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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农村虽苦苦中作乐

2016-10-23发布 3375字

苏雷和萧云有早起的习惯,天刚麻麻亮,两人就不约而同地步出庭院。萧云先是扯出文殊剑舞了一回。苏雷则打了一趟罗汉拳。然后两人手掌相对,做起太极推手。房东陶奶奶也起得早,见他俩手掌相对,推来推去,只当耍呢。陶奶奶一脸含笑的说:“你们城里的学生也这么勤快,一早就耍呢?我起来烧点热水,你们好洗脸。你们城里人讲究。”

苏雷和萧云连忙收了势说:“奶奶别忙,我们习惯了冷水洗脸。你看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替我们操心。水桶在哪?我去挑水。”陶奶奶说:“我们山里人是背水。国美已经去了。”这时,陶国美正好背水回来,对奶奶说:“咱家不是还有两斤大米吗,今早煮白米稀饭吧,知青们今天在咱家搭伙。”

等梅竹他们起来,天已大亮了。梅竹穿了件红色毛衣,到厨房里舀热水洗脸。她捋起毛衣袖子,露出粉白的胳膊。陶奶奶看了喜欢说:“瞧这个姐姐,胳膊像截嫩藕,水灵灵的,也到咱山里来受罪。”萧云往灶里添着柴,逗趣说:“奶奶,您要是喜欢她,我做媒说给国美当媳妇咋样?”梅竹嗔怒道:“萧云!你狗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萧云一脸调皮的说:“你算说对了,狗嘴里要是吐出象牙来,那才是世界奇迹。”

陶奶奶听不懂她们叽里咕噜说些啥,但大致的意思还明白,说是要给孙子说媳妇,乐呵呵的说:“哎哟,我的那个丑孙娃,那里配得上这位大姐。我知道,你们是成双成对来这里插队的。那个大姐还没起来?”梅竹一脸茫然问:“还有哪位大姐?”陶奶奶比划着:“个儿高高的,比你俩还高,也是白白净净的。”萧云一听就知道陶奶奶说的是梅松。正巧梅松前来洗脸刷牙,陶奶奶说:“这不来了。”梅竹和萧云看着梅松扑哧笑了。

梅松见她俩笑自己,以为脸上糊了什么脏东西,问梅竹,“姐,我脸上糊了么东西?”萧云过来拉住梅松说:“白白嫩嫩的,糊了一脸女儿气。”她把梅松推到陶奶奶面前说:“奶奶,这个闺女说给国美当媳妇可好?”陶奶奶才知梅松是男的。不禁失笑起来说:“你看我这个死老妈妈,眼花了,敢情是个相公。你瞧瞧,比闺女还长得水灵!”说得大伙都笑了起来。梅松脸儿泛红不好意思起来。梅竹说:“陶奶奶,这是我兄弟,今年才十八岁。”

吃饭时,苏雷和陶奶奶拉起了家常。苏雷问:“奶奶,您高寿?”陶奶奶掉了两个门牙,笑呵呵的说:“不高,六十八了。”苏雷又问:“听队长说,您家是烈属?”也许是事情已过多年,陶奶奶并未表现出悲伤,依然是笑呵呵的说:“我有两个儿子,老大呢,被国民党拉了壮丁,后来参加了解放军,解放洛阳时牺牲了。老二呢,解放后当了兵,参加抗美援朝时也死了,尸骨就埋在朝鲜了。还好,他给我留下一个孙子,国美他娘三年前也去世了,如今就剩我们一老一小过日子。今天你们来了,热热闹闹的,就像一家人,我老妈妈可高兴了!”

萧云说:“是啊,奶奶,我们是一家人了。今后您有什么困难,尽管说。”陶奶奶笑着说:“困难有哇。眼下缺个孙媳妇,麻烦大姐给说一个?”萧云笑道:“奶奶,您怎么能叫我大姐呢?我姓萧,您叫我小萧好了。哎呀,这样叫别扭,您干脆叫我萧丫头吧。”叫大姐是当地的语言习惯,习惯把年轻人称作大哥大姐。

建国哥几个见今天吃的是大米稀饭,就只顾吃了。苏雷饭量大,不好意思和他们争抢,见国美在啃玉米面饼子,要了一个,啃起干崩崩的玉米面饼子。苏雷问:“国美今年多大了?”国美说:“二十二了。”苏雷说:“比我大一岁,也不大么,着什么急。”萧云说:“我看大哥长得排场,不怕说不上好媳妇。”

陶奶奶叹道:“唉,哥哥姐姐们,你们不晓得,山里人穷,不好找媳妇。这里的姑娘十五六就说下婆家了。我家穷,又只有国美一个,更不好说媳妇了。”蚊子说:“照说独儿子没人争家产,也没得妯娌们争风吃醋,好说媳妇呀!”陶奶奶皱了皱眉说:“这个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前坪穷,好一点的姑娘早早就嫁到后坪去了。要是家里有个姐姐妹妹就好说了。”苏雷对社会问题很感兴趣,问:“怎么有个姐姐妹妹就好说了呢?”

