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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双蛊

2016-11-07发布 4208字

元琅偶尔要出门,便会戴着面具。

世人所知毒王的特征,便是那铜铸的一面鬼脸。

等元琅出去见白玉兰,半两将采回的几株毒草从衣袍内拿出来。

少了一株,想是被黑蛇吃了。

一面细细将草药摘分茎叶,一面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对话。

元琅没杀了白玉兰,取药之事不是假。

听了个大概。

白玉兰是第一次来这,之前是另外的一个女子定期来取药。这之间相隔了近三年。也就是说自己来这少说也两年有余了。

两年了啊,她在这药庐里与草药蛇虫为伴,受制于这个性子孤僻的女人,已有两年了。

……

奴玉与元琅之间的往来,自半两整理药仓发现那些药膏时,就被她猜得差不多了。

元琅似乎对致幻的药剂情有独钟,半两亲身试过的就不下十来种。在拥花楼便着了道的那种,她嗅到它的气味怎会便认不出来。

可以说黔将军便是死在这小小一块致幻药膏上。

白玉兰去了又来,半两在同一条溪边遇上他。

元琅便指引他一条入林的路,起先半月一次,后来每隔两日便要来一次了。来了却也不是要取药,好几次半两从林子里回药庐,白玉兰似是特意多留一会儿等她,与她闲话两句才走。

“女里女气,到底还是男人。”

元琅如此嘲讽,斜眼去看半两的反应。

这丫头但凡露出一丝羞涩憧憬,她立时便杀了她。

“男人都是如此,见你年轻好看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也不过脑子,更别说走心。”

元琅半是鄙夷半是告诫,而半两听在耳朵里,不作任何反应,照常捣药。

元琅走到她身侧,掐着她的脸颊朝向自己

“呵,无心插柳,你这脸倒是养好了,有本事招惹男人了?”

半两盯着元琅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嫌恶怨毒,夹杂些许愤怒嫉妒。

她咧嘴一笑

“元娘子气恼什么?我难道不知男人靠不住的道理?我被元娘子救回来,只当多活了,有吃有喝以前都不敢想,如此我早已满足,哪有心思去想男人?”

她摸着良心没说假话,脸上自是伪装不出来的诚恳。

元琅与她相处日久,早知道她是个说话不露破绽的,懒得再去计较。总归她逃不出自己手掌心。

却不知反被她看出了心思。

……

“我看得出元琅本有副好皮囊,如今年纪也不大,凭她的手段怎会被毁了容貌,又复原不得?”

白玉兰听她说得如此直白,下意识环顾本就不会有人的密林。

“半两姑娘可别在前辈面前说这些,她不会轻饶了你。”白玉兰挽着长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不明白这个身形纤弱的女子,为何在元琅面前乖巧温驯,对着自己却难得赏个笑脸,言语还刻薄的厉害。

半两采了半篓子寻常药草,扔给白玉兰叫他背着。她私下多看了这人几眼,才开口说

“看来你知道元琅的事。”

白玉兰摇头

“知道的不清楚,江湖上传言是她的弟子害的。”

“江湖,”半两对这个江湖很陌生,“你家主也是江湖中人。”

白玉兰听她提及家主,自觉提了几分精神

“姑娘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姑娘与家主认识?”

他对半两所言,只说家主体弱多病,是做珠宝生意的商人。按这说法只不过是平常百姓,正反省平日没透露家主的名号,半两挑明了问他

“你家主可是叫奴玉?是个爱穿红的阉人…”

话未说完被白玉兰捂住了嘴,后面还有些贬损的话没来得及说。

“你做什么这样说我家主?”

白玉兰总是怯懦的白净脸上,现出了些愠怒。

半两打下他的手,说

“我说的不是实话?”

