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莫慌,我们江州地穷民贫,兵力更是不足,要向增强实力,我们只能向朝廷要地。地方大了,税收就多。有钱了,自然可以卖粮扩充兵员。那样的话,即使荆雍联合,我们也是不惧。”
“朝廷会同意吗?”桓玄面有难色地问道。
卞范之手抚颔下短须,“朝廷会同意的,如今在京城执政的司马元显小儿最怕地方结党营私,如今荆雍结成亲家,想必他也有所耳闻。他最喜欢搞地方平衡,既然他不希望一方做大,必然会答应主公的要求。”
“是了,是了,范之,你来磨墨,我要草就一章,上表朝廷,请求扩地。”桓玄猛然坐起,如打了鸡血一般,一扫颓势,来了百般精神。
桓玄要求扩地的奏章用五百里加急的方式,不日送到了建康的宫城中。很快,奏章摆在了司马元显的书房之中。
“你们怎么看?”书房之中,司马元显半躺在坐床上向下面问道。
“世子,您一向都提倡地方平衡政策,如今荆雍两州结成亲家,我们朝廷可要做到平衡啊,不然尾大不掉,就悔之晚矣了。”王诞摸着稀疏的胡须说道。
“桓玄也不是什么好鸟,朝廷给他地盘,无异于驱虎吞狼,要我说,就抽调荆雍二州刺史一人入京供职,让司马尚之王爷赴任州刺史,那才是釜底抽薪之法。”刘迈一脸气恼,他曾经在桓玄手底下供职,可是这个天杀的不但不重用他,有时还嘲讽他庶族出身,真是该死。
“法顺,你说呢?”手下的两位谋士意见不一,他转而向太监咨询。
“要我说啊----”张法顺翘着兰花指,“刘主簿的办法最好,可是实施起来困难太大,世子忘了不久前三州反晋的事了吗?王长史的意见也不错,只是桓玄此人恐怕是个白眼狼啊。”
“简直废话,说了也是白说。”司马元显没好气地啐道。
“禀报世子,黄门侍郎萧正峰求见。”一位长随侍者在书房中向司马元显通报道。
他来干什么,张法顺在心中嘀咕道。
“让他进来吧。”司马元显微微笑道,自从建康保卫战后,他将萧正峰收进了自己的亲信团。
萧正峰匆匆忙忙地赶到东府,又匆匆忙忙地赶到司马元显的书房。他身为黄门侍郎,隶属门下省,本来来往的奏章都应该经过这里,直接上呈皇帝,可是现在皇帝傻不拉几,司马元显为了办事效率,比他老子更加张扬,直接将各州上呈的奏章挪到东府。
当萧正峰获知桓玄奏章的消息时,他本能地觉得这其中有大事,他连忙派遣汪林火速向带兵驻守在京口的刘裕传信,询问意见,刘裕的书信非常简单----不可,其他事宜便宜行事。汪林除了带来刘裕的书信外,还附带着臧爰情的口信。听完臧爰情的口信,萧正峰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到东府去一趟。
一来二去,萧正峰这边耽搁了一点时间,他今日马不停蹄地赶到东府,希望还能有所作为。
“正峰,何事如此惊慌啊?”看着萧正峰一头大汗,司马元显命人端来酸梅汤。
几口咕隆完酸梅汤,萧正峰抹了一把额头,拱手向司马元显行礼,“多谢世子了,微臣跑得急,所以热了。世子,你们在议事吗?”
