更是一副听凭他作主的样子

“释变师父作法有什么需求,只管明言,我定会安排妥帖。”

释变一声阿弥陀佛,只掌作揖

“无妨,诚心即可。”

赵启元连声说是,犹豫片刻支吾道

“那,师父所言,我佛视听有扰……”

望着释变等候答复,不知道那人听不懂自己所言。见释变只意味不明含着笑,以为是什么只可意会的指示,试探询问

“赵府上下确不是人人信佛,师父若不满意,作法那天我叫异族…哦,是异教人离开赵府,您看可行否?”

释变听他一时失言,说的是那外邦女子。

白族人隶属东海诸国,那里人渔业为生,有自己信奉的海神。

释变如此料想那女子白族人的身世不会错,便在意起这传说中的部族末裔,怎么会长居在一个商人家中。

看她对待赵家态度,无非是报恩之类。赵启元把她藏在暗处,似是作看家护卫,可他养着一干家丁不够,还需要一个神力白族人才安心吗。

他要她守着的,绝不只是万贯的家财。

赵启元还在说话,释变只做敷衍。

他想起昨夜,半两在自己迷糊睡下前,说要夜探小姐闺房。这才是她大动干戈放倒一整府的人的目的。

若是她所寻账簿藏在小姐房中,她早该寻得,不必等到现在。

夜探闺房,想来并不是要探房。

……

赵熙亭走出房门,躲在门柱后的半两冒出脑袋来。

待她走远,见榕珠也出来了。

榕珠合上门,看向半两这边,没有离开的意思。

半两便不躲了,走近些,装作没看见她,伸手欲去推门。

榕珠抬手拦下,望着半两的眼睛,摇头。

“我不做什么,就是进去看看。再说我早来看过的,你那时也没拦我呀。”

半两笑着看榕珠。白天光线好,近处看得清楚,榕珠确实和那些异邦人一样,瞳色不是乌黑的。仔细一瞧,颜色有些浅,灰绿的。

像是一汪深池静水。

榕珠垂下眼想了会儿,便放下手。

半两道谢推门进去,榕珠也跟她进来。

“看着我也行,你好放心些。”

半两嘴上如此说,怀中黑蛇不安地扭动。

释变不在,榕珠于她而言还是危险。虽然半两看不出她对自己的敌意,可她是个懵懂的人,昨夜她下杀手,自己也未察觉杀意,只因她神色如常,不是要取人性命的阴沉。

提防着榕珠,半两在赵启元房中巡视,看见床帷上挂着的铃铛,与榕珠的一样。

半两之前潜入搜寻,并未在意这个镂雕的饰物。此番才知是传唤榕珠的器物。

她回身对着榕珠,一手托起铃铛问道

“你那么远,听得见铃铛的响?”

榕珠摇头。

半两手上动作,摇响铃铛。而榕珠未动,她的那一枚,也发出脆响。

“原是遥相呼应的一对。”忽而想起作夜,半两问她

“那昨晚你的铃铛,是赵启元摇响的?”

榕珠摇头。

半两也道不会,她表明了不是赵启元要杀他们,她不会说假话。

半两扶着帷帐,绸缎细腻丝滑,不输彤瑜庄。坐下身去,斜倚在赵启元的靠枕上。

看向榕珠,不见她反应。她是当真一点人之常情也不懂。

榕珠望着半两盯着自己的脸,眼神在自己身上游走,眼里幽深。

她心里早觉得神奇,这个人脸上仿佛数不尽的神态。

半两抿唇一笑,也是叫榕珠看不懂。她说

“赵启元,不只是拿你当个护卫吧。”

半两想她勉强能听懂中原话,绕弯子她也不会,便说得明白些

“你在这床上睡过,是不是。”

……

榕珠点头。

“本来也是,男人嘛。那赵启元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何况榕珠异域女子,年纪虽幼也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

那铃铛挂哪不好,偏悬在床帷。想那赵启元只是在枕塌边,用上榕珠的机会多些,挂在这可不是又顺手又方便。

榕珠自然不明白半两言语里的深意,她不悲不喜的平静脸色,只立在床边盯着半两。异邦人不似中原人将女子贞洁看得无比珍贵。半两不清楚榕珠的身世,却不觉得她坦然接受了许多事。她只是不会想,不会懂。

半两想着,站起身来,缓缓伸出手去。榕珠望着自己的眼睛,任她轻抚上她的脸颊,手上触感是这年纪该有的细嫩。

榕珠看半两又笑,又是不一样的神色。

“你的小姐叫你不要跟着那和尚了,你怎么办,不跟了?”

榕珠直直望进半两眼中,将她的话仔细拆解咀嚼,两瓣浅淡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跟。”

……

半两初来赵府时,将府里可藏书的位置寻了个遍。为防有暗格,将可作机关的物件全摆弄一番,暗自观察赵启元的行动,也没发现他暗藏了密室。

一筹莫展之际,天降一场雨。

前两日的那场雨,释变也是记得的。他那时刚出谷,正赶上了,瓢泼的大雨将他淋得透湿,寄宿荒宅一夜,好不凄凉。

“那一日,赵家小姐也淋了雨。”

半两同释变说起,刻意不理会他戚哀讲述的辛酸一夜。

“赵熙亭没带伞,浑身浸着雨水回来的。老仆帮她拧干衣裳,不允我近身。小姐金贵,下人不沾手也没什么。可那去取伞的小僮好一会儿不来,我看她里衬未湿透,大可以褪下外衣来以免受凉。而她却抱着湿衣,这是令我奇怪的开始。”

