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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穆连芹

2016-11-10发布 3879字

秦墨安置了半两,闲来无事,背着手在林荫间信步。

树后走出一个人来,是穆连芹。

秦墨抬手作揖,对面的人没多的表示,只吐出一句

“多嘴。”

秦墨无奈的笑笑,拿扇柄敲敲脑袋,问她

“请穆管事指教,秦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穆连芹还是一言不发,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秦墨只好笑着看她,等她指示。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虽说庄内等级并不严明,而庄主更看重什么人,各自心里都有数。

相对无言半晌,穆连芹才张了嘴,却不出声,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的声音

“她是什么人。”

秦墨没忍住笑出声,赶紧别过脸抖开扇子平复一下。

“有什么好笑。”

“穆管事,既然都还不认识,怎么先就防备起来了。半两是个有趣的姑娘,不然庄主也不会赏识她”

穆连芹听了前半句,已认定他的立场,转身就走了。

秦墨在他身后继续道

“你想知道什么,大可自己去看个明白,只是别在暗处伤人了。”

……

半两不认得属于自己的这栋小楼,门外匾额上写的什么。她问身边的随侍,也听不明白这名字的意思。

入了正门是一块小庭院,一条石板路铺到小楼前门。楼三层,侧出一通长廊,绕至楼后小潭中一间水上亭阁。

爬了三层楼,最下是正厅,二层几间厢房,顶上一所小室,四面推开皆是远眺的阳台。

半两倚着围栏望远,目之所及是自己方才走过的路。

彤瑜庄里没有高屋,尽是不过两三层的矮房。半两虽不懂得风水土木之道,满眼的花木水草与错落房屋,看得也是赏心悦目。

“这里真的只给我一人住?”

半两又向随侍再三问询,得到的也是肯定答案。

她又问侍女男仆们住哪,得知下人们聚住在一处,等她睡下了只留一男一女听候吩咐,其余的回住处歇息,次日一早再回来伺候,数人轮班守夜。

又听他们讲些庄内常规,譬如早间听训,晚间自省,都是要去特定的地方,完成各自任务的交接与总结之类,等等。半两早自觉闭塞了耳朵没听进去。

“听起来挺像个样子,我以为奴玉那人才懒得管这些,原来考虑得秩序井然。”

“庄主从未参与这些,都是交给穆管事办的。”

“穆连芹?”

半两想起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制定些无聊的规矩也不奇怪。

参观了自己的住所,半两来到二楼卧房,正中间那个。不出所料布置得像小姐闺房一样。

她哪又知道女子闺阁什么模样,只是看着像极了黎青衿从前的房间。

窗边梳妆台精雕细琢宛若工艺品,摆着明镜钗盒,围着幔帐的床榻,铺上丝绸锦缎,盥洗盆架,玉饰屏风,竟还摆着一把古琴。

半两不言不语地站着,不往内走。随侍们以为她不满意,小心着低着头。

忽而她拎起裙布,一抖腿甩掉了脚上的鞋,几步跑进房内纵身一跃,飞扑进绵软被褥里。

看她脑袋埋陷在床里,不动作了。随侍们面面相觑,等不来她下一步的指示,又不好聚在门口,小心翼翼退出房外带好门。

房内传出骇人的癫狂笑声,门外的战战兢兢,都不敢出声询问。

……

穆连芹站在亭外,说不出话来。

本是晚膳时辰,半两与释变为了盘中最后一块肉的归属,划着酒拳。奴玉干脆端走了自己爱吃的菜,不与这二人同席。

见穆连芹立在一边,奴玉向她招呼

“穆管事吃过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释变才察觉来人,看向穆连芹。她轻功极好,有时脚步轻得自己也不能察觉。

半两趁他分神,也不用筷子,伸手就要去抓碗中的蹄髈肉,被释变一筷子夹住手指定在盘中。

纵使在庄内没什么人约束他,释变还是敬让穆连芹三分。

笑得不那么放肆,也眼神告诫半两收敛。

半两见了亭外穆连芹,不知是否天色暗下来的缘故,脸色比白天还黑。她记得秦墨好心的提醒,老实缩回手,端坐了吃饭。

而本应在自己住处用膳,却跑来和庄内身份最高的两人同席的半两,在穆连芹眼中已是不老实到了极点。

她还浑然不觉自己的冒失,吃得嘴边脸上沾着饭粒。

“穆管事?”

