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韩子高的话一说出口,整个军帐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粮草贪墨的事情是小事,可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出来,可就不是小事那么简单了。
“属下启奏将军请将军治韩子高之罪,韩子高出身子华将军潜邸,控告旧主是谓不义,身在四班状告五班,以下犯上是谓不忠,国家兵乱在即,以粮草之事祸乱军心,是谓不智,无凭无据,向叔举侄,以疏间亲是谓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不智之辈,却能在这里与我等同列而立,属下深感耻辱,请将军立刻治韩子高之罪,以明法度。”第一个站出来为陈子华说话的依然是赵敢。
“赵将军这话说的就过分了,我韩子高确实出身陈子华将军的潜邸,但说到底陈子华将军也是兴国将军的家臣,我没有把这家丑说出去而是向兴国将军禀报,还不是仁至义尽了吗?至于你说的不忠,我韩子高草莽寒门,蒙天子不弃,拔擢为积射将军,位列朝臣,我做的是朝廷的官,不是陈子华将军的官,对朝廷忠正才是正理,难道在赵敢将军心中只要忠心为陛下,为朝廷就是不忠吗?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君父了吗?还有你说的所谓无凭无据,我既然能说出克扣粮饷的详细数目,自然有凭据,只要兴国将军下令彻查,便能查明此事。”韩子高一句一句的反驳着赵敢。
“将军不要上了韩子高这个小人的当啊,只要将军下令彻查,此事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都会让天下误议斐然,陈子华将军再想立足于京口军营便成了难事,如此一来不论查不查得出结果,都会乱了京口的军心,将军,韩子高次心可诛啊!”赵敢跪在地上痛斥韩子高的险恶用心,向陈霸先恳求着。
“自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便纵有误议,只要澄清就好了,更何况若少将军真的与此事无关,彻查一下也能还少将军清白不是吗?”韩子高浅笑着说道。
“子华啊,这事涉及到你,你认为该怎么办啊?查与不查,叔父听你的!”陈霸先虽然对陈子华有些怀疑,但是在众人面前还是尽量为陈子华留着面子的。
“既然有人举报首告,子华也不愿白白搭上自己的清白,如此便没有不查的道理,子华自信自己的清白,若手下真有奸佞宵小,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他们找出来绳之以法,子华请叔父务必详查。”那陈子华听罢便上前拱手恳请陈霸先组织人彻查,也好还自己一个清白。
“既如此,众位就在这里议举一位主持查察之事的人吧,此人定要忠直刚毅,既要查明事实还子华以清白,又不能姑息怙恶,使嫌烦逍遥法外,众位以为谁来做这个主持合适啊?”陈霸先已经定下了要彻查的基调,接下来怎么查,谁来查才是这件事真正的关键所在。
“将军,属下举荐一人,原廷尉监韩德让现正在京口,此人在廷尉府的时候就以明察秋毫著称,经他手没有查不清的案子。将军可将察查之事交由他来办理,必能有所进益。”韩子高率先开口向陈霸先推荐主理之人。
“韩先生还真是会选人啊,这位韩德让韩大人在廷尉司时就以严酷著称,他可是像先汉张汤一样的酷吏,您所谓的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也多半是屈打成招来的,若要真的由他来审,没有的事最后也成了有的了。更何况,这韩德让是朝廷旧臣,与将军没有任何交情,若真的让他来查,恐怕京口的粮饷之事会同步传到天子的耳朵里,不论好事还是坏事,让天子知道了京口的乱象,都不是好事啊将军。”韩子高没有想到出来反对的人竟然不是赵敢而是强弩将军谢智,此人在京口驻军主管军营车驾及运输,想来他在这个要害环节也应该有所贪墨,因此他才会冒险站出来替陈子华说话,其实说到底他只是在替他自己说话而已。
“那你说应该由谁来主理合适啊?”陈霸先听了谢智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便继续问了他的意见。
“现任南台治书侍御史徐任目下路过京口,此人深谙法理,在朝中素有清名,更何况徐御史与兴国将军是世交,若让他调查既能查清事实,又不至于让京口的家丑外扬。”按照高廉布置好的,他之前就已经将徐任路过京口的消息透露给了谢智,恐怕也只有徐任来调查这件事,才能让事情办得各方都满意,才不至于牵扯到其他的层面上,因此谢智自然极力举荐徐任来做这件事。
“不错徐御史确实是最佳人选,传我的命令,京口谒者令张让速到城外迎迓南台治书侍御史徐任徐大人,持我手书务必让他留在京口察查粮饷贪墨一案,凡有司中人务必通力配合。”陈霸先抢在韩子高说话之前先说话了,这就是告诉韩子高自己已经决定了,韩子高自然识趣的不再反对。
陈霸先这里的商议散了之后,韩子高明显地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感,这次不仅仅是陈子华不再理睬自己,而是似乎整个军帐里的官员们都在躲避着他,看来这次韩子高真的是要开罪整个京口的驻军官员们了。
