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从来都不曾有过安宁。
靳清站在端王府主殿的屋檐下,注视着入冬以来到现在长安城最大的一场雪。思绪从那盛夏时节开始,一直延续到如今的寒冬。波澜起伏,似乎是形容这半年,最好的词语。靳清回头看看抱着酒壶喝的烂醉的端王,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又转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长安城,依旧和以往一样,看起来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平静的海面之下,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感觉到的波涛汹涌。短短半年的时间,平南王去世、昭华郡主与平南世子入京、天狼部落与松狂滩摩尔部对立割据、渝国变法、短暂到让人诧异的纪王叛乱、与天狼部落和渝国和亲的商议、林淼堂倒台、球猎遇袭、通商图钰国、端王、庄王与代王、朝局之中的改头换面……
种种的一切让人头晕目眩、目不暇接。靳清知道,这样子频繁的波动与更改之后,必然会有一段长时间的平静用来稳固刚刚创建出来的局面。不仅是大梁,渝国,天狼部落,都会是如此。大梁需要时间稳定现在的局面,在这一段时间里,不宜再有太大的变动了。变动越频繁,反而越容易失去已经到手的有利形势。
靳清转身走进大殿,看着端王毫无形象的醉在自己面前。他知道,端王敢以这种形象面对他,必然是已经明白了他做过了什么。靳清不惧端王的责问,他敢作敢当。从做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料到了会有今天这一天。他主动出言:“端王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老臣就先告辞了。”
端王醉意朦胧的看着靳清,吃吃的笑着,说道:“国师,怎么这么快就想要走呢?本王还没有为你引见本王府里的那些能人异士呢。日后本王登基,他们就是本王的倚仗,和国师你一样啊。”
靳清叹息一声:“没有必要了。”
端王笑的肆意张狂:“说的也是。国师废了那么大的口舌,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国师当然不用在位没有用的那些人和事情耗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了。譬如那些人,譬如本王。”
靳清皱皱眉头:“端王殿下,凭心而论,就算是没有老臣的所作所为,没有您亲自去和陛下的商议,难道现在的局面就不会发生了吗?庄王依旧会顺理成章的接受端王殿下没有完成的部分,代王也将毫无疑问的走到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二人相争相斗,这才是陛下所想要的。君心所在大势所趋,老臣一个人,岂有那样大的本领。”
端王笑着打一个酒嗝,他的身形原本就略微有些微微发胖让人觉得有几分提不起精神。之前因为梁帝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给了他极大的重视,让他几乎欣喜若狂,这才一直对于国事热衷不已。现在大势已去,他便又恢复了以前那副得过且过的样子,甚至比之以前,更加几分颓废。
靳清看着这样的端王,一颗心五味杂陈。他看着端王一步步小心谨慎的走在大梁的官场上为自己的将来努力着。他太明白那个位子,那把龙椅对于皇室子弟的诱惑力了。对权力的渴望,可以轻而易举的早就一个人,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毁掉一个人。他甚至有些犹豫,眼前这个人,还值不值得他耗费那样子大的力气,去折断他最后飞起来的可能。
赵贵妃……
罢了,靳清再度叹口气。就算是端王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用任何的打击也无法振作,也要为接下来的庄王考虑。后宫高位接满,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庄王的母妃出身不高,到现在也不过仅仅是嫔位。如果不是生有皇子,恐怕连个嫔位到现在都没有。四妃之中,现在最好撼动的,恐怕就是赵贵妃了。
梁帝对于赵贵妃本不怎么上心。如果不是为了让端王在后宫之中有可以与代王想媲美的实力,他也不会那样子大张旗鼓的宠幸赵贵妃。如今端王失势,母凭子贵的情形不再,梁帝对于赵贵妃,自然也就没了那些所谓的情分。赵贵妃的地位,已经处于悬崖之边,只要别人轻轻一碰触,就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想起中宫皇后的那一张扭曲的脸庞和眼前端王的无助与无奈,靳清生生把心中的情感压下。对着端王说道:“端王殿下,若是无事,老臣就先告辞了。”
听见靳清要走,端王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靳清身边拉住靳清的袖子,不妨一下子又摔倒在地。靳清沉默的看着端王,并不收回自己还留在他手里的袖子。端王喝的厉害,此时尚不清醒,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反应过来。但是靳清一点都不觉得,此时的端王,是处于清醒状态之中。
