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燚的话让众人的脸色各异,司马元显倒是无所谓,“说吧,这里都是我的心腹,没关系的。”
“既然这样,那草民就实说了。我父亲说桓玄造反是迟早的事,父亲让我带话给世子,应该趁早准备,制敌先机,我父愿为世子内应,与朝廷里应外合,一举擒逆。”庾燚生怕自己的话不够分量,字字都加重了语气。说完话后,他的脸色一片潮红,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激动的。
“嗯,庾燚啊,你先下去歇息吧,此事容本世子考虑考虑。”司马元显脸有难色地说道。
庾燚听到司马元显的话,满脸顿时挂上了失望的表情,他不甘心地想要再说些什么,这时候一道目光向他投来,感受到萧正峰那让人安心的目光,庾燚定了定神,向司马元显拜辞而下。
萧正峰整理了下思绪,微微昂首向司马元显跪奏道:“世子,桓玄素有野心,又新得荆雍二州,兵力日渐强盛,如果任其恣意发展,必成朝廷祸患。好在他初得荆雍,人情未附。朝廷可先行排遣一支骑兵从陆路作为先锋,再让刘牢之都督率领北府大军继进。这样,加上虞楷在桓玄军中做内应,内外夹攻之下,桓玄必败无疑。”
“微臣附议。”刘迈从腰间拿出笏牌,向司马元显跪拜,表示附议。
“微臣也附议。”王诞同样拿出笏牌,向司马元显跪拜,表示附议。
司马元显眼见平时宠信的三人,到危急关头有此等主张,有如此举动,陡然感觉胸间一股热流乱窜,“好!好!好!”司马元显的胸腹起伏着,“本世子出生高贵,身份显赫。本来也不想着建立什么不世之功,博得个封侯拜将。可是既然时势找上本世子,那么本世子就当顺天而行,替天行道。”
“原为天子稳社稷,原为世子解烦忧……”萧正峰拿出自己当年在长生军那一套颂词。
刘迈与王诞对视一眼,连忙跟着萧正峰后面唱诵起来。
“好,好呀,有了诸位的同心戮力,本世子何愁大事不成。哈哈哈……”
萧正峰从东府出来,乘上腰舆,优哉游哉地向自己的府邸行去。从东府到百官府舍,中间隔了一道清溪河,两地之间最近的距离是由青溪大桥连通。
萧正峰在腰舆之上闭着眼睛养神,这次东府议事的内容很是重要,他在心里酝酿着将其条分缕析,尽快让田庆通过京口卫提前告知刘裕才是。
入伏的夏日,蝉虫鸣叫不止。萧正峰闭着眼睛,心中盘算着事情,对这夏日的鸣虫倒是习以为常。一阵风儿吹来,萧正峰不自觉地发出一声畅快的呻吟。
不对,萧正峰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太静了!蝉虫的叫声不知道何时停止了鸣响,炎炎的夏日,阵风也不该如此地清凉。萧正峰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迷蒙,前方三米之内已经看不清物事。
“喂,喂----”两个抬腰舆的轿夫如木偶般抬着腰舆矗立在原地。
萧正峰奓着胆子,下得腰舆。他默默用锁鼻术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两手攥着拳头,想在关键的时刻,给那藏身在雾气中的敌人以致命的一击。
“何处高人要跟萧某开此玩笑,萧某自问在京城没有仇家,还请现身一见,何必如此藏头露尾的,大坏了自己的威名。”萧正峰大声壮着胆子。
“嘿嘿嘿----呵呵呵----”古怪的笑声飘忽不定,萧正峰难以锁定敌人的方位。
萧正峰心中焦躁不安,这样敌暗我明,可不是长久之计啊。就在他神经崩到了极点时,一股银光若晴朗春日中的游丝,似缓实急地向他四面八方缠来。
萧正峰猝不及防,打出的拳力碰在银丝之上,软绵绵的如泥牛入海。银丝绕过萧正峰的拳头,缠上他的脖子。
“呃----”萧正峰双手拼命绷着颈间的团团银丝,好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些。
“听着,我知道你不容易死。可是你说----如果我勒下你头颅,那又理当如何?”声音飘忽不定地在萧正峰中的耳中游走。
