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陈子华的安危,沈妙容自然不会置之不理,这也是韩子高真真拿住了沈妙容的软肋,由不得她自由选择,更何况那位又让澹台传了话过来,沈妙容也只能让澹台备了一份厚礼前往房亭敬的府上了。
这房亭敬官在京口驻军参赞,虽然位阶不高,但是毕竟是王僧辩派来的眼线,所以京口兵马的动向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房亭敬的夫人名叫蒋思宁,沈妙容的父亲曾与蒋夫人的父亲在一处做官,两人自然也算得上是世交,只是沈妙容心思重,担心自己与王僧辩的人交从过密会引起陈霸先的猜疑,所以与蒋思宁也是少有往来,如今却要前往拜会,沈妙容心中还着实有些尴尬的感觉。
“停……澹台掉头,咱们绕到后门去……”澹台微生带领着沈妙容的车架眼见得就要到房亭敬的府门口了,沈妙容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让澹台调转车驾。
“这是为何啊夫人?”澹台微生疑惑地问了一句,的确眼前就是房亭敬府上了,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来拜访要走后门的道理啊。
“你想啊,我是女眷,又是来探望房府夫人的,哪里有走正门的道理,倒白白的让人误会我,也让蒋思宁以为我不是奔着她而来,倒先输了礼数。”沈妙容坐在车驾里跟澹台说了一句。
“还是夫人想的周全……”澹台微生听了沈妙容的话,便引着车马绕过正门到了府苑的后门处,自然有女门子在这里等着接洽。
“澹台,你听着你去跟那女门子说,就说故直府中记室参军沈大人之女前来拜会故吴兴别驾蒋公之女。”沈妙容撩开车马帘向澹台说了一句。
“不错,夫人这样说便可以将此行完全与房亭敬撇开,也算是给足了那蒋思宁夫人面子。”
澹台上前向那接洽的女门子报了名号,那女门子也是知道规矩的人,想来应该是跟着蒋思宁进府的丫鬟出身,倒也知道他们家太老爷的名讳和官职,只听着来人的名号,便知道是蒋思宁的世交家的夫人,自然不敢怠慢,让内里的小厮立刻去禀报,自己则到门外迎着沈妙容的车驾。
这边澹台微生扶着沈妙容从车驾上下来,正要往里面走,却被那女门子给拦住了。
“你既然知道我们夫人的身份,还要拦驾吗?”澹台被那女门子的行为诧异到了,愤怒的冲着那门子吼了一句。
那女门子连忙弓着身子向沈妙容拜了一下,谦恭地说着“婢子知道夫人是我们家小姐的世交贵人,不敢拦夫人的驾,只是若夫人就这么兀自进去了,倒显得我们小姐失礼了,请夫人静候,我们小姐自当出来迎接夫人。”沈妙容听了这女门子的话,不由得侧目看了她一眼,这房家的丫鬟真是调教的不错,她这话说出来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更难得的是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为那前去通报的人赢得时间来确认来人的身份是否真实,而另一方面呢则可以为蒋思宁保全了礼节,更难得是她一直称蒋思宁为小姐而不是夫人,便是知道来人并不是冲着房亭敬来的,而是奔着蒋思宁而来,单是这察言观色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这京口哪家的丫鬟都比不得她,沈妙容自然对她另眼相看些个。
“你叫什么名字啊?”沈妙容浅笑着问了一句。
“婢子身份低微,不敢污了夫人耳聪,不敢回夫人。”那婢子谦恭的弓着身子。
“无妨,既是我问了,你但回答无妨。”沈妙容安慰着那婢子。
“婢子贱命珍儿,是蒋家陪嫁来的丫鬟。”那婢子一说便应证了沈妙容的猜想,沈妙容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容姐姐吗……”沈妙容正笑着,却听到门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便知道是蒋思宁听了自己的通传出来迎迓了。
“宁妹妹,吴兴一别,已过五年,别来无恙啊……”沈妙容笑着向蒋思宁点了点头。
