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屈淮一语点破自己深夜造访的目的,杨定平也不恼怒。屈淮对于他太过了解。如果说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一是曲容,二是屈淮。景意或者昭华郡主,都没有说了解他杨定平的资格。
既然屈淮已经清楚,杨定平便开门见山:“这一次长公主府确实有了打算,但是需要你的配合。”
“说。”屈淮给了废话连篇的杨定平极大的耐心。但是他的眼睛可没有看着杨定平,屏风后隐隐约约的身影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出朦朦胧胧的形状。他心里好笑,这女人,不肯给杨定平好脸色,又对杨定平来访的目的好奇,真是十足的别扭。
杨定平道:“朝廷之中,明台之上,这种事情是文官大展手脚的战场,与我们武将无关。无论你我还是其他军侯,都没有办法在这种事情上取得大的主动权。而且这一会不同于上一次凉州王与湖州王的事情,那时我们立场干净,现在长安城之中所有人都会明白我与你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我再度联手也不可能,甚至会因此被陛下怀疑。所以,我们必须要与说得上话的文官谋臣达成一致。”
大梁的文官与武将之间,看似联系紧密,实则泾渭分明。这也要多亏了梁帝这么多年疏忽军政钱粮,一心孜孜不倦的研究平衡之术。大梁官场之中种种奇艺合理或者不合理的现象,都是由这位陛下一手创建。如此一来这位陛下执政期间到还真不是什么也没做,毕竟事关他的皇权,他还是很乐意在那上面下一点功夫的。
屈淮再度不耐烦的打个哈欠:“靳清?还是司马兴义?”
杨定平道:“司马兴义与我们毕竟只是明面之上的合作,私下里我们谁都无法对他放心。”
那就是靳清,屈淮点点头:“你去谈我去谈?”
杨定平道:“这件事情毕竟是你与国师之间的合作,许多细节都需要你二人相互配合,共同商议。我并不容易代替你去商谈。”
“知道了。”屈淮答应一声,说道:“我明天不上朝,下了早朝之后派个人过来告诉我早朝上都是什么情况,我知道以后再进宫。”
杨定平不假思索:“不用这么麻烦,你可以直接进宫。这些天早朝直视都是同一副样子,无非是先将其余琐事处理完毕,之后就是御史台开始大力发挥。这一次朝中没有什么两党相争的局面,矛盾所在都是由我们一首创造。礼部、互部、兵部、工部四部尚书坚持不认为你有罪。国师一党的态度全部偏向于你。就连司马兴义的人也蠢蠢欲动,若是代王表现出拉拢你的意思,想来司马兴义也很乐意出手。陛下虽然始终不愿意颁布圣旨证明你所作所为的合法化,但也没有否认你的行为有他的意思。不否认也不承认,是不作为的意思。因为陛下的不作为,国师一党与四位尚书的力保,代王与庄王之间晦涩不明的态度,你才有了喘息的空间,有了支持你的人手。”
屈淮从桌子上拿起个橘子慢悠悠的剥着皮,橘子皮连成一条线从他手上剥落:“不要指望着陛下为我做点什么,他不作为不过是他现在还看不清楚形势。或者说是给我一个扳回一局的机会。五洲州王的压力对于他来说不算小,这种威胁皇权的感觉,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一旦五洲州王给他的利益多过于保住我的利益,他可不会犹豫。”
云湘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屈元帅是大梁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武将。你的名字甚至可以让敌人闻风丧胆。十几年你身上没有几场败仗,重大战役更是全胜收手。而五州州王不过五位贵族,何德何能在国政之上的作用与你相提并论?”