“……姑娘既然与家主认识,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话不敢多说,瞒得辛苦。”

半两嗤笑

“是他不同你明说,你反倒来怪我。”

况且他说的话不少,话里话外早被有心的半两听去不少“秘密”,若不是肯定他没什么心机,半两还要怀疑他是故意让自己知道。

想是那奴玉有意派这么个心思单纯的人来。

“家主突然派我这个资历尚浅的下人来前辈这取药,我惶恐了好一段时日。幸好没出过差错。第一次回庄复命,家主知道药庐内还有半两姑娘在,便说一个小女孩住在没人的林子里,定寂寞得很,叫我常来,同姑娘多说说话。”

“你看,是他有意瞒你。再者,陪我说话算个什么任务。”

“庄主有命自当遵从。”

半两知他对奴玉是舍命的忠诚,不然也不会毅然只身前往这处毒林。

“这个地方的厉害,你应当知道。”

白玉兰想起那一葫芦水,叫自己上吐下泻,神思昏迷好几日,脸上露出苦色。

“毒王的地界岂是随便进的。若不是你运气好遇着我,早死在这林子里不知哪个角落。看来奴玉很是不疼你。”

“庄主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原先来取药的姐姐……不在了,这林子她是熟悉的很的。”

“怎么死的,你那姐姐。”

白玉兰早习惯了她说话不忌讳,叹了口气说

“那时候我还没入庄,听人说是,结冰而亡的。天也不冷,整个人不知怎么的冻成个人棍。”

是止言蛊。

施蛊者不想叫你说出口的话,中了蛊的想一想便能冰封住咽喉。若执意要说出口,写成文,便立时冻住全身血脉,救也救不得。

这傻子定然不知,自己也中了同样的蛊。本就是成本低,寻常的蛊术,元琅自有法子施蛊于无形。她定是不愿意多余的人知道自己的藏身之所。可为着什么不得不维持着与外界的联系。

半两摸了摸心口,暗想,这里也有一蛊。

“你下次来,最好告诉我奴玉的目的,需要我做什么。”

白玉兰略有些诧异

“半两姑娘何以肯定,庄主是有事请姑娘相助?我知姑娘你在这药庐里也是身不由己,怎么肯犯险助庄主?”

“犯不犯险的,我早帮过他一次了,哪里由得我选。”

恐怕自己落井,被元琅带回药庐,早被奴玉算准了。

……

奴玉多半是要取元琅性命了。

不然之前来取药的女子也不会死。

半两料想元琅不会没防备,来取药的换了人,说明之前那个说了不该说的话。

而元琅与奴玉也从来不是相安无事,来取药的言行不慎,被自己弄死的也不在少数。彼此各怀心思,僵持数年,若不是各取所需,早撕破了脸皮。

白玉兰再来时,给半两带了两个选择,

“半两姑娘若愿作引路人,家主许诺放你自由。”

白玉兰观察着她的脸色,说出下一句

“或者,半月为期。”

听了半两的回答,回彤瑜庄将她的话如实传达。

奴玉笑了,他自得自己从未看错人。

白玉兰不得他明示,也未从半两那探得只言片语。将要开口询问,奴玉及时掩住他的嘴,不叫他说出口。

白玉兰喉间一丝凉意泛上来,他不明所以看着近在眼前的,他敬慕的庄主。

“你想说什么,以后自有机会说。”

……

白玉兰半月后,依着奴玉的指令,循着差不多走惯的路,来到药庐。

他不知道一个小姑娘,如何与庄主相识,庄主又为何只凭自己传话,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好似同谋。

“元琅前辈,半两姑娘,小人白玉兰前来拜会。”

他同往常一样喊门,继而推门而入。

药庐里有些古怪,他一踏入门来,便觉得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闻药罐煎煮沸水声、木杵捣药声,院里柴火未劈,过了午时,晾晒的甘草也没收。

走了两步,惊觉脚边四窜着颜色妖冶的怪虫,白玉兰几乎要吓昏过去。

“半两姑娘,出了什么事?”

他顾不得失礼直闯入房内,冒着被元琅怪罪,性命有虞的危险。

见半两好好的端坐屋内,他松了口气。

白玉兰再愚笨,也看得出半两在药庐的处境。毒王元琅视人命如草芥,无辜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半两到底年纪尚幼,与这么个狠毒妇人朝夕相处,稍有不慎……

他忽而看见竹床上,躺着的不是元琅是谁。

见着她未遮掩的面容,自知犯了大忌,他急急要退出门去。

“正等着你来呢。”

半两叫住他。

白玉兰这才看清,元琅并不是在休憩,她的一双眼睛瞪得有神。

她似是被封住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双手蜷曲紧扣着身下床铺,额上青筋暴起,伴着身体难以抑制的轻颤。时而喉中逸出几不可闻的低吟。

