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时日尚浅,只是将有喜的消息报给了自己的娘家,江家世代镇守西北,只有江家大爷的妻儿按朝廷惯例留居京中。不过第二日,江氏的嫡亲大嫂宋氏就亲自上门道喜了。
宋氏也不过花信年华,蜜色肌肤,穿一件正红色的马面裙子,配暗红色金线绣祥云的薄绸斜领窄袖短褙子,露着一小段脖颈,配上简洁利落的百合花髻,显得明丽飒爽,比起江氏更添一份爽朗。表哥江怀敏今年十一岁,生的浓眉大眼,端视身强体健,看着比苏成泽还要高些,一看就是武将之后。
“妹妹大喜,我听了府中下人来报,就巴巴的跑来了,你身体可好?”宋氏说话带风,拜了老夫人,就执着江氏的手一路走回正院,眉眼含笑的问道。
“这都第三胎了,又不是头回,哪有什么不适的?”江氏张罗着自家嫂子吃茶用点心,父母和兄长具不在京城,只有嫂嫂和侄子是最亲近的人了。
“没有不适变好,晚儿这几日不见,到变成大姑娘了,看着我真是欢喜,可怜我膝下只有这个泼猴儿,没有女儿命!”宋氏自嫁进江家,夫君就开始镇守边疆,有时几年不回来一次,好不容易才有了这唯一的子嗣,想再要个孩儿,怕是无望了。
苏成晚多少明白宋氏的苦楚,摇着宋氏的衣襟,娇俏的说道:“母亲哪有大舅母疼我,晚儿是大舅母的外甥女儿,不也是女儿吗?要是母亲生了小妹妹,不喜欢晚儿了,晚儿就住到舅母家去,还望舅母收留呢!”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这弟弟妹妹还没出世,这先想好下家了!”江氏笑骂道,“亏得你父亲昨日还说,希望我给你生个弟弟,将来好和泽哥儿一左一右相护着你,这份好心却是白瞎了!”
苏成晚听了江氏的话,又念及上一世的身世,不禁泪盈于眶,撒娇般的搂着江氏的腰身,硬是把泪逼了回去,小声嘟囔道:“女儿也希望母亲生个弟弟,好给晚儿作伴。”
彩衣娱亲了半日,苏成晚就借口找哥哥和表哥玩,来到外院苏成泽的书房。
苏成泽和江怀敏正在下棋,不过一边是神情淡然,从容有度,一边是抓耳饶腮,急赤白脸,江怀敏看到苏成晚进来,大呼一口气,推乱了棋盘,眉开眼笑的说道:“表妹来了?正好下棋无趣,我们去游湖可好?”
“我看不是下棋无趣,是被我哥哥杀得片甲不留很无趣吧?”苏成晚揶揄的看着江怀敏,又抬眼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的自家哥哥,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去游湖散散心也好,希望哥哥早日走出阴霾。
江怀敏如若重负,拉起苏成泽就往荷花池跑,苏成晚又请了堂姐苏梓桐携手去了荷花池。侯府的荷花池占地数十亩,站在池边,阵阵清风带着些许凉意迎面吹来,确实舒爽。一艘轻巧的画舫停靠在池边,江怀敏正百无聊赖的倚着栏杆等着,看到两人慌忙招手。
苏梓桐与江怀敏见过礼,两人就上了画舫,只见苏成泽手持一卷,半斜靠着柱子坐在栏椅上,月白色的长袍随风摇摆,越发显得清瘦,好似不是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苏成晚拽拽表哥的衣襟,示意他来到船尾,小声说道:“我哥哥近日心中不畅,整日闷在房中苦读,你要多来陪陪他才是,若是有外出踏马秋游的机会,也记得定要拉了他去。”
江怀敏点点头,说道:“表妹放心好了,我定经常拉表哥一起外出,他这样多出去松泛松泛也好!”
苏成晚这才放下心来,就怕自家哥哥整日闷头苦读,再整出病来。
白驹过隙,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冬日,今日是腊八节,也是二叔一家进京述职的日子。听到小厮来报,苏成晚姐妹就代替长辈到二门翘首等待。
哒哒哒,代步马车行到二门外停了下来,一个身穿绛红色夹袄的丫鬟率先打帘下了车,又回身扶着一位身披灰狐皮披风的妇人下车,后面两个穿着厚实锦袄,长得一模一样如招财童一般粉雕玉砌的小人儿蹭蹭蹭的跳下马车,嘴里喊着:“姐姐,姐姐”就跑进二门,一人一个栽进两姐妹怀里。
一行人先去知鹤院拜见老夫人,知鹤院正屋里地龙烧得正旺,屋里暖意融融,老夫人正好江氏在商量着送年节礼的事。
江氏已经七个月的身孕,腰身粗了一圈,穿了件米色的宽松夹袄愈发显得丰满,脸色白嫩红润,显然养的不错,说道威远侯的年节礼,就开口道:“侯爷让我往冀州薛大人那里送一份节礼,大郎知道了,吩咐小厮加了一份带骨鲍萝,这带骨鲍萝我记得是湘丫头最喜欢的糕点,唉!”