半两接着说道

“她沐浴更衣皆不由我伺候,后来才知道没人伺候。若是小姐不愿,也不是什么怪事,怪就怪在我竟连偷瞄一眼也不得。”

“偷瞄?你作什么要看人家沐浴。”

释变忆起她与奴玉初见的场景,想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总做些偷看人洗澡的事。

半两无所谓道

“同是女儿身,有什么不能看。你不知道,这府里几房姨太,也有几个不喜欢人伺候沐浴,可我若想看,也是看得见的。唯独那赵小姐,我爬窗她在内室,躲床下还有屏风,叫我怎么也不能看见。”

半两这一番话乍一听糊里糊涂的,释变抛开旁的念想,也明白过来。既不让人近身,沐浴也防的严实,分明是谨慎过了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以,那本账簿,你猜是在赵小姐身上。”

“不是猜,”半两指着自己一双眼,“我已经亲眼去查验过,账簿就纹在赵熙亭身上。”

释变早也这么想,只是事实如此,他还有些不能理解。

“赵启元这么做,不怕毁了女儿前程。又是些什么交易,要这样藏。”

半两笑得隐晦,告诉他

“你又怎么知道,说不准那就是最好的嫁妆。”

被半两一语点破,释变也只得佩服地认同

“如此便说得通。那么你要怎么做,带赵小姐回去复命?”

半两抻着手臂踮足,仍是不够高。踩上凳子,一巴掌才能拍在释变脑袋上。

“呆和尚。你那条龙尾,是怎么洗下的。”

……

释变好歹是做过正经出家人的,摆坛打坐念经,做的有模有样。

半两替他告知赵府里的人,说释变师父为赵启元原配夫人祭典做准备,辟谷数日,诵经静心。

赵启元不会不依,还特意清空释变左右厢房,留他安静一人,不许外人去打扰。

而赵熙亭心里是不乐意的。

她喜欢看见释变,看着他便开心。自己迟早要嫁人,没做其他非分想法,只想能多看他一日,也是好的。

这两日,她只能立在院中,听房内木鱼无止尽地敲,敲得她心中苦闷寂寥。

她不知道房中,半两正揶揄笑释变

“这赵小姐没什么长处,却也是痴心。女子便都是如此,看不见结果也要义无反顾?”

她话里影射穆连芹,释变听得出来。横她一眼,手上木柄不停。

赵熙亭已许了人家,也是乾邑城的大户。只待祭奠了生母便可出嫁。

“赵启元把女儿嫁出去,也是把手上最大的生意转给下家了。”

半两坐在释变身旁捣药,捣杵声被木鱼声盖过。

她是作这样的打算,连着几日叫赵熙亭无察觉的服药,她会觉得气虚盗汗,神思倦怠,其实是药性中松筋活血的效力。

而榕珠被释变这边牵引,不会察觉。

释变时常被无形的关注压得透不过气,他抱怨那叫榕珠的女子,一门心思将自己视作最大的威胁。

“你做得这样显眼,我老实在这敲我的木鱼,她做什么只盯牢我一人?”

释变听院内无人,才歇下手里的东西。看半两捣鼓瓶瓶罐罐。她说是元琅药庐里带来,以备不时之需。

半两将各式半成品藏于赵府里,转眼就不见踪影。后来才知是榕珠尽数收起。

“榕珠早知道我不对劲,却也没向赵启元告发。想是他从没把她当作可说话的探子,只作件兵器使,也是可惜。”

她想起榕珠看自己的眼睛,又说

“她看着不比我小多少,心智恐怕要小得多。我管她要我的药,她便给了。她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以为这样便伤不了人了。”

释变一出手便制的她死死的,在榕珠眼里才是最最不好对付的人。

估摸药力在赵熙亭身上发挥得差不多,半两夜里迷得她昏睡,潜入房里来,将调配蜕茧脂细细涂抹在少女玉体上。

医家治病,有内服外用之说。半两这法子也是类似,先让赵熙亭身上染了字迹的一层,从皮肉分离,再以药膏拓印,只待结壳成型,便能蜕皮般完整将账簿揭下。

倚在赵熙亭床边算着时辰,连着几夜不安眠,半两也有些撑不住要睡过去。

……

释变入门来,看见的是已然睡着的半两,手上一片几近透明的肉色行文。床上赵熙亭袒胸露背侧着身昏睡,背上光洁宛若初生,已被揭下一层皮肉,全然不觉身边人对她做的事。

他反手合门,上前几下帮赵熙亭裹好衣衫,顾不得她胸膛上尚未揭下的字迹。

半两被他扰醒,刚要出口询问,被他一把拎着后颈,吹灭烛火,飞上屋梁。

释变将她环在臂弯里,绕手掩住她的嘴。房顶位置狭小,二人屈身在此实在勉强。

“赵启元过来了。”

释变话毕,只听一阵推门声,半两向屋内看去,昏暗中的人影,确是赵启元。

半两醒过神来。小心将人皮收好揣入怀中,脑海里第突然冒出来的,便是榕珠。

释变看她一眼,知道她心中顾虑,压低声音贴在她耳边说

“我今夜丝毫感知不到榕珠的气息,在府内四处也没寻得。赵启元真让她今夜便离开,明日做了法事才让她回来。”

半两心想不知榕珠该是如何左右为难,她似乎不知人惯会欺骗,不然不会如此不防备自己。而释变的强大她是领教过。她选择离开,定是纠结万分,也表明她心中信了半两的承诺。

半两确实不骗她。她说不伤赵府人,因为她有法子将账簿无损摘下。只待今夜成事,便可离开赵府。至于之后的乱子,卷轴里没说要她收拾残局,她也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