“对了,你来得正好,刚好一起议议。”司马元显随意地甩着桓玄的奏章说道。
“哦,什么事?”萧正峰心里扑通扑通跳着。
“就是江州的桓玄,他说他要扩地,用来防备荆雍二州的联盟。”
“那世子是如何处置的?”萧正峰急不可耐地问道。
“王诞的意思是准了,刘迈的意思是不准,现如今本世子也不好办呀。”
“世子,我同意刘大人的意见,同意桓玄的要求无异于驱虎吞狼啊。我与桓玄的儿子桓升相熟,由其儿知其父,他们父子皆属于隐忍一辈,其志不小。如果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必定非池中之物。如果任由桓玄发展,到时我们大晋将会祸生阋墙,悔之不已啊。”
“萧大人,没你说得如此严重吧。桓玄就是一州刺史,他还能以一州之力,反了大晋不成?”张法顺眼角上撇,捏着兰花指,阴阳怪气地说道。
“张公公,桓家从桓温开始就世代经营荆州,他们在荆州可谓根深蒂固。先皇让殷仲堪担任荆州刺史,也就是为了防止桓家在荆州尾大不掉。现如今朝廷要给江州土地,这无异于增强了桓玄的实力。一旦三州冲突,荆州本土士族肯定马上倒戈相向偏向桓玄,殷仲堪根本不是对手啊。”萧正峰眼神灼灼,望着张法顺说道。
“你言之凿凿,就如看见一般,有点妄想了吧。”张法顺一甩拂尘,避开了萧正峰的眼神。
萧正峰本身对太监公公就没有好感,如今他真想撕烂张法顺的那张臭嘴,可是他现在必须冷静,不然天下的局势可真要改变了。
“世子,殷仲堪乃是一介文士,军事一道根本不通,加上他熟读经传,待人总是先礼后兵,这是他根上的缺点,遇上桓玄必死无疑。而杨佺期虽是将才,但刚愎自用,有断无谋,往往冲动,这在战场上也是必败无疑啊。所以我们不怕荆雍结盟,就怕江州独大。江州一旦实力增强,恐怕桓玄并吞三州的时候也就到了。”萧正峰转而向着司马元显,努力劝说着。
“危言耸听,危言耸听。桓家世代公卿,又怎么会背弃朝廷,做出如此不堪之举。况且萧大人----当日你还在世子生辰的大宴上为桓升辩解过呢。言犹在耳,难道你要推翻自己的话吗?”王诞听萧正峰把形势说得越来越严峻,忍不住发话了。
“王大人,此一时彼一时,毕竟桓家不是王家。王家大都在中央朝廷为官,所以当年王敦将军反叛,王导丞相力主平叛,终为王家赢得了忠义名声。他们桓家----桓温当年就有逆反之举,只是天不假寿,桓温死于逆反途中。可是现如今,桓家在建康还有人吗?”萧正峰针锋相对,心中焦急,也不怕兜出王家的老底做对比了。
“这……”王诞摸着胡须沉吟起来。
“不是还有桓升吗?”张法顺适时地又跳了出来。
“早回去了。”萧正峰微微仰着头,急切异常。
“回去不是还会回来吗?”张法顺丝毫不以为意。
“我看不会回来了?”萧正峰摇了摇头,有点泄气。
“那我们就打个赌,如果他回来,我们就依了桓玄的请求如何?”张法顺言之凿凿,仿佛一切都在自己掌握当中一般。
萧正峰有点想乐,这个死太监,居然把军国大事当成了玩笑打赌,看看司马元显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唉,自己还说什么呢?
“好了,此事改日再议,头都给你们吵疼了。”司马元显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听闻秦淮河新来了一批雏妓,滋味不知如何,今晚各位如果没事,就到甲子楼来陪本世子宴饮吧。”
既然司马元显开了口,大家也都识趣地闭了嘴,但是众人心中各有着心事,在司马元显面前虚以委蛇了一番,纷纷向司马元显请辞了。
萧正峰缓缓地从东府外走出,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突然,他身后传来喊声,“萧大人留步啊----”
“哦,原来是主簿大人啊。”萧正峰没精打采地拱手说道。
“萧大人,你一心为了朝廷,丹心一片,刘某今天可是佩服啊。”
“嗨,多说无益,有小人作梗,我也是无能无力。”
“嘘,萧大人噤声,小心隔墙有耳。”刘迈竖起食指,一脸谨慎。
萧正峰甩了个白眼,继续向前走着,刘迈陪在一旁。
“萧大人,这大晋朝的天似乎就要变了,你我还是早找好枝头栖身吧。”刘迈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也不管萧正峰,向着前方大踏步地跃出了东府大门。
东府内宅一处小院的厢房之中,张法顺对着满桌的金银,肉脸上笑开了几道褶子,“这桓玄还真是大手笔,难怪扶余说,这个天下将会是他的。既然挡不住,就让他来得更猛烈些吧。嘿嘿嘿……”张法顺压着嗓子笑着,殊不知,门旁一道黑影一闪即逝,隐入到了角落的黑暗之中。
建康皇城宣阳门外是百官府舍,萧正峰在这里也有一处府邸,虽然面积不大,却很精致,前厅后苑一应俱全。后苑的一处偏房就是萧正峰平时办公的地方,此时他正坐在书桌旁,脸色尽是冷意。