萧正峰突着双眼,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渐渐困难,提不了气,自己体内的先天之血根本无法使用。
“听着,世间一切自有定法,你无须逆天而行。司马父子气数已尽,这个朝廷将会改姓。我劝你顺天行事,莫要搅了我的好事。”
声音依旧捉摸不定,萧正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耳中的声音不再有,而一阵箫声钻入耳中,越来越近,却好像又渐行渐近。
白雾渐渐散开,缠在萧正峰喉间的银丝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那颈间丝丝缕缕的红痕表明自己刚才曾经遭受过一次致命的攻击。
轿夫恢复了知觉,茫然不知所措。
“老爷,小子们该死,也许是夏日迷糊了,走错道了。”
“不打紧的,这里是哪里?”萧正峰心里波澜不定,面上却是平静。
“应该是七里桥左近,这都到清溪河上游了,您看我们糊涂的。”另一个轿夫抢着说道。
萧正峰从钱囊中抓出一把铜钱,递给了挨得近的轿夫,“你俩分了吧,夏天日头大,小心中暑。今天的事,就不要说出去了,免得坏了你俩的名头。”
两名轿夫面面相觑,敢情走错了路,还有赏赐。但不管怎样,他们满口答应将今天有些诡异的事烂在肚子里,同时抬着萧正峰可劲地向萧府走去。
萧正峰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今天袭击自己的,也不知道是那个神仙势力。各派神仙想法不一,各自站队,自己为希夷子服务,至于其他势力,自然是得罪了。以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危险,看样子,下次遇到云英,定要她带话给希夷子----派遣专业保镖贴身保护自己,当然最好是美女子。
萧正峰当晚回到府中,他做了个美丽的梦。梦中他梦见谢琬踏着五色祥云来找他了,他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她。可是伊人的身边突然多出名年轻的道士,道士面容俊朗,他与谢琬手挽着手,联袂向萧正峰飞来……
“不,不要啊----”萧正峰乱舞着双手,猛然坐了起来,“唉,也不知道谢琬怎么样了……”
“砰砰砰----砰砰砰----”
“谁啊,寅时刚过三刻,谁他妈的赶早请死啊----”萧正峰府中的门子陈老六骂骂咧咧地边穿着短衣,边打开了大门。
“军,军爷----”陈老六刚打开门,就发现四五个满副贯甲的兵士站在门口,不禁糊了一跳。
“你家主人呢?”
“在里屋。”陈老六心里嘀咕,莫不是老爷犯事了,这些当兵的来抄家的,可是这也太早了吧。
“大人,萧大人在吗?”领头的小校直接闯进萧府的后院,在院中喊了起来。
“什么事?”萧正峰穿着中衣从房中走了出来,借着月光他看见四个大头兵在院中站着。
“萧大人,卑职乃是东府禁卫队甲子队校尉秦虹,今夜深夜叨扰,实是世子有紧急军务相召。”
“哦,是这样啊。”萧正峰满腹狐疑,司马元显那主不日上三竿是不会起来的,怎么可能这么早相召。
“萧大人,莫再迟疑了。军情似火,耽搁不得的。”小校急道。
“好,好,容我回房穿件衣裳就跟你走。”
萧正峰来到自己房间,锁好了房门,他压着嗓子,小声喊道:“田庆----田庆你在吗?”对了,今日回府的时候,自己才刚打发田庆亲自到京口送消息去了,这时候他肯定不在的。唉,这可如何是好!
“卫主,有何吩咐。”一道细小的声线灌入到萧正峰的耳中。
“是田庆吗?”萧正峰喜道。
“禀卫主,队主亲赴京口送消息去了。我们是田队主手下死士,队主吩咐了----他走之后,让我们来保护卫主的安全。”
“嗯。”萧正峰心里定了下来,自从白天受了惊吓,他突然感到自己并不是无敌,还是有人知道自己的脉门,而且有能力杀了自己。
“为了不打扰卫主休息,我们在卫主卧室的四周,都布下了暗哨,卫主大可放心便是。”
“嗯。你们一共有几人?”萧正峰急急问道。
“八人,皆以一当十的死士。”
“嗯,我等下就要跟着门外的兵士去东府,我感到事有蹊跷,你们八人都隐在暗处跟着我。”
“诺!”