“容姐姐,自从吴兴别过后,听说你嫁给了吴兴太守陈蒨大人,便没再怎么见过,若今日你不来,我都不知道你到了京口了呢!”其实蒋思宁这话说的就有些假了,她的丈夫是房亭敬,虽然是今年才到京口的,但是房亭敬在京口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陈蒨到京口的消息呢,听了蒋思宁的这句话,沈妙容浅浅地一笑,本来想着要来暗算蒋思宁她本来还是有些不忍和抱歉的,可是见到蒋思宁这样对自己,便也心安理得了。
“子华是陈兴国将军的内侄子,跟着陈兴国将军到京口驻防是奉了先帝的圣命的,只是你夫君身在参赞,若我来找你,便会让人有想要干预军务监管的口实,倒反而害了我们的姐妹情谊。”
“容姐姐还是比我聪慧地多,考虑事情也比我全面的多,不过姐姐怎么今日倒过来了呢?”蒋思宁笑着问了一句。
“再过几日不就是你的生辰了吗?今年你既然是在京口我自然要来先拜会你,只是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你生辰那天我自然不能来,便先径自来给你送些礼物啊。”沈妙容笑着与蒋思宁说话,心里却只想着赶紧让蒋思宁把自己引到厅堂里,不论是茶还是食物,只要有入口的东西,她才能有机会下毒啊。
蒋思宁笑着将沈妙容请到了内厅里叙坐,刚刚坐定,沈妙容便对澹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将之前准备的礼物拿了上来。
“过几日就是妹妹的生成,你也知道我父亲和夫君都位在军中,门下略清贫些个,自然拿不出太过奢华的礼物,不过我自知道你最喜欢五柳先生的诗文,便搜罗了一本五柳先生亲笔的集子,也算是聊表一下我的心意吧。”沈妙容微笑着将一个锦盒递了过来,送礼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最难的,既不能过重,又不能没有意义,所以送礼的事情还是要投其所好,沈妙容和蒋思宁一起长大,便知道她对陶渊明是有别样的衷情,所以准备了陶渊明的诗文对于蒋思宁来说自然是极好极妙的。
“真的是靖节先生的手稿吗?”蒋思宁听到陶渊明的名号,自然提起了莫大的兴趣,赶紧半起身,伸出双手一脸朝圣般的表情,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个锦盒,也许是真的太过喜欢,蒋思宁竟然连基本的礼数都忘却了,见到蒋思宁的样子,沈妙容内心里不由地唏嘘了一通,果然这蒋思宁虽然也是官宦之家的女儿,却到底不是江南大姓的后人,这江南的名门最看重的是什么,不就是所谓的贵族的风骨吗?只有宠辱不惊才是江南望族的风骨所在吧,蒋思宁将那锦盒打开翻开手稿的前几页,认出了确实是陶渊明的真迹后,更是爱不释手。
“我送给妹妹的礼物,妹妹可还欢喜?”沈妙容明知故问的问了一句,这句话是实际上是在提醒蒋思宁,不要把精力过多的放在那份礼物上。
“容姐姐自来便最是了解我,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依旧记得我的喜好,还真是难得啊。”
“妹妹说笑了,其实最难得的是应该是咱们的姐妹情深不是吗?”
“果然还是姐姐会说话,不论是才华还是口才,我都是不如姐姐的。”
沈妙容和蒋思宁笑着说着,蒋思宁的家奴端上了一杯茶放在了沈妙容的面前,沈妙容只是转眼看了一眼那水,嘴角轻微地一撇,这个动作沈妙容虽然做的很微小,但是还是故意让蒋思宁能够看到的,这便是要告诉她,自己是识得茶的,便不是什么随便的茶水都能用来招待她的,蒋思宁跟沈妙容一起长大,自然之道沈家也算是望族名门在这些吃的喝的上面确实是十足的讲究,便也觉得这茶是怠慢了的。
“这些仆人真是越发的失了调教了,容姐姐既是贵宾,怎么还用这些寻常的茶品端上来呢,姐姐见谅,我生性疏懒,竟也不曾调教下人,倒让姐姐见笑了。珍儿,还是你去吧,去把我收着的明前茶取来吧。”蒋思宁用眼角看了一眼沈妙容,一脸愠怒地向站在一边的珍儿说道,那珍儿自然领会了蒋思宁的意思。
眼见得珍儿端了新茶上来,沈妙容便知道这下毒的机会到了,便径自在自己的指尖沾了之前韩子高给她的药粉,站起身来冲着珍儿迎了上去。
“思宁啊,这就是你收着的明前茶啊?”沈妙容轻轻地凑到茶身前嗅了嗅,想要动手触碰茶的时候,那端着茶承的珍儿却径自退了两步,这为客人斟茶本来就是奴婢的事情,倒没有客人自己去触碰茶承的道理。沈妙容正愁着,瞥见了那珍儿端着的茶杯,再看到背后博古架上的玉樽,便灵机一动,叹了一口气,“思宁,你这明前茶的确是极妙的茶饮,只是这茶本来喝得就是个意境和情趣,不然若只为解渴,那便只喝水就好了。”
