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觉醒来后,梅竹和梅松两人嘟嚷说被跳蚤咬了,身上起了好多红疙瘩。梅竹卷了袖子叫苏雷看,谁知苏雷并不怜香惜玉,只笑着说:“别大惊小怪,这是水土不服,只怪你们平时太娇惯了。你看,我身上就没长。”梅竹嗔道:“只能说明你皮厚,”又笑了下,“我没说脸字啊。”
知青们洗漱毕,下楼吃早饭。早饭是黄澄澄的玉米糁糊嘟,炒萝卜丝。玉米糊嘟看起来色香诱人,但城里的这帮知青吃惯了大米白面,对这种粗粮却难以下咽。苏雷和萧云在晋西北生活过,对这样的饭菜并不在意。萧云喝了有两碗,苏雷却灌了四大碗。蚊子秀才他们看得惊呆了,建国说:“这家伙是属牛的,么样的草料都能搞。”萧云狠狠瞪了建国一眼。苏雷倒不在乎建国说什么,只笑道:“你们现在说风凉话,等一会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早饭后不久,前坪公社的秘书,带着七八个老乡来接知青。山民们都背着大背篓,把知青的行李装入背篓就上路了。苏雷见这些山民们大多黑瘦矮小,大冬天的光脚穿着布鞋,有两个甚至穿着草鞋。苏雷觉得自己人高马大,一个能解他们四个,就不忍心让他们替自己背东西,苏雷背了自己的行李,提了皮箱上路了。
昨晚来老军镇时,天已黑了,今天看这个山区小镇,不过是一条三四百米长的老街。街上有几家店铺,大多是土坯房子木板门面。只有区革委会是一栋二层小楼。罗老师站在革委会大门口,向同学们挥手告别。江洪林站在台阶上,像首长检阅部队一样挥着手说:“知青朋友们,红卫兵战友们,祝你们一路顺风。如果你们碰到困难,就来找我,我负责你们!”
知青们根本不理他,嘻嘻哈哈地走了。江洪林见知青们对他视而不见,心里不免有些憋气。要知道,他在这一带那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跺一脚,前后坪的地面都要颤三颤。他那知这帮子在省城造过反的小将眼皮子高,连上将军陈司令都不放在眼里,还在乎你一个区革委会的副主任?不过有两张脸对江洪林来说,印象太深刻了。一张是梅竹那张美丽风情万种的脸,另一张是张建国看去丑陋形象夸张的脸。
苏雷背了行李和公社来的秘书并肩走着。苏雷问:“同志贵姓?”秘书说:“免贵,姓龚。”苏雷问:“有多远?”龚秘书答:“直线距离有十五六里,但山路弯曲,要翻两道梁子,大概要走两个多钟头吧。”苏雷说:“也不算远。我们长征时,背着行李,一天也走七八十里呢。上过井冈山,去过韶山。”龚秘书羡慕的问:“去过北京?见过毛主席?”蚊子接茬说:“见过。我们被接见了两次。一次是在天安门城楼上,一次是他站在吉普车上检阅我们。”
龚秘书有些遗憾的说:“大串联时我刚刚初中毕业,听说去北京可以见到伟大领袖,吃住都不要钱,我好想去。可山里娃胆小,没人跟我去,一个人走到县城,上长途汽车人家非要我买票。我又没钱,只好打道回府。现在想起来好可惜呀!”建国说:“那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们天南海北到处跑,走到哪,都有人接待,管吃管住。你呀,胆太小,只管把红卫兵的派头拿出来,哪个都惹不起。”
知青们和老乡说笑着走着,山道蜿蜒曲折,不时爬高上低。刚刚翻上第一道梁子,秀才他们就嚷累。建国生得胖,更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嚷道:“哪位兄弟带着水?快拿出来救命。”苏雷解下水壶递给他,建国一仰脖子,咚咚的灌下半壶。萧云借机报复说:“这是饮牛吧!”建国死皮赖脸的笑道:“不错,我属牛,还是条水牛。”
