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子,薛夫人来了,夫人在花厅招待,您是等一会还是先回去?”苏成晚刚迈进母亲的院子,就被一个小丫鬟拦住了。
奇怪,薛伯母来了,怎么没有叫我出来面客?湘姐姐怎么没来?
苏成晚想了想,觉得母亲没有叫自己作陪,看来是不会留饭的,想来是有什么事,应该一会就会回来。就说道:“那我在这里等等便是。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江氏就进了院门,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母亲,薛伯母走啦?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也没带湘姐姐,咦,母亲,你脸色怎么不好?可是身子不舒坦?”苏成晚忙代替了江妈妈的位置,扶着江氏坐下,又端了盏温茶服侍江氏喝了。
江氏强打精神,看了看自己乖巧的嫡女,开口道:“不妨事,只是天热了,走的急了些,着了暑气,歇一会就好,你先回去吧,晚饭时再过来。”
苏成晚有些好奇,这个天又不是很热,母亲肯定有什么事,但她毕竟年岁太小,想来是打听不出什么的,只好依言离去。
晚间,正院寝室中……
“侯爷,我这心里难过,湘姐儿多么好的一个孩子,我冷眼看着她和我们泽哥儿都是有意的,就因为威远侯的一句气话,就要生生拆散他们,我……”江氏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心烦气躁。
“既然这定亲信物都退了回来,这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夫人,泽哥儿那里你要好生安慰,不要让他因此荒废了学业。”永庆侯温润儒雅,轻轻的拍了拍江氏的肩膀,有扶她起来拥着她做到床上,继续说道:“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我们只有一儿一女,我总觉得是少了些。”
“侯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要说你去说!”江氏到底对永庆侯的这一无赖举止闹的分了些心神,不那么忧虑了,不过只一会儿脸色就有些变化,想着小日子拖了几日,莫不是有了?
“夫人,你这可难煞为夫了,这种事为夫怎么好开口?”侯爷又是赔笑又是作揖,哪有一点当朝重臣的模样。
“罢罢罢,那还是我去说吧!”江氏不禁哄,竟气笑了。
不过过了几日,江氏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和儿子说这件事的时候,府医请平安脉,却诊断出江氏有喜了。
永庆侯中年得子,得知这一消息激动的拥抱了一下江氏,两人少年夫妻,到少有这般鲁莽,丫鬟仆妇们都懂眼色的闭门退下了,江氏啐了一口:“侯爷,又不是毛头小子头一次当爹,怎么这般模样,你叫我以后怎么好意思出门?”
侯爷傻小子般咧嘴笑了笑,哄道:“我这不是开心吗,既然有了身子,这府里的繁琐事物你就不要操心了,只可惜二弟带着弟妹到了任上,我看少不得要请母亲回来坐镇,我想要是母亲知道她又有了孙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江氏看侯爷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到这就是平日温润儒雅的夫君,不过又想到一件事,江氏有些幸灾乐祸的开口道:“府里的事有总管和管事的,我倒不操心,只是这几日不舒坦,退亲的事还没和泽哥儿开口,既然老爷不让我操心,那就费累去和泽哥儿说说吧?”
想到早慧又主意正的长子,永庆侯头疼的应下了这门官司。
苏成泽已经快十三岁了,自然在外院独住,从半开的窗户里能看到有个站在书桌前的人影。
苏成泽身高体瘦,穿着一件品竹色的家常袍子,端正的立在主桌前,一手执笔,一手拂袖,聚精会神,泼墨挥洒。
永庆侯示意小厮噤声,自己放轻脚步来到长子身后,看到苏成泽在默书,《中庸》已经默了一大半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苏成泽才搁了笔。“不错,通篇没有错字,我儿的隶书也越发精进了,只是这笔锋还有些绵软,腕力不太够,不能一心只读书,也要强身健体才是。”
苏成泽这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永庆侯,恭敬地点头称是。
“大郎,这读书莫要读死书,要活学活用。你来给为父说说:“‘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苏成泽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开口解释了。
永庆侯颔首:“不错,释义的很到位,作为君子在什么时候都要怡然自得,不只是言谈举止,更要注重的内心。”
又考教了几句,苏成泽的回答都令永庆侯很满意。
永庆侯话锋一转,讨论到实事上:“威远侯予以长子薛川无子为由,废掉其世子之位,改立妾室所出次子为世子,这事你怎么看?”