“韩先生留步……”韩子高正迟疑着,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叫了自己一句,回头一看那人,韩子高是认得的,此人名叫冉项,字颔之,现任京口别驾,是京口的地方官吏,不在军职,但是因为陈霸先现领着扬州刺史、都督京口军事,因此也算是他的长官,所以军地一体,议事时也往往都会把他一并叫上。这冉项年过六十,却精神矍铄,倒不是寻常的官吏们老态龙钟的样子,倒有些大儒才有的仙风道骨的样子。
“是冉翁啊,不知冉翁有何赐教!”韩子高回身看到冉项便恭敬地向他行了个深礼,算是对他年资和学识的敬仰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生可有兴趣到我私宅坐一坐啊?”冉项笑了笑诚意的邀请。
“冉翁邀请之意诚恳,小可却之不恭,仅凭冉翁吩咐。”韩子高对冉项的感觉还不错,至少觉得他应该不是什么阴毒之人便自然的接受了他的邀请。
这冉项所居之处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古居,烟雨亭檐的,虽比不得韩子高的住处那样雍容,到也真真是精致典雅的去处,倒真衬得上冉项这样一个宿儒的样子。
“韩先生,寒舍简陋,还望先生不要见怪,里面请。”冉项到了门外,笑着对韩子高谦逊的说着。
“冉翁说哪里话,此地秀毓清雅,正是高洁之士应居之所,子高还只怕自己这凡夫俗子的俗气扰了冉翁的清修呢。”韩子高笑着回应着冉项。
冉项接待韩子高的地方也和他的人一样清雅,倒不是和俗人一样在正厅里,只在庭院的假山后面,一片成荫的竹林之畔,这里有小溪流穿行而过,自古曲水流觞就是雅士们群聚宴饮的好去处,所以韩子高也觉得这样的接待别致的很。
“韩先生,来尝一尝吧,这是泉州新下的茶,这茶还得是泉州的好。”冉项说着便把新烹的茶给韩子高舀了一杯。
“冉翁请子高前来,不会仅仅是为了品茶这么简单吧,如今这里没有别人,冉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韩子高接过茶杯放在了磐石之上,便开门见山的和冉项说起了正事。
“韩先生少年英才,雄姿英发,竟能得天子赏识,更兼得陈兴国、陈子华两位将军恩遇,正当仕途一片大好之时,如何反而要自毁前程呢?”冉项见韩子高忍耐不住,便径直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冉翁这是说的哪里话?”韩子高不解的看着冉项。
“先生今日在陈将军帐中提出了粮饷贪墨一案,虽得到了陈兴国将军的支持,但是先生难道没有觉得散议之后,众将看待先生的眼光都变了吗?”冉项仔细的说着。
“还望冉翁明示。”韩子高谦恭地向冉项行了个拱手礼,算是请教了。
“好说,先生才智过人,只是浸润朝局的时间不长,自然不知道这官场上的门道了,官场上的人讲究两个面,一个是场面,一个是情面,场面这事便是依仗声势,先生自然见过,至于这情面吗?可能先生也曾听过一句话那就是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日子高先生在军中丝毫不给陈子华将军留情面,直接在陈兴国面前将粮饷贪墨事情揭发了来,还要彻查到底,这边是犯了官场上不讲情面的大忌,所以众人才对你避之唯恐不及啊。”冉项仔细地为韩子高分析这他今日的遭遇和措置的失宜之处。
“可是我再怎么揭穿也只是说了陈子华一人之事,并没有涉及到其他人啊,这粮饷的事情他们也没有牵连,他们是害得哪门子的怕啊?”韩子高一脸不解的说着。
“这你就不懂了吧,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天子一人的,可是天子一人又怎么能御狩四方呢,所以才有了天子之下的诸侯和大夫这些官吏们,可是这乱世之时俸禄有限,仅京口一地,二千石以下的职俸的官吏,拖欠俸粮超过三个月的已经超过了一大半,官员们也是人,也要吃饭,也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谁能保证自己就真的干干净净呢?你倒好直接就把这事情掀了出来,一点情面都不留,他们不躲着你保不齐自己有什么事被你发现了,还不得往死了整他们啊?自古以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便是真理,你总不能要求每个朝廷的官吏都是孔圣人吧?”冉项说着说着便慢慢深入进去,说的也蛮有道理的。
“原来如此,若不是冉翁告诉我,我还真的不知道这官场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呢,只怪子高年轻识浅,以为在主将面前再立奇功便能拜托出身家奴的尴尬局面,没想到竟然还是做了错事。目下该怎么办,还望冉翁教我。”韩子高站起身来,再次向冉项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夫只是不忍先生这年纪轻轻的大好前程被毁,所以才多管闲事罢了,不过现在事情还