奴玉见穆连芹眼神一直定在半两身上,意味深长笑了,又正经唤她一声。

穆连芹这才双手交叠,倾身一拜

“禀庄主,山下有人要入谷,被庄内弟子所截,是山南镖局的。”

半两抬起头来说

“啊,是不是一口棺材,抬上来吧。”

奴玉以为自己眼花,看见穆连芹微一皱眉

“彤瑜庄怎么能收棺材。”

“不是棺材,是里面的人,死人,有用的。”半两一只油手去拉奴玉的衣摆,被嫌恶的甩开,“是元琅的尸身,我跟你讲了有用的。”

穆连芹垂首

“庄主……”

“穆管事,你吩咐我们的人抬进庄里来吧,不是大事。”

奴玉这么说,穆连芹不会有异。她领命一拜,抬眼见奴玉衔着筷子瞧自己,收回视线转身离去。留身后三人又是有说有笑。

穆连芹远去,释变敛起笑容,举筷敲在半两脑门上

“还笑,人已经走了。”

她故意同自己熟络的样子,释变怎么会看不出。闷声吃饭的人忽然拉着自己谈笑风生,原是做给旁人看。

奴玉坐回原位,护着袖子举箸吃饭,不忘说一句

“那你还陪她演。”

释变也没话反驳,看着不再言语埋头扒饭的半两,又一次不明白她脑袋里在转着什么。方才还云淡风轻与奴玉讲,要剖开元琅身体找有用的东西,整的自己食不知味,还意义不明问自己同庄里多少女子相好,坦言告诉她不同姐妹的妙处,她却心不在焉的听。

可气那奴玉也纵着她。

“丫头,没人告诉你,你也该看得明白。穆管事不是你好取乐的。”

“谁拿她取乐。”

她全身上下,哪里有乐处。

像是读懂她脸色,奴玉略一停著,垂目而笑。

释变算是明白了,半两来这不过一日,已经合着奴玉一起来对付自己了。可叹他与那人自小的多年交情,敌不过一个狡黠多变的丫头片子。

“那你做什么不规不矩,明知道穆管事是个严肃的人。她好歹是庄内上下管得最多的管事,你针对她没什么好处。”

又瞄一眼“罪魁祸首”,心安理得吃饭的奴玉

“奴玉跟你说了,这庄子里独门独院一人住的,就你一个。连庄主都要同我这和尚挤挤……”

“那是他乐意。”

不管她打断,释变苦口婆心要她明白一件事

“你来之前,除了奴玉,说话最算数的就是穆管事了,她对奴玉的忠心也是没人能比的,你做的太招眼,叫她怎么想。”

一直懒得看他的半两,听了他的话,略一斜目。

转眼见奴玉也看了自己一眼,各自了然。

这男人当真毫无自觉。

明明脑子不笨,许多事一点即通的人,也有转不过筋来的时候。

穆连芹在意的不是奴玉,是与奴玉终日形影不离的出家人。

……

“你放心,我知道了。”

释变看她又换上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也不打算信她的话。

“奴玉,你把我那的人都撤了吧,我只会听人使唤,不知道怎么做主子。”

奴玉一口回绝

“不行。”

“为什么啊。”

奴玉横眼看她

“容你吃顿饭,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你得有人看着,信不过你。”

“那个叫,白玉兰的吧。你叫他去看管丫头。”

释变没想奴玉为自己这一句,飞来一眼

“你叫玉兰去受欺负啊。”

释变坦言道

“你这庄主都不管她,谁敢管。谁去都一样,好歹他俩认识的早。”

