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温煦的阳光洒在街上,来往的人群匆匆忙忙。
医庐内,李大夫端着热气腾腾的药喂嫩寒喝下,而嫩寒的眼肿的如核桃般大,憔悴无比:“李爷爷,姐姐为何还不来找我?”
李大夫耐心的宽慰她:“嫩寒乖,你姐姐现在有事情脱不开身,让我先照顾你几天,等嫩寒病好了,爷爷再带你去看望姐姐,好吗?”
嫩寒回想当日锁梦与赵普的打斗,半信半疑:“姐姐不会离开嫩寒的,有黑色曼陀罗,嫩寒也不会让姐姐死的,等嫩寒病好了,爷爷一定要说话算数。”说罢童真的和李大夫拉钩钩。
李大夫喂完了药,想着锁梦已摔落悬崖,哪有一线生机,不由得潸然泪下。
张氏见状,哼了一声:“上次跑了就算了,这次又领了一个来白吃白喝白住,你那点小本行养的起么?”
不管张氏如何讥讽,李大夫皆不作声,一心只系小嫩寒孤苦无依,而锁梦的死讯也越发让李大夫显得苍老。
见丈夫避开自己,张氏气更不打一处出,跑到房间对嫩寒就是一顿打骂,嫩寒的身上被捏的淤青,却只把眼泪往心里吞,张氏见她不吵不闹,也觉没趣,出房去了。
嫩寒咬着被褥,坚定的目光:“姐姐,你答应过我的。”
锁梦被冷凝带回之后,又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十天之后,虽不得痊愈,也能缓慢行走。一天,她看着冷漓子雕刻的浮冰,仔细之时,觉得精细无比,功力和大姨母紫姮可相提并论,顿时萌发了希望:冷师伯既能雕出如此浮冰,功力定是不可小觑,四姨母教我找得婆婆,可如今嫩寒生死未卜,我又怎能离开汴梁去寻婆婆呢?不如投在冷幽宫门下,待我练好武功,找到嫩寒,再寻婆婆也不迟。想罢点头,朝冷漓子的房间走去。
刹那,冥悲剑灵动,直刺正在调养生息的冷漓子,持剑者并非别人而是锁梦。
冷凝见状,大惊,扔了端来的汤药便去阻止。
冷漓子虽然为救锁梦身体大伤,但对抗虚弱的锁梦还是绰绰有余,三招过后,剑落在锁梦面前,鲜血从锁梦口中流出。
冷凝呵斥锁梦:“梦儿,师兄为救你大耗真元,你怎能恩将仇报?”
冷漓子挥了挥手,示意冷凝别误会锁梦,起身,负手而立:“幽锁梦,你大姨母既然是要锁了你这一场噩梦,你又何须执着?”
锁梦双膝落地:“不,大姨母为紫幽宫呕心沥血,至今生死未卜,锁梦岂能心安理得的将这场噩梦封锁住呢?师伯若全门遭灭,至亲被杀,还能理直气壮的锁梦吗?”
冷漓子对锁梦狂妄的语气冷笑一下,彻底毁灭了她的希望:“那又如何?我早已不问世事,只不过顾念昔日情谊才救的你,等你病好了,从哪来的,该到哪里去就离了吧!我冷幽宫不欢迎客人。”冷漓子语气凌厉,尤其把客人二字说的很重。
听到此处,冷凝方恍然大悟,原来锁梦在试探冷漓子是否愿意收她为徒,见师兄毫不留情的打破她的希望,不禁觉得孤苦无依的锁梦更加可怜,上前扶起她:“梦儿,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望了一眼冷漓子飘飘然的背影,叹息一声:“可师兄隐居至此,为的便是避开江湖,远离杀戮,又岂会再教子弟?而且是为了仇恨而学的徒弟。”
锁梦无奈的目光掺杂着感激,朝冷凝摇头,松开她的手,走到冷漓子面前,跪了下来:“师伯,锁梦至此,血海深仇不得不报,还望师伯成全。”
说罢欲拜之刻,冷漓子转过身去:“你拜了也是徒劳,我说不收便是不收。”
锁梦听后只觉得冷漓子对紫幽宫毫无情谊,起身立马反驳:“为何不收?且不说紫、冷、墨本一宫之和,师伯责任所在,而人学之而教予学,非曰能之,愿学焉,锁梦真心实意,师伯岂有不收之理?”