苏雷见大伙都累了,和龚秘书商量说:“让大家休息一下吧。这帮子少爷兵,中看不中用。”大家瘫坐在地下,老乡们则把背篓靠在山石上歇着。蚊子掏出烟来递给龚秘书一支,龚秘书说不抽烟,蚊子就自己点着了。有几个老乡掏出烟袋抽旱烟。苏雷掏出一包大中华带过滤嘴的烟说:“来,大伙开个洋荤,这是中国最高档的香烟,专供首长抽的。听说老人家喜欢抽这个牌子的烟。”于是,苏雷把烟分给大伙抽,老乡们更是觉得希奇,不抽烟的也接了叼着。
蚊子说:“你霸蛮哪里搞得这种烟?这烟在友谊商店凭外汇券才能买到呀!”苏雷说:“托你老头搞了两包,去了两天半的工资。让贫下中农开个洋荤。”建国说:“这种烟,我老头都舍不得抽,只是和港商谈生意的时候才抽两根。”龚秘书问:“好多钱一包?”苏雷说:“一块三。”农民们听了个个咂嘴。
苏雷和大伙开玩笑说:“抽完烟赶紧走,我听龚秘书说这一带可是有老虎出没!”秀才倒在山坡的草丛上问身旁的老乡,“这里真有老虎?”老乡说:“早些年确实有过老虎。左营大队的一位妇女的娃儿就叫老虎叼走了。”秀才惊问:“真的?”老乡说:“不飙你,这里不但有老虎,还有野人呢!”“飙”是当地土话,意为骗人。老乡指着另一个山民说:“你不信问他,他就亲眼见过野人,是不是,国美?”国美点了点头。
苏雷听说有野人,来了兴趣,问国美:“我只听说神农架出现过野人,这里也有?”国美说:“咱这地方和房县交界,前坪四队出去,有条山沟,原名叫十八里沟,这沟直通房县。有好多人在沟里见过野人。后来乡亲们干脆把那条沟叫野人沟了。”苏雷笑着对知青们说:“兄弟们,听到没?这里可是有野人出没。要是不快走,等天黑了,野人跑出来抓一个走,让你当上门女婿。我看第一个就抓建国,谁让你长得富态。”
大伙笑了起来。秀才起哄说:“到时生个小野人,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建国歪倒在草坡上,抱头枕手面朝天说:“不会抓我的,要抓就抓秀才。他们那里缺文化,抓个秀才去教他们娃儿识字。”秀才转移目标说:“那也是抓雷拐子,他文化水平最高,块头也好,身强力壮,抓去好配种,生一窝小野人,改良品种。”大伙哄堂大笑。萧云狠狠瞪了秀才一眼。
大家说说笑笑又上路了。翻上第二个山崖燕子垭。建国秀才又嚷累,瘫倒在地不肯走了。建国叫道:“老子快饿死了,哪个兄弟有吃的,拿出来救命哇。”苏雷过来踢了建国一脚说:“早晨吃饭的时候,你霸蛮说老子是头牛,么草料都能搞。你狗日的挑肥拣瘦,现在好了,饿了吧?是不是让老子反刍一点出来喂你?来,张开口,我吐一点出来你吃。”建国苦笑道:“雷哥,莫记气。我说你是牛,是夸你啥,鲁迅说‘府首甘为孺子牛’,雷哥你就背兄弟走吧。”
萧云反应相当敏捷,笑道:“那好,你叫我哥两声爹,他就把你当儿子背。”建国是个痞子,脸皮厚,嬉皮笑脸的说:“只要雷哥肯背我,叫爷爷都可以。”大伙笑了起来,激将说:“叫哇!叫哇!”建国正待要叫,萧云说:“得了吧,这大胖孙子,我们养不起,我哥也背不动。”萧云知道他脸皮厚,说得出做得出,从书包里拿出半包饼干说:“拿去吃吧。别丢人现眼了。”建国接了饼干说:“谢谢云妹妹,再生父母,再生父母!”萧云看着建国那副滑稽相,扑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