“嘿嘿,这个张公鸭子,竟然收了桓玄的钱财。原先以为他与桓家有所龃龉,没想到……”萧正峰仰面叹了口气,这人心啊,还真是复杂。
“卫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属下告退了。”田庆站在下首,拱手说道。
“嗯,你将这里的消息告知京口站的汪林,让他告知夫人。”自从全权掌控京口卫后,萧正峰就根据大晋当时的行政划分,在每州的首府设置一个站点,好及时互通消息。
“诺。”田庆应道,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迟早要来,我也已经尽力了。”萧正峰苦笑着叹道。
数日之后,朝廷颁下谕令:着令荆州的长沙郡、湘东郡、零陵郡、始兴郡划归江州,一应军事、民政由江州刺史桓玄都督节制。调南蛮校尉杨广为宜都太守,南蛮校尉一职改授桓伟。
诏令下达的当日,萧正峰即命京口卫火速将消息传给了在京口的刘裕,据田庆回报,刘裕得到消息后,无忧无喜,只是给萧正峰带来四个字----静观其变。
萧正峰每日依旧跟着司马元显身后寻欢作乐,虽然感到自己对事态的发展不能把控,但是既然肉食者都不紧张,自己这枚小卒子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
秦淮河依旧维持着昔日的繁华,龙舟画舫,莺歌燕舞,好不快活。
“正峰,你看这秦淮河可真是美啊。也不知道这样美的日子能否长久?”司马元显举着琥珀杯,与身旁的美姬打了个皮杯,带着些许的伤感说道。
“世子,何必忧心,这天下都在您的掌控之中。这样美好的日子当然天天都有,时时有了。”张法顺谄媚地笑道。
“你一个公公,少了那玩意,懂个什么!好男儿,志在驰骋沙场,建立不世之功。可是本世子我……来来来,喝酒喝酒。”司马元显俊脸通红,带着三分酒意说道。
萧正峰、王诞、刘迈同时端起酒杯向司马元显敬酒,张法顺的脸色阴沉着,与这晴朗的日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世子,听说桓升回来了。”刘迈浅饮了一口问道。
“可不,回来了。”张法顺抢着答道,“萧大人如果跟杂家打赌,恐怕早就输了。”
“世子,既然桓升回来了。我们可要把他看好了!”刘迈表情严肃地说道。
“刘大人言过了吧,人家可是武卫中郎将,把人看起来似乎不合朝廷规矩吧。”张法顺软绵绵地说道。
司马元显一直在与身旁的美姬饮酒,对于属下的话,他喜欢听着却不太发表意见。这是他的一种享受,就像养了几条狗崽子在笼子里,然后看着笼中的狗互相撕咬,别有一番刺激。
“张公公,时不我待啊,我听说江州的桓玄动了。我们……”
一旁的王诞轻轻碰了碰刘迈,刘迈会意,轻轻合上了嘴,“世子,如果不把桓升扣了,至少应该派个人监视他的动向为好,以防万一总是好的嘛。”
“正峰啊,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司马元显见萧正峰一直自斟自饮,有心调动起他的积极性。
萧正峰咋了口酒,好整以暇地说道:“我在江州有位朋友,他是行脚商贩。据他说,今年的荆州大水,百姓颗粒无收。刺史殷仲堪仁爱,将军中粮草全部发放赈灾了。”
“这是好事啊,殷仲堪此人据说为了老母亲熬药,被药烟熏瞎了一只眼睛。果然至孝之人能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啊,对所辖的百姓也能仁爱如此。”王诞摸着颔下胡须赞道。
萧正峰将杯中酒又饮了一口,没有说话。
“我说萧大人,你今天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莫故作高深,说出来就是。”张法顺看着萧正峰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唉----”萧正峰瞟了一眼张法顺,“公公,你也知道。桓玄是有野心的人,如果这时候,他在江州逆流而上,率领大军袭击荆州,你说会怎么样?”
“不可能!”张法顺跳了起来,转瞬认为自己的反应太大,讪着脸说道,“我是说,桓刺史怎么可能是趁火打劫,不仁不义之人呢。”
“嗯,荆州的军粮都被殷仲堪赈灾了,如果这时候桓玄打到荆州,荆州军中无粮,人心不稳,殷仲堪必败无疑。”刘迈略一思索,他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同时他深深地望了一眼萧正峰,萧正峰对他笑了笑,他也扯了扯面皮,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