冷凝对锁梦冲撞的语言甚是忧心,要知道冷漓子与紫姮墨娘之间的关系微妙,已让一宫分散,今日不知情的锁梦出言不逊,还不知冷漓子哪般性情。忙上前阻止,故意吓锁梦:“梦儿,别太过分,安心的在这养伤,否则你栖身之所也会难得。”
冷漓子双目紧闭,讽刺她:“求学之心?心焉为何?学之谓何?”冷漓子此言一为让锁梦知难而退,二为她端正心思,不被仇恨蒙蔽。
谁知倔强的锁梦一点也不屈服,大言不惭:“锁梦自知莽撞,可此等血海深仇又岂能过眼烟消云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锁梦又岂能呆若木鸡、心安理得的苟且偷安?若霜晓寒姿梅一枝,竹篱茅舍当如您所愿?那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难再扶,莫非师伯也要锁梦逃避过一辈子吗?”
只听锁梦借己之事,将冷漓子的处境与怯弱表达的淋漓尽致,不由得让冷凝捏了一把冷汗,她拉了拉锁梦衣袂,让她别讲。
冷漓子冷哼一下,不理锁梦,向外走去。
锁梦见状,亦甚是无可奈何,想向前去再求冷漓子,却被冷凝拉住,朝她摇头。
冰雕之处,一泉瀑布临空而下,溅起水花,发出悦耳的声音。
“梦儿,你看这湍急,有何感受?”冷凝温柔的语气。
锁梦瞳孔深陷,直射瀑布的那一边,回忆安静的浮起,皆是唯美的画面,舒缓的风儿吹着,飘过几片梅瓣:“湍急?却是怡人的乐曲,温和的感觉。”
冷凝牵着锁梦的手,轻轻一跃,飞向瀑布,而那瀑布如帘子一般自动分向两边,水似纱般抚摸锁梦的脸。
瀑布内,只见是一间房子,不像外边冰雕遍布,而是木质陈设,到处都是棋盘,黑白棋子相间,锁梦欲用手触摸,被冷凝叫住:“一寸一毫皆不可动。”
锁梦用迷惘的眼神看着冷凝。
冷凝向前走了几步,领着锁梦将这三十二盘棋看遍,各盘位置悬殊,却又像被线串着,不可独而观之。锁梦只觉奥妙精深,不仅仅因棋而设,想必已是盖棋三十二法巅峰之意,暗藏绝妙的精神境界或是盖世的武功秘籍。转过头,问向冷凝:“师叔何意?”
冷凝感怀伤情,脸颊已被泪水轻舔:“这是师兄毕生心血。”
锁梦甚是不解,猜测道:“与三宫分合有关?”
冷凝点头:“紫、冷、墨本一宫之情,也因情字而分离,紫姮师姐、师兄、墨娘师姐三个的关系也因此决裂。”
棋局凌乱,却是二十年前的回忆:紫幽宫,紫姮冠冕为宫主,处处张灯结彩,柳堤旁边,微风习习,掺杂冷漓子的声音:“紫姮,宫主之位就如此重要?为何弃我至此?”
紫姮望着潺湲的小溪,心却不似它一般流动,而是被冷漠占据:“我何曾许诺过什么?又谈何弃你而离?”
冷漓子伤心至极,激动地言语刺疼紫姮的心:“哼!原来如此,风雨兼程,却只是我一厢情愿,那天山之旅,你答应过我了却师祖之事便和我归隐田园,也是敷衍我?”
紫姮冷笑,好像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表情:“师弟,救祖师乃每个弟子应做之事,你岂能在我身上加上条件?承师父衣钵,是紫姮福气,紫姮又怎能辜负师父和众师兄妹的期望?若师弟不服,紫姮愿向师父提出再行斟酌宫主之事。”
冷漓子只是摇头,冷笑一声:“情至深处,我冷漓子竟是追名逐利之人?而是,这话偏偏于你紫姮口中说出,哈哈哈哈……”说罢疯傻一笑而去。
紫姮于这金柳旁边,仰头,不让泪落下:我能做什么?除了用隐瞒来守护你们。
再是下一盘棋,棋子飘忽不定,若隐若现,就似冷漓子现在的情况:“别喝了,师兄。”
一女子夺去冷漓子手中的酒罐。
冷漓子抓住那女子臂膀,笑道:“墨娘,今日紫姮承师父大志,乃大喜也,来,你也陪我喝两坛。”
墨娘见眼前冷漓子颓废之极,怎会不知他与紫姮两情相悦,却是今日之状,可自己一直默默等待着冷漓子,此刻,又喜又恨,欢喜自己有一丝希望,恼恨紫姮无情伤他至此。泪水打湿她的眼眶:“师兄,墨娘深知你心难受,可希望你体谅师姐。”
“体谅?”听至此处,冷漓子不由得狂笑不已:“天山之行,我责怪自己无能,让她受此折磨,肩负不该肩负的使命。我呢?拿命陪她,她是大弟子,照看动乱的一切,我呢?不离不弃。说好的,此事一了,便不问世事,可如今,她已是一宫之主,我还能怎样做那些微如尘埃之事?”