国美知道奶奶年纪大,说话罗嗦,难以把话讲清,接过话说:“苏同志,我们山里的年轻人还不像你们城里人能自由恋爱。这穷地方结婚难,定情要收彩礼。如果一家有一儿一女的话,反而好说了。”苏雷不解的问:“怎么有个姐姐妹妹倒好说了呢?”奶奶插话说:“国美要是有个妹妹的话,嫁一个姑娘出去,娶一个媳妇进门,谁也没吃亏,也免了彩礼了。”国美说:“这叫对亲。有时对亲不好对的话,三四家转着对。张家把妹子许给李家,李家又把妹子许给王家,王家再把妹子许给张家。虽说是转了一圈,还是对亲,嫁一个出去,娶一个进来,只是一份彩礼转来转去,人们管这叫转转亲。”

梅松不大说话,出言于众不同,“这不是搞婚姻互助组嘛。”建国少不了开玩笑:“那下一步就是建立合作社了。我们也参加,我们这里的两个妹子长得跟天仙似得,嫁出去两个,要娶进来四个,赚两个很划算。雷哥,你莫舍不得把萧云妹子把出去,到时害得我们打光棍。”萧云和梅竹一起骂他:“今天吃多了,撑得吧?你不说话没哪个把你当哑巴!”

蚊子则要显示他的高雅说:“这种婚姻没有爱情基础,不会幸福的。恩格斯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蚊子说这话的目的是给萧云听。只见梅松轻蔑地摇头笑了笑。萧云讽刺说:“哟,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家发表高见了,你没看过电影《李双双》,喜旺说,抱着娃儿谈恋爱。”

苏雷毕竟成熟老道些,说:“社会生活离不开经济基础,什么样的经济基础决定了什么样的婚姻状况。虽说是解放这么多年了,偏远山区的经济还很落后,落后的经济状况,导致了落后的婚姻现象。所以,我们应该努力发展经济,改变山乡的落后面貌。”梅松伸出大拇指说:“对头,这说的才有理论水平。”

国美说:“这位大哥说得对。我们山里还很封建,依照的还是老规矩,能娶妻生子就是幸福。你们知青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来插队,给我们带来了新的观念,有助于改变我们山乡落后的观念。”苏雷说:“这位大哥说话还是蛮有水平的。”蚊子插话说:“那不成了我们教育贫下中农了。”尽管梅松是很反感蚊子的,但蚊子的这句话对了他的想法,便偷偷地笑了。

俗话说,人老话多。陶奶奶听他们年轻人说得热闹,自己像被冷落了一般,想插嘴又无话可说。听了苏雷表扬国美,老人家很开心,喜滋滋地说:“我这个孙娃子念过中学,跟你们一样有文化,去年吐故纳新时入了党。”苏雷伸大拇指笑道:“不错,陶奶奶您不愧是老革命,连主席的最新指示也知道,要吐故纳新。”陶奶奶乐得合不拢嘴。

梅竹本是个性活泼的人,疾风暴雨般的大批判弄得她不敢说话,生怕一言不逊,惹出灭门之祸。也许今天她高兴,从政治风暴的中心,来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偏僻山村,又见老奶奶和蔼可亲,国美淳朴正直,自有一种解脱感。竟然情不自禁地哼起《红灯记》的选段:“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却原来,我是水里生来火里长。奶奶呀,……”

陶奶奶听了梅竹的唱夸道:“这位姐姐不但人长得好看,唱得也好听,跟公社喇叭里唱的一模一样。”梅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奶奶,您干嘛叫我姐姐,叫我小梅就是。”建国开玩笑说:“哟!梅子。你蛮会开革命的玩笑,逗得老奶奶嘴都合不拢。赶明是要给陶奶奶当孙媳妇的。”说着装着悲怆遗恨的表演说:“唉!我本来排在雷哥后头,还有那么一点希望,没想到前头来了个岔队的,越发轮不到我了。”大伙哗得笑了起来。梅竹今高兴,唱道:“贼鸠山,你等着吧,这就是铁梅对你的好回答!”大伙越发笑得起劲了。

国美从屋里拿出一支长管土铳说:“知青们,陪我奶奶说话吧,你们来了她可乐了。我到山上转转,打点野味给你们打牙祭。手顺的话,中午你们就有野鸡吃了。”陶奶奶说:“娃子,不是叫你杀只鸡吗?杀了鸡你再走。”苏雷连忙说:“不用杀鸡,你们有啥我们吃啥。”国美本来不想杀鸡,鸡还留着下蛋,山里人淳厚直爽,见奶奶话已出口岂能收回。国美端起土铳,对着门前院场上的一只母鸡搂了火,砰的一声,母鸡倒地,弹着翅膀。国美拣了起来,递给奶奶说:“褪煺毛,中午炖土豆吧。中午,我要是不回来,就别等我了。”

知青们很是感动。建国两手一摊,对苏雷说:“么办哩,我们只好帮忙了。”建国就去帮奶奶煺鸡毛。萧云无奈地摇了摇头,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又说:“建国,肥了你的嘴了。”蚊子用京剧道白打趣说:“野狼嘷!你又欠下人民的一笔血债!”野狼嗥就是《林海雪原》里的一撮毛,京剧《智取威虎山》将一撮毛改为野狼嗥,为的是更能突出敌人的凶残。建国嘻嘻地笑道:“我巴不得你们都自视清高,这只鸡我独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