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顾远泽示意秦全不要太过于激动:“别着急,荒唐的事情还在后面。你当我这个礼部尚书今日进宫是做什么的?陛下竟然问我,能否从本朝起,不立太子。”
“废立太子?”闻言,秦全的表情一下子就从愤怒变成了诧异。太子,一向都是历朝历代的重中之重。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动摇国本的下场。无论是象征意义还是实际意义,太子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皇室储君,梁帝说废就要废了?废储或者立储,无论是在哪朝哪代都会是至关重要、非同小可的事情。现在梁帝要做的不是确立一位太子也不是废黜一位太子,他是要让太子这个职位彻彻底底的消失,这比之正常的废立储君,可要严重了几十倍不止。
顾远泽道:“陛下自己也是经历过夺嫡的残酷的人,也许是担心骨肉相残,也说不定。”
秦全怒极反笑:“担心骨肉相残?呵呵,这真是我这辈子听说过的最好听的笑话。他一路上踩着多少人的累累白骨走过来,有多少事他的兄弟有多少是他的骨肉至亲只怕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就算是现在,一旦有人威胁到他的皇权,他不也会是毫不留情吗!他一心想要削藩的那些藩王之中,有多少是他的骨肉至亲?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一帝功成?现在才说担心害怕,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过度激烈的情绪爆发带来的是不可抑制的咳嗽,秦全这一次的情况明显比上一回严重的多。顾远泽从秦全放下的手帕之中,清楚的看到了一抹亮丽的鲜红。
“秦大人!”
“别管我!”秦全弯着腰喘息着,阻止了顾远泽想要上来扶他的想法:“我都多少岁了,死了也是应该。阎王爷早就想我了。要不是看这把骨头还能为大梁做点事,只怕阎王早就收了我这惹人厌的东西去地底下陪他了。我没有几年好活了,要不然也不会重新回到互部。”
顾远泽叹口气,他也是有了年岁的人,自然更难理解秦全的心思。秦全自己坐直身体,把帕子收好,问道:“陛下要废太子之位,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远泽道:“许是怕太子威胁到他自己。他问我典籍之中有没有什么青春永驻,万寿无疆的办法。但是我翻遍所有典籍,都只看见帝王因为追求长生而丧命,不曾找到帝王寿与天齐的例子。”说着,顾远泽伸手指指自己身后如小山一般高的典籍。
秦全嗤笑道:“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就算是与西王母有三年之约理应受王母庇佑的穆王,都会在三年之期未满之时便死去,又何况与天神无半分约定的君王。”
顾远泽叹道:“一个人手中掌握着全天下罪至高无上的权力,便会觉得自己与常人不同。手握了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想要做的,不就是长生不老,永久的拥有着、把握着这一份权力吗。”
“他也要掌握的了!”秦全对于梁帝这种想法很是不屑:“按照他这样子的统治继续下去,不出几年,大梁就会彻彻底底的败在他手上!到那个时候,这江山都不再是他的了,他的太子立不立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慎言。”这毕竟不是在顾远泽或者秦全自己的府上,顾远泽还是出声提醒了说话越来越放肆不顾后果的秦全。
秦全冷哼两声,说道:“好,就算不考虑这个。不立太子,一旦他死了,皇位由谁继承?顾远泽,你应该比老夫我清楚。自古以来,皇帝生前不立太子的,他死后他的儿子们都会做出什么,又会给国家带来什么。单单是这一点,他就不应该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看秦全的心情是一时半会无法平复了,顾远泽确定左右无人之后,便也由着他了。秦全却不准备放过顾远泽,朝着他问道:“陛下既然问了,你是怎么回的?”
顾远泽看着自己桌子上的“小山”:“帝王之前,我怎能自绝后路?只说回来翻阅典籍,陛下便也不再一直追究。想来他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过几天便会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秦全提醒顾远泽:“君无戏言,你只能祈祷他迷途知返,不要奢望他说出来告诉臣子的话背后没有深思熟虑。”
顾远泽沉默,秦全又问道:“东宫宫人谈论太子,对象是谁?”
这个本应该是最敏感的问题现在才被秦全提出来,顾远泽也不觉得十分意外,只是回答道:“端王,是端王。高安,因为因为被查出私自前往冷宫而被陛下禁足,其心不言而喻。”
秦全有些厌倦:“夺嫡,又是夺嫡。都什么时候了,我们的臣子和皇子还有宫里的那些无知妇人还是一直在想着夺嫡。罢了,历朝历代,那皇宫里不都是如此吗?”