“萧大人,萧大人好了没有?”小校在院中喊了起来。
“好了,好了。”萧正峰从床底下将五贯制钱绑在了腰间,并随手在房中抄起一件外衫套在了自己的身上,“虽是夏日,但这夜露寒重,还是穿多点好,呵呵……”
萧正峰打着哈哈,小校也跟着笑了几句。几人走到门边,萧正峰大声叫嚷了起来“我说陈老六啊,昨日我舅舅从乡下来看我,刚好我在秦淮河边遇见他,所以就连带着我舅舅到东府中去做客了。世子好客,非要留我舅舅住一夜,刚好现在我也要去东府,你等下速去东府,帮我舅舅打点行装,将他老人家接回来。记住啊,我舅舅是个讲究的乡绅,别把他的东西弄反了。”
萧正峰吩咐完,一行人自此出了萧府大门。一顶臧青小轿早已停在了萧府门口。
“素闻萧大人不喜乘马,喜欢乘坐小轿肩舆。这不,卑职已经让底下人准备好了,萧大人请吧。”秦虹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正峰面上带着笑颜,心中却是冷意,这明显有诈啊。一则司马元显不可能此时相召,即使相召也是府中小黄门,怎么可能是东府中的兵士;二则兵士相召,怎么可能带着轿子,而不是马匹,真是咄咄怪事。
萧正峰掀开轿帘钻进了轿中,当他坐在轿中的时候,心里陡然咯噔的一下,等等----这明明是四人抬的小轿,为何只有前后两名兵士。感受轿子行走的速度与稳定性,萧正峰判断这两名抬轿子的兵士肯定是个好手,至少臂力与脚力都远超常人。
不过,阴谋既然被识破,萧正峰心中冷笑一声,谁给谁吃一壶还说不定呢。
黎明之前的夏日,夜,依旧深沉。几颗孤星挂在天幕之上,像鬼子闪耀的眼。清爽的夜风吹起,给炎热的季节平添了一份清凉,人们在这时是最放松享受的时刻,可是如果这时候出现险情,那也正是最危险的时刻。
蝉鸣渐渐息隐,几声老鸹的叫声,给宁静的夜色又拔高了几阶声调,这听在行路人的耳中却觉刺耳难耐。
萧正峰掀开较旁小帘,快到青溪桥了,这正是去东府的路,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是了,司马元显那小子平日里不着五六的,出人意表的举动也不足为奇。萧正峰暂时停下了手,这腰间的铜钱撒一枚就少一枚,如果弄错了,自己可就亏大了。
小轿过了清溪桥,脚程陡然加快,萧正峰心中一抖,暗道----果然来了。得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是个什么鬼。萧正峰取下一枚铜钱,塞进轿底的缝隙,轻轻一摁,“叮当”,铜钱落地,随即被“吱呀”的抬轿声与人行走的声音,淹没得无声无息。
萧正峰耳力惊人,默默品味着清脆的铜钱落地的声音----真是美妙啊。
“轰隆----”萧正峰猝不及防,在轿中一阵摇摆,屁股腚子更是一阵疼痛。
“嗨,我说----你们这些当兵的可能轻点啊,大人我可是朝廷命官……”萧正峰掀开轿帘就想破口大骂,但是待他看清眼前的形势,他怔住了。
二十多名武士加上先前的五名兵士,足有三十人之多,他们将小轿团团围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武士们主动分开,让出两人宽的道路,一名锦衣丽服打扮的年轻公子摇着泥金折扇大笑着走了出来。
“是你!”萧正峰瞪大了双眼,显得无比惊恐。
“怎么,萧兄当日一别,不认识小弟桓升了吗?”桓升面上尽是得色,看着萧正峰就如看着笼中的鸟雀一般。
“你这是为何?”萧正峰质问道。
“没什么,只是请萧兄帮个忙,帮小弟一把。”桓升摇着泥金折扇,悠闲淡定地说道。
“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如果有,桓兄尽管说来就是,你知道的,小弟肯定帮忙的。”萧正峰套着近乎,满面恳挚。
“这回可不一样了,萧兄。这回,我要让你带我出这建康城。”
“桓兄是有官职在身的人,想要出城,向吏部告假便是,何必劳烦我手呢。”
“哼,如果我能出城,何必大费周章。司马小儿已经向皇城十一门的职司发出谕令,严禁我出城。违者斩立决。”
“那按照桓兄所说,这里已经是皇宫啰。”
“不错,这里是衙署。只是萧兄有些眼生罢了。”
“原来如此,可是桓兄,你这么多属下都可以出入自如,你即使不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化个妆易个容也就出去了,何必大费周折呢。”萧正峰有点呐喊地说道。
“宫中卫士宫女皆是登记造册的,你以为这皇城是你萧府不成。何况有了司马元显的谕令,各城门对进出的人更是严加勘察。如果有人要进出皇城,除了敕令外,守卫们更是按照名册,一一对应进出人员。萧兄,你说----我出的去吗!”桓升的语气稍稍舒缓了些,威逼之势也减弱了不少。
“萧兄,如果有别的方法,我是绝对不会难为你的,毕竟萧兄乃是我在京城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啊。”
“桓兄,你就这样对待一个可信任的朋友啊!”萧正峰的心渐渐提了起来,这皇城城门的看守如此严密,不知京口卫的死士能否通过皇城门。眼前有三十多名武士,即使自己激发先天之血,也不一定有胜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