半两扁扁嘴道

“我不喜欢那个白玉兰。”

奴玉略一思忖,应允了释变的建议

“就叫他去你那吧,他不是下人,就当与你同住的,省的显我偏心。”

“我不喜欢……”

奴玉打断她的抱怨

“不由你,不然你搬去和穆管事住。”

“我不……”半两声音低了些。

“再说一句不。”

半两偏不肯依

“你不是心疼白玉兰,叫他跟你住啊。”

“那是和尚的住处,我做不得主。”

奴玉本也没在庄内有固定住所,反正彤瑜庄都是他的。

“堂堂一个庄主,要去占人家出家人的住处。长这么大了不能一个人睡啊。”

“我是庄主,爱睡哪睡哪。”

“睡得了女人?”

奴玉知她摸准自己不会气恼,便假意气恼起来

“你今晚就搬去穆管事那。和尚你等会儿领她去。”

半两无所谓,都无所谓,只是与奴玉说话好玩,便喜欢多说几句。

“这丫头哪里好啊,你这么稀罕。”释变看他俩拌嘴,兀自饮酒,一面听一面笑,晚风吹着说不出的惬意。

大掌揉乱半两的头发,望着奴玉。知他装模作样的,与她斗话就是在寻开心。说不偏心,这里哪个人能同他这样讲话,心都偏到天边去了。

奴玉便说

“你不稀罕?”

释变想想,算是默认的笑了

“丫头,我知道你哪哪都是假的,没什么真心。不过不叫我腻烦,倒也是好处。都是无亲无故的人,图个快活而已。”

“喝得不多呀,说的什么不明不白话。”奴玉端起碗来与他对饮。

半两不会喝酒,就看他们喝白水一样,碗坛相碰。

她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本事,更不说背景。活到现在全凭小心,多的便是遇到这一个艳而不俗,一个俊逸肆性,皆给了自己不死的机会。

她不信幸与不幸的说法,被人左右命运十数年,只在这里,有人问她的选择。她选择了这里,是什么因果她叫自己走着看。

做个寻常女子再好不过嫁为人妻,终究依附在他人身上,相夫教子儿孙满堂,都是成全了别人的人生。身为平民女子,只有堕入邪道,自己才是属于自己的。

她不要什么亲近信任,不要温暖与家。

她只要活,不受任何束缚。

端起一杯酒,小试一口。有些甜,有些沁人心脾。

她满意现在,每走一步,又旁生出许多路来。

……

奴玉真叫释变带她去了管事住所,几间厢房连在一块,是一片楼群。

别的管事见她来了,都笑着走过。秦墨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多说什么。唯独见到穆连芹,被当头甩了个下马威。

“请姑娘不要玩笑,回自己的住处去。”

释变搭着半两后颈,本就要高出半个人来的身形,提溜一只小兽似的。有些禁不住笑也有些为难,替半两开口

“奴玉同她赌气,一时不肯依。就叫她暂且住这,过两日就回去了。”

“庄主小孩子脾性,释变师父也同他胡闹。”

半两心里也无奈,脚下的路虽多,也要谨慎些走才好。

这一步也是自己一时好奇,看来不该迈。

穆连芹刀子一样的眼神,黑夜里虽有灯火四处映照,也放出杀人般的冷光。

“姑娘是庄主赏识的贵人,不能住在这人多的小地方,还请早些回去歇息。”

“穆管事想留她就留,不想留关她在门外也成。”

释变一面说着,拔腿就溜得没影了。

他想穆连芹有奴玉的话在,不会多为难半两,也该叫丫头懂些规矩。

半两正懊悔自己没事找事,故意在这女人面前,为了好玩拿释变试探。穆连芹这眼神,怕是当了真。

“穆管事别赶我,我不认得回去的路。”

穆连芹听白玉兰所言,与自己所见,只当半两是个娇纵姑娘,绝不是眼前这个,扯着自己衣袖,泪眼婆娑的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