老夫人穿了见寿字不到头的樱桃红色长袄,带着同色的抹额,一头青丝只是两鬓有几根白发,显然日子过的很舒心。她也知道自己大孙子的性子,就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用为大郎愁,你看威远侯那改立世子的折子不是没批吗?说不定这件事还有转環的余地,左右泽哥儿还小,我们先等等看。”
江氏点点头,:“儿媳也是这么想的。”
这边,丫鬟打帘进来禀报:“二太太和二郎君,三郎君回来了。”
“祖母,祖母”两个小活宝刚一进门,就扑到了老妇人怀里,老夫人眉开眼笑的搂着这两个乖孙,受了二儿媳妇的礼,就让她到玫瑰床上来坐,问道:“这一路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又让丫鬟上了二儿媳妇乔氏喜欢喝的老君眉。
“母亲可真是偏心,这小儿媳妇回来了就没有大儿媳妇什么事了,你都出去这么久了,偏偏她老人家还记得你爱喝什么茶!看来我整日在身边转,母亲定是嫌我烦了。”江氏装作吃醋的样子,都了句嘴,有招呼两个侄子用点心。
“这萍丫头,偏知道自己这会子不能吃茶,还这样说,等你生了孩子,我定给你包上一斤明前的龙井,也让你体会体会我的偏心!”
一家人说笑了阵子,侯爷又带着二叔和苏成泽进来请安,苏成晚细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哥哥,发现他眉间的抑郁之气淡了,但目光坚定,依旧不苟言笑,看来并未完全走出来。,还是需要多开解开解才是。
一家人喝了腊八粥,又用了饭,二叔一家就回了北苑歇息。
第二日一早,天空就飘了雪,老夫人传话免了各房的请安。
等到了巳时,雪渐渐停了,太阳也出来了,乔氏就带着孩子们来看望江氏。
“我刚从母亲那里过来,嫂嫂这月份大了,我和母亲说了,等夫君述职结束,就让他先自己回任上,我等到嫂嫂平安生产再过去。”乔氏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怎么使得,咱们府里人少,事情也少,有母亲帮着我,再说桐姐儿也给我帮了不少忙呢,你还是随着二叔去任上吧,出门在外这衣食起居的总要细心照顾才是。
外放的官员如果不带正妻,一般都是要带着妾侍上任的,二房也没有妾侍,江氏总不能为了自己让二房那边纳个妾。
“唉,嫂嫂就别推辞了,其实我留下也是有私心的,我大姐去的早,这眼看着雨辰就要及笄了,我想要留在京里给她寻门好亲事,嫂嫂常年在京中走动,也请帮我留心才是。”
“那是自然,这张家大姑娘也是个苦命的。”都说丧母长女不能娶,张雨辰幼年丧母,继母也不是个良善的,这亲事还真不好说。江氏是个爽利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又问道:“那二叔那边,你可想好了?”
乔氏腾地一下红了脸,看了看在旁边玫瑰床上玩得不亦乐乎的四兄妹,小声地嗫喏道:“我倒是和他提了提,给他抬个通房,没想到他立马拒绝了,我再提,他就生气了,说他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让我顾好家里和这几个孩子就好了。大嫂,我觉得我们嫁进侯府,真真是好福气呢!”本来乔氏是不想嫁个次子的,她也想像大姐那样做个侯伯夫人,想想自己当时暗暗看中的大表哥永宁侯世子,家里按规定满满的六个妾侍不说·,还有不计数的外室通房,就暗自庆幸听了母亲的话嫁到了永庆侯府。
再看看自己的大姐,头一胎生了女儿,婆婆就断了妾侍的避子汤,幸而没有弄出庶长子来,不过自己却因为妾侍间的勾心斗角动了胎气,堪堪生下嫡长子,养了几年就去了。
江氏看乔氏眼中含泪,就知道她又想起了早逝的姐姐,拍拍她的手,换了话题说道:“你要是留在府中,我就放心了,正好这过年事多,我可就全交给你了。”
乔氏拿娟帕擦拭了眼角,换了笑脸说道:“这些天嫂嫂把梓桐教的这样好,我定当好好替嫂嫂分担,就权当谢礼了!”
“你真是粘上毛比猴儿都精了,我辛苦了这些时日,你定要拿真金白银来谢我才好!”
玫瑰床这边,两位小娘子相视而笑,虽然母亲们压低了声音,但两个人支着耳朵也听了个大概,他们也为有这样的父亲长辈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