白玉兰上前几步,探手欲为她号脉。元琅的眼珠轱辘转过来盯着他,惊惧怨恨地将他视作仇人一般,叫白玉兰畏缩地止住动作。

“你坐下,陪我一起等。”半两说。

白玉兰不知元琅犯了什么病症,扭头看向半两,才发觉她也不像是好过的样子。面色泛白,齿贝衔着下唇,额上出了细汗。

“这是出了什么事?”白玉兰焦急地坐于半两身侧,搭上她的手腕号脉。他以为药庐里毒草毒虫颇多,纵使再小心也有不慎为其所害的时候。

他猜得差不多,半两今日打翻了许多蛊,趁元琅收拾的间隙,放毒蛛咬了她。

毒性只够麻痹一人神经不到一日,况且元琅服食草药耐毒,毒性过不了几个时辰便能解了。半两不过想借此拖些功夫。

看他也把不出什么脉象来,拂去他的手。拎着茶壶倒了一杯,饮下压住心口躁动

“我在为她拔蛊,不是什么病。”

“拔蛊?什么蛊?前辈怎么会中了蛊术?”

半两歇了口气,为了他安静待着,不妨跟他说明白

“她为了防着我背叛逃跑,对我施了双蛊,便是一对母子虫,母虫在她那,子虫在我这。我若离她远了,或者想着要逃离,便会受这子虫噬咬心脉之苦……”

“那怎么能拔,半两姑娘你岂不是……”

“你闭嘴听我说完。”半两白他一眼。

“我体内的虫,自是不能硬拔。她的是母虫,可以引出,不过需要宿主自愿喝进引药。这我是没法了。我这些日子想出个偏方,在林子里找到了这种虫的雄体。给她种进体内了,十日之内便能找到母虫与它交配,现在母虫正酝酿产卵,她这宿主也该吃些苦头了。”

白玉兰从未听过此等惊骇的事,他张着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支吾了半天,才说出一句

“那元琅前辈怎会轻饶你?”

半两体内的子虫焦躁得厉害起来,看来是与母虫感应了,她按了按胸口接着道

“母虫要产子,必先脱离宿主,这蛊虫强行离身,没有引药护住心脉,宿主是活不成的。”

白玉兰总算知道她与奴玉的打算

“原来家主是要……”

一句话说不完整,喉间冰冷瞬即蔓延上来,他竟被刺痛的发不出声

“白玉兰,你看着我!”半两大喝一声。

他护着脖子看她,满脸惊异。

“你还记得你怎么入庄的吗,你是如何与你家主相遇的。”她这么说是要他分神去想别的,垂下袖口放出黑蛇来。

白玉兰突然知晓二人合谋之事是杀元琅,被震得回不过神,经半两突然打岔,自觉在脑海中搜寻回忆,一时却有些混乱。半两瞧准他迷茫的空隙,抓起黑蛇,一手掐住他喉头气门,将蛇头塞入他条件反射张开的口中。

白玉兰反应过来,抓着半两的手要挣开,惊慌的发出呕吐的声响。

不过眨眼的功夫,半两拽着蛇尾便又把黑蛇拉出他的口中。

被吓丢了魂的人,护着自己脖颈,撑着身子直作呕。忽觉喉中堵塞不畅,呛咳出一摊黑血。

他不知发生何事,但见半两手中黑蛇,被捏住头侧,嘴里一条蠕动的小虫吞不下去,不满的缠上半两的小臂。

半两从蛇口中夺过小虫,扔在地上

“这个东西,吃了叫你拉肚子。”

她再去看白玉兰,那人吓得躲得远远的。

他惊魂甫定地问

“这虫子,怎么在我身体里?”

“也是一种蛊,叫你不能胡说胡想。”

那时白玉兰若将元琅要死之类的话说出口,他也免不了被冻成冰。

他还在身上摸寻,心有余悸。

“放心,你身上没别的东西了。”

半两好生安抚了一会儿黑蛇,满意的没在听见白玉兰言语。

这时,她感到体内有异,起身去察看元琅。

那人动弹不得,却用眼神杀了她千万遍。

半脸只当不见的拉开她衣袍,去解她前襟,白玉兰别过头去。

一面手掌大的铜镜,滑落在枕边,镜面朝下,露出背面雕琢的,栩栩如生的一株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