屈淮和杨定平对视一眼,杨定平解释道:“云湘姑娘此言差矣,五位州王,是我大梁贵族的代表。动了他们,就是动了大梁的贵族。现在的中央或者说陛下,并没有挑战全部贵族的实力和勇气。屈淮的行为之所以不被他们支持,也不过是因为屈淮的所作所为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而已。所以只要利益交换的划算,他们不会执意要屈淮的性命。毕竟屈淮这么多年的经营,想要动他也不会很容易。”
云湘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杨定平:“这怨的了谁?矛盾从一开始就摆在那里,你们却没有选择在一开始就解决矛盾。而是等到冲突爆发、避无可避之时才面对矛盾思考解决的办法。若是从一开始你们就想办法解决矛盾,怎么会有今天这样子的冲突。”
屈淮冷哼一声,不语。杨定平微微轻叹,对着云湘说道:“你说得对,但这不是我们没有考虑到。”他停顿一下,见屈淮深色如常而云湘已经把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才继续说道:“想要在开始之前就安抚住这些贵族,不是我或者屈淮这种武将可以达到的。与贵族相比,我们只是人臣,许诺不了足以让他们心动的利益,我们的话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一点可信之处或者是可用之处。只有陛下的许诺,陛下的疏导,才有可能在一开始就将矛盾暂时的压下——就算是陛下,也无法彻底化解。但是陛下自己,本身就不是一心进行改革,始终有所保留。他不会为了他自己还没有确定的事情去冒任何的风险。所以在问题爆发之前解决矛盾的想法,早就胎死腹中了。”
云湘问道:“那你们已经进行了这么久了,可有一套固定的模式,一套可行的书面方法?想要改革大变,当从法制开始。现在阶级固化,从底层走入高层的人越来越少。就算是有,也少不了世家大族的举荐。法制不行,阶级不越,百姓已经失去对于皇权中央朝廷的信任。改革不通之以民心,不用之以民力,一味之指望皇权的力量,而皇权偏偏无所力可用,还有什么好说的?”
杨定平转头看着屈淮,屈淮道:“书面文件那些东西都在高华手里。”
杨定平转头看着云湘:“云湘姑娘……”
还没等他说完,云湘已经转身走进内室。屈淮暗笑一声,示意杨定平慢走不送,自己也走进了内室。
屈淮从后面抱住坐在梳妆台前的云湘:“平时也没见你能说这么多话,今天转了性子了?”
云湘微微挣开他的怀抱:“你希不希望这件事情传到平南王府?”
屈淮重新把她抱住:“你随意。”
云湘往他怀里一靠:“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打算的了吧?”
屈淮帮她把耳环取下来:“我没骗你,我一点都没事先准备。”
云湘没好气的说道:“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你这天天一身白的也只能做丧服。”屈淮不客气的评价了云湘的穿衣风格:“放心,对付这种场面,还用不着你男人事先计算。”
长公主府。
曲容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着今日与向哲的对话。向哲今日再次不请自来,目的似乎是要让她知道屈淮已经回京,但是以向哲的心术,不应该做出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情。她思绪万千,又想到屈淮回京之后朝堂之上的风波,更添几分愁绪。
齐鹏程……屈淮……轶合王……五州州王……渝国使馆……向哲……这之间,到底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屈淮之事,若要解决,长公主府不是没有办法。但是现在屈淮的局势绝对算不上危急,需要曲容动用那么多长公主府在朝堂之中的势力。屈淮对于梁帝,对于大梁来说还有的是用处。只要可以商量,价格可以接受,梁帝绝对不会轻易地放弃屈淮。这一次五州州王所针对的,也不是屈淮这个人。只要屈淮停止他的动作,不再继续侵犯属于他们这些贵族的利益,五州州王一定不会愿意和九州元帅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那么这么大的动作,目的会是什么?对于五州州王来说,他们的目的再简单不过,但是对于为他们提供了莫大帮助的渝国使馆来说,他们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自从上一次与杨定平进行了分工之后,曲容就一直在关注着渝国使馆以及轶合王同这件事情的联系。在这长安城之中,只要是发生了的事情,长公主府不会得不到蛛丝马迹。一些痕迹或许可以在长公主府不经意之时瞒过长公主府一时,却绝对瞒不过全神贯注的长公主府一世。轶合王协助乾州王联系五州州王,这件事情,长公主府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轶合王的背后是渝国使馆,渝国使馆又可以分成向哲与齐鹏程这两个部分。这两个部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屈淮,这一次,保下他容易,让他继续刚刚开始的军政只变,便是难如登天。或者说,保住屈淮,就意味着放弃,放弃乾州,放弃东南,放弃整个大梁的军政之变。曲容不担心屈淮和高华郡主的安危,她有十足的把握这件事情伤不到二人的筋骨。她担心的,是大梁的筋骨,这一次,若再放弃了,日后,便更无可能了。但若不放弃,梁帝,也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去赌那大梁的国运。
大梁数百年的国运,就在曲容眼前,一点点的消逝。
曲容闭上眼睛,向哲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大梁非苍穹,岂容之鲲鹏。来渝国吧,长公主,会喜欢那里的。”
连她都动心了,又何谓那些臣子策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