“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这茶从水再到承茶的器皿都要极其讲究的,怎么可能只看茶而不去看其他的呢,单就说你这茶杯吧,这样的陶器虽然也是名品,倒底是俗世之物,倒少了些超凡脱俗的灵气了。”沈妙容那个说着,站起身来,走到蒋思宁正厅里的博古架子前,取下了上面的两个青玉樽,笑着对蒋思宁说道“温润如玉者,方不是凡品,思宁,我看咱们就用这玉樽来饮茶吧。”
“容姐姐还真是好眼力,这可是从西域商人手中购得的昆山玉沁,我只道它是个值钱的物件,倒没想过用它来饮茶,今日既然姐姐说了,那我们不妨就如此用了。”蒋思宁见到沈妙容的提议,便笑着答应了。可是她又哪里知道,沈妙容观摩那杯子时,正巧用沾了药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杯子的内壁,眼看着蒋思宁将那杯子里的茶饮了,沈妙容才从房府离开。
“澹台,你立刻准备一下,韩子高给的那药今日晚些时候就会发作,到时候房亭敬必定在全京口访寻名医,你花些心思,让那些医生管好自己的嘴巴。”从房家出来,沈妙容便对着澹台吩咐了起来。
“在下明白,在下会安排那些医生们,指点房大人到湖州等地去探寻医生。”澹台回应了沈妙容一句。
“恩,让他们说的要有模有样的,最好能是个什么神医之类的,哦对了虽然房亭敬是王僧辩的人,但思宁毕竟是随我一起长大的,我始终对韩子高所说的这药并无大碍不放心,别真的害了她的性命,你去找个名医问一问,是否妥帖。”
“是,夫人,属下知道江南名医苏烟客正巧在京口南郊,我现在就去找他问问,若那韩子高真的跟夫人刷滑头,我们定不能饶了他。”说完,澹台便前往京口南郊寻找江南名医苏烟客了,沈妙容便一人坐着车驾回了府邸。
沈妙容刚一到府邸,便听到身后有人呼喊,再回头看,原来是韩子高带着高廉在身后站着,沈妙容四下里望了望,便对着韩子高不情愿地说了一句“这里人多口杂,进去说吧。”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办了,你还来做什么?”沈妙容怒目地看着韩子高。
“夫人确实是按照我的说法做了,只是,夫人似乎不怎么信任我啊!”韩子高邪魅地笑了笑,声音低沉的说着。
“你什么意思?”
“夫人从房府出来,为什么还要派澹台微生去京口南郊找苏烟客这个江南名医啊?夫人是怕我的药真的会杀死你的那个姐妹吗?没想到夫人还这么讲情分啊,这不像是做大事的云天阁夫人的行事风格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夫人,您知道我想说什么,专门对付毒药的苏烟客恰巧出现在京口南郊,这也太巧了些吧,更何况我听说,这个苏烟客年轻的时候曾在吴兴落难,是一位姓沈的参军救了他,这位参军不会就是沈夫人您的父亲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苏烟客本来就是夫人传来的,他来这里也不是像夫人想让我想的那样是因为您和蒋思宁姐妹情深,而是夫人想要研究对付我的毒药的方法吧。”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你擅长用这些毒啊药啊的,我自然要防你一手了。”
“我自然知道夫人是什么心思,只是我想提醒夫人,以后你再做这样的打算之前也请你好好想想,一旦房亭敬的夫人体内的药发作,房亭敬必然动用全家的力量去寻找名医,你弄这么个对付毒物的高手在京口,这不是给房亭敬排忧解难的吗?这样一来我们开始的计划不就实施不下去了吗?所以我早就提醒过夫人不要搞小动作了。”
“这……我立刻告诉澹台,让他……”
“不用了,夫人,苏烟客那里我已经派人去把他送走了,这会儿他估计已经到了赣州了,夫人,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还请夫人先和我说一声,也好让我为夫人排忧解难啊。”韩子高诡异地笑着对沈妙容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