“孩儿以为嫡庶不分乃祸家根源,薛大人只不过而立之年,这子嗣之事不能断言,况且就算是没有,将来过继一个便是,怎能因此改立世子?”苏成泽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父亲,又继续说道:“而且薛大人为官清正,素有廉明,是不可多得的好官,薛家二叔只是荫恩了个闲差,没有什么建树,难以堪当兴复一个侯府的重任。”
永庆侯满意的拍了拍长子的肩膀,欣慰地说道:“我儿能想明白这些,实属难得,只是有件事要委屈我儿了,这威远侯把定亲的玉佩还了回来,为父交给你吧。”说着从腰间摘下一枚通体碧绿的圆形玉佩放到书桌上,施施然离去。
要是侯夫人知道侯爷就是这么告知自己儿子的,飞得气死不可。
苏成泽盯着桌上的玉佩良久,仿佛透过玉佩能看到那个眉目含笑与自己填文对子的女子,苦笑一声,从腰间解下一个藏蓝色就着剑兰的荷包,将玉佩放入荷包里,又放到自己放贵重物品的樟木柜子中,锁上了锁,也好像锁上了自己的心。
又过了几日,祖母就搬回了侯府,依旧住在知鹤堂中。
知鹤堂江氏日日遣人打扫,老夫人回来前又前前后后细致的打扫了一遍,博古架上的古玩都取了精巧贵重的换上,茶几上也摆上了老夫人最喜欢的描青花白釉茶具。
老夫人一进屋,所到之处无一不欢喜,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在玫瑰床上坐下。
江氏穿了件绣石榴花的正红色宽松褙子,显得端庄大气又喜气洋洋,因为月份还小,到尚未显怀,含笑给老夫人行了礼,开口说道:“母亲回来就好了,这府里可算有了主心骨了,这大半年来儿媳就胡乱安排了,也幸得您留下的几个妈妈都是得力的,才没出了差错,让儿媳惹笑话。”
老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自己喜欢喝的大红袍,感觉一口热茶喝进去,心里熨帖了不少,对自己的大儿媳语法满意了,也不罔自己躲除去把侯府交给她,果然是个省心的,放下茶盏,开口说道:“我细细看了,这半年来你也辛苦了,家里管的不错,只是眼下要好好珍惜身子,不能像往常那样风风火火的。”
江氏是武将世家出身,行事走路带着一股爽利泼辣劲。
江氏笑着应是。
老夫人略一思索,又怕自己说的话让江氏多心,有开口道:“眼下你这身子也不重,这管家的事还是你来做,梓桐也大了,母亲又不在身边,就让梓桐和成晚跟在你身边,你也教教她们,等你身子重了,我替你管几天,也好叫她们姐妹帮着我。”
江氏本也没有那些弯弯绕子,但是听到婆母说要苏成晚学管家,不禁皱起了眉头,开口说道:“母亲,桐姐儿是个懂事的,年纪也大些,我就带在身边好了,还能给我搭把手,晚姐儿就算了,皮猴子的性子又坐不住,我还想放她几年,等再大些再拘着她学,您看行不?”
“罢了,平日总说侯爷宠着晚儿,我看你这当娘的更是宠得厉害!”老夫人也觉得苏成晚太小了,过一阵子再学也好,就颔首答应了。
江氏笑眯眯的起身行了个礼,说道:“那儿媳就代晚姐儿谢过老夫人了。”
老夫人也乐了,笑着说:“你快给我做好吧,小心伤着肚子!”