“师兄。”听到此处,墨娘甚是心疼起来,大声喊住了他。拭泪,将冷漓子扶起做好,深情地看着他:“一路风雨,师姐于风雨中无言而立,你于风雨中相随,孰知墨娘又于风雨中无怨?”
冷漓子听罢,回过神来,看着伤心的墨娘。深情地眸子勾住过往,把爱深藏。
“何曾想?你会回过头来搀扶我一把,哪怕只看我一眼?”墨娘哽咽:“冷漓子,你只顾着桥上看你的风景,却不知桥下墨娘情深的留恋么?你只看到你为她做的一切,却看不到墨娘为你不顾一切么?还是,你无动于衷于墨娘这份沉甸甸的爱呢?”
话落,冷漓子将墨娘拥入怀中,往昔墨娘为他所做种种都如水中倒影一般闪闪烁烁,尤其是那只空荡荡的衣袖。对不起三字从冷漓子口中说出,墨娘啜泣着,欣喜这晚来的怀抱,可墨娘我不爱你七字在墨娘耳边响起,好似一晴天霹雳,彻底粉碎墨娘的心。
墨娘停止哭泣,松开他,笑了:“没关系,你让我爱你就行。”说罢扬长而去,独剩冷漓子月下独酌。
再一棋盘,时间更替着,春夏已过,正值仲秋,山野开满了黄色的菊花,酩酊大醉的冷漓子躺在其中。不变的,便是墨娘的不离不弃,她吃力的扶他至房内,帮他擦脸脱鞋,盖上被子。欲走时,被冷漓子拉住:“别走,别离开我。”
墨娘泪下,坐在床边:“嗯,不走,在呢!”
冷漓子朦胧的睁开双眼,紧紧地抱住她不放。
旦日,日光曚昽,冷漓子睁开双眼,只觉头疼,伸手之时,发现墨娘已躺在自己右侧,惊慌之际,忙穿好衣裳向外走去,留下的是闭眼泪落的墨娘。
几日后,冷漓子面对不了自己所做一切,邀紫姮、墨娘于河畔割袍断义,逃避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愫,从此不见影踪。
冷漓子消失不见后,便是墨娘发了疯似的找他。
紫幽宫内,墨娘责怪紫姮:“他对你情深义重,为了你不顾一切,你怎还能忍心在此处安心做你的宫主,对他不闻不问?”
紫姮望着墨娘,苦笑一下:“若说他为我做的多,那你为他做的少吗?墨娘,我有苦衷,原谅我伤了他,也伤了你,现状,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墨娘独臂的影子显得她越发憔悴,挖苦紫姮:“你安心做你的宫主,我不会让他逃避一生的。”说罢拜别紫姮,离她而去。
那日,倾盆大雨,墨娘与冷漓子对立望着,冥悲、幽泪一白一黑发着微光,是墨娘最后的努力。
那之后,冷漓子便封了冥悲剑,建了这回音棋。
锁梦只观了几张棋局,便知道了个大概,想必冷漓子心中自责了大半生,也难怪他不收自己为徒。
冷凝牵着锁梦的手,向外走去:“梦儿,师兄是爱墨娘的,可他总认为自己负了紫姮,方逃避至此,才不敢面对一切,你须体谅他。”
锁梦懵懂,停住了脚步:“那师伯是在等墨娘么?”
冷凝点头,泪滴落在眼角:“或许师兄有更重要的使命吧,他不收你为徒,只是为你着想而已。”
锁梦宽慰冷凝:“姐姐,若如此,师伯有心,紫幽宫遭灭顶之灾,我若详诉予他,他会帮我的。”
冷凝对锁梦的懂事甚是欣慰,露出满足的笑容,对她重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