端王坐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靳清,依旧傻笑着:“国师,干嘛要走,让本王为你引见本王府里的能人异士……”
靳清沉默的看着端王,端王说完这句话,主动放开了靳清的袖子,捂着脸自己呜呜的哭了起来。靳清长叹一声,转身出了端王府。这长安城里,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的参与,需要他的操控,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继续耗费在端王身上。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总帅府。
云湘把景意的手放下,对着景意说道:“放心吧,你的身体很好,应该会是顺产。胎脉强劲,像是男孩。这段时间注意一下,还是要有适量的运动,这样你生产的时候会容易一些。你喝的那些安胎的药很适合你,我再给你开些用于安神静心的,你记得喝。”
景意幸福的笑笑,转头含情脉脉的看着站在床边的杨定平。杨定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我这段时间很忙,没有时间陪你,你自己注意休息。按照大夫和云湘姑娘说的,好好保重自己。”
景意点点头。杨定平扭头伸手对着一直无视自己的云湘:“云湘姑娘,请。”
云湘收拾好东西,和杨定平一起往总帅府外走去。云湘边走边对杨定平道:“我还真是不知道,总帅府已经沦落到连一个医女也请不起的地步,竟然用这种招数找我。”
杨定平对于云湘绝对算不上友好的态度很是淡然:“景意亲自派人去铜雀楼请姑娘,招数也算是上的了台面了。”
云湘不在意杨定平话中暗藏的锋芒:“杨总帅要见我,大可以直接去铜雀楼。以这长安城之中的说法,您与屈淮一样,可是我的金主。用不了这么麻烦,还用您夫人的名义。”
杨定平看着云湘:“你何苦这样说自己。”
云湘依旧冷着脸:“杨总帅,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遍,整个平南王府,从上到下,都对你杨总帅好感欠奉。”
杨定平停下脚步,示意云湘与他进屋。云湘抬眼看看,看出来这应该是杨定平在总帅府的书房。她不说话也不迈步,静静的看着杨定平。
杨定平太了解云湘的脾气了。要说当年他在平南王府最怕的女人,绝对不是昭华郡主,而是高华郡主与云湘。昭华郡主平日对待他人虽然强势,但在他面前一向温柔。只有高华郡主这个性格泼辣至极的小郡主和云湘这个性格冷淡至极的女将让杨定平头疼。原因很简单,他和昭华郡主相处没多久的时候,平南王刚刚认可了他的时候,高华郡主和云湘就断言他与昭华郡主绝对没有好结果。
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高华郡主与云湘的先见之明有多么的准确,但是高华郡主和云湘一点都不为这一点高兴。正好相反,她们两个一致的仇视杨定平。而对于让自己头疼不已的这两个女人,杨定平当然也有深刻的了解和认识。他很清楚,他要是不说话,以云湘的耐心和对待他的冷漠态度,她绝对能站在这里和自己耗到自己说话为止。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定平并不想和云湘在这里站上一天:“平南王府对我欠奉好感我自然清楚。但是云湘姑娘更要想清楚,你是谁的人,哪里的人。”
云湘抬起头看着他:“我是我自己,不是谁的人,更不是哪里的人。但是湘夫人是平南王府的人,云湘是屈淮的人。所以我自己会做出点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云湘停顿一下,仔细看着杨定平的神色,才将说话的内容峰回路转:“贵夫人最近心情浮躁,上下波动太大,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杨总帅有过来提醒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的功夫,还不如好好陪陪夫人。杨总帅今年也不小岁数了,头一个孩子,可要保重啊。”
云湘的伶牙俐齿,杨定平早有体会,此时从善如流:“既然云湘姑娘知道我在提醒您什么,那么你就应该明白,我是为了你好。”
云湘一向不喜欢这种文字游戏,但是大梁官场之中混迹久了,杨定平早就和这种游戏联系紧密,难解难分。但是若要云湘一直委屈着自己陪他玩这种游戏,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云湘上前一步:“杨总帅若是知道什么,就请直言。如果不能说,就请闭嘴。年关将至,铜雀楼和九州元帅府都有不少事情,我没空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
杨定平还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伸手对着正路:“云湘姑娘请,在下还有事情,恕不远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