江氏看老夫人兴致不错,又问道:“母亲,您看桐姐儿住哪里妥当?二叔一家子都去了任上,要是桐姐儿自己住在北苑也太冷清了,我想这要不然让她住您这儿或者是和晚姐儿住一起?”
“我看还是和晚姐儿住一起吧,桐姐儿性子好,也耐心,能好好拘拘那皮猴的性子,也省的你再劳心。”老夫人仔细琢磨了一番,拍板定下了苏梓桐的住处。
“还是母亲心疼我。”老夫人的安排正合江氏的心意,婆母敬着自己,自己也要知趣才是,就又说道:“那就让桐姐儿住蒹葭阁旁边的葳蕤园吧,姑娘大了,总不能住一个院子里头,那葳蕤园刚修葺了,这会儿景致也不错。”
老夫人对江氏的安排很满意,含笑点了点头。
江氏见老夫人有些倦了,就提出告辞,
老夫人想了想,又说道:“泽哥儿还小,这读书用功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我看他又清减了不少。”
江氏才不得不把威远侯府退亲的事娓娓道来。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我看着威远侯也是越来越糊涂了,这么亲事不结也罢!”
这厢老夫人回府,大家喜聚一堂;那边薛大人求了外放,正依依惜别。
永庆侯和薛大人是至交好友,虽然儿女亲家没有结成,但依旧携子来送别。
薛大人看见永庆侯有些羞惭,两人略说了几句,就匆匆告别了。
马车内,薛明湘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挑线裙子,淡黄色的素面褙子,越发显得面色苍白,身形憔悴,眉间的忧郁与自己的年龄十分不符。
车帘一掀,贴身丫鬟清影走了进来,脸上有些怨怼,福身说道:“娘子,刚才苏郎君身边的小厮给了婢子这个。”说着,不情不愿的从袖笼里拿出一个绣着剑兰的藏蓝色荷包。
这绣着剑兰的荷包正是薛明湘给苏成泽十二岁的生辰之礼,这是两人的定情信物。薛明湘看到荷包,眉间的抑郁之色更浓了,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说道“既然亲事作罢,那这东西也该还回来,哼,绞了吧。”
“娘子莫气,平日看这苏郎君还是个好的,婢子以为他定会去争取一番,没想到,竟不声不响的把这荷包还了回来,娘子……”清影气不过,小声嘀咕着,去寻针线簸箩。
“好了,休得无礼!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说了,他还回来也是应当的。”薛明湘有些厌烦了,兀自去了本诗集靠着车窗看了起来。
“娘子,您看!这荷包里有东西!”清影这次的声音明显带着惊喜。
清影手中拿着一块碧玉的圆形玉佩,正仔细端详,旁边还有一纸信笺。
薛明湘扫了眼玉佩,就接过信笺,皱着眉不解地打开,只见上好的徽州宣纸带着淡淡的墨香,一手漂亮的颜体跃然纸上:“
窈窕淑女,二八芳华,七夕佳节,静待佳音。
半个七夕月,添烛照天明,天不老,情难绝,鹊桥上系同心;
千古双星事,减字慰心清,地怎荒,意未尽,葡架下听爱声。
薛明湘看了半晌,有细细品味,承泽哥哥是说让自己等他吗?自己今年十一岁,二八芳华,是要自己等到他十六岁吗?
“娘子,比起想起来了,这枚玉佩是永庆侯府的定情信物!”清影两眼放光,开心的叫了起来!
薛明湘夺过玉佩,嗔了一句:“声音那么大做什么?”又细心的沿着痕迹把信笺折回原样,把玉佩和信笺放到那个藏蓝色的荷包里,又贴身收好,再拿起诗集,突然觉得这些诗都寡淡无趣,全然没有信笺上的那几个字来的让她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