“话不能这样说。”顾远泽在这个问题上和秦全有着不同的看法:“陛下如今无力也无心对大梁的劣势做出改变。我们也只能期望下一位君主。以代王之贤能与庄王之聪慧,这二人之一若登位,我大梁还大有希望。”
“哼。”秦全不屑的冷哼一声:“代王贤能,却没有多少登于帝位建功立业的野心,他更适合的明明是一个有实权办实事的王爷,而不是万人之上手掌无限权柄的帝王!庄王虽然聪慧胸有城府,但心思不纯,他日登上帝位,便会是又一个陛下。其余皇子,大皇子端王,现在看来以无可取之处。二皇子昆王被母族牵连,自身也无多少过人之处,就更加不用说。至于更小的那个还没有成年加冠封王的六皇子,就更不用说了。三皇子冼王?他什么时候能回到长安让陛下看到他再说吧!”
顾远泽叹道:“后继无人,的确是我大梁几代之痛。”
秦全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个人,若是在那个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并且没有和林淼堂闹出矛盾,今天的大梁会不会是这样子的情形?
“我们曾有过一次机会,你也知道那个人的,殷王……若他即位,我大梁……”
当今梁帝登基时间不长,甚至还没有过十年。顾远泽与秦全都是老一辈的臣子,自然也对于殷王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如秦全所说,那个惊才艳艳、无与伦比的殷王若是即位,大梁的现在,应该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若不是当年太祖一意孤行,誓要立自己的嫡长子为太子继承皇位,殷王,最后也不会是那样子的下场。
一步错,步步错,从太祖到现在的梁帝不过三代,大梁便是这个模样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陛下就算是真的有这个打算,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实行。说说天狼部落,你准备怎么办?”
秦全嘲讽:“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不是我准备怎么办,是陛下准备怎么办。我只能照办!陛下已经是下定决心了,这次不仅要管,还是要管到底!也不知道那天狼质子是怎么说动的陛下,这一次对天狼部落,不仅仅是给粮食支持他们过冬,还要给未成年牛羊马匹做种!好像大梁的国库里的银子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一样。户部现在都有忙疯了!又是年关又是天狼部落,之前户部的烂账我还没理清楚,就又这么些破事!”
顾远泽奇道:“陛下就这么大方?”
秦全看着他似笑非笑:“我们那位陛下会这么无私?放心吧,最迟明天,陛下就应该召见你了。他要的是天狼部落勇士乌德龙立即迎娶端阳公主,同时还要求乌玉穹立乌德龙为世子!忘了说,作为公主的嫁妆,陛下还十分仁慈封赏乌玉穹为草原王!也不看看人家占的是不是你大梁的国土,用不用你大梁的国君封王!”
顾远泽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着桌面上成山的儒书:“不,这并不是没油先例。我大梁用过不少次这种方法。现在天狼部落需要大梁的粮食和牛羊,他们不敢不接受大梁的封赏。只要他们接受了,他们的草原就会被我大梁不废一兵一卒的收入囊中。而端阳公主嫁给乌德龙之后,大梁与下一任草原王就是姻亲。将来的下一位世子,就是我大梁公主和草原狄戎的共同血脉……”
“够了。”秦全打断了顾远泽的自言自语:“这种事情在我们大梁历史上确实不是第一次,陛下也确实是打的这样子的主意。但这种方式以前可行,是因为我大梁国力不需要一兵一卒就可以震慑那些外族,让他们无心也无力与我们大梁对抗。现在大梁国力衰微,乌玉穹就算是真的接受了草原王的封赏又如何?只要天狼部落想,他们就永远不会是我大梁的一份子。端阳公主嫁给了乌德龙又如何?草原的习俗,真的是一个女人就改变的了的?只要乌德龙对她没有尊重,她不过就是给乌德龙暖床的一个工具而已。”
顾远泽没有被秦全这绝对称得上难听的话吓到,他完全沉浸在秦全的话中,并且很快的认识到了秦全话语的正确性。他怔怔的看着桌子上的“小山”,感到无比的落寞。秦全没有继续与他多说,冷哼一声便回了户部。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生死尚且难料,何况世事。礼教的作用,从来只凸显在太平盛世之中。到了乱世,所谓礼教,便是一个笑话!
狂风呼啸,礼部尚书堂内的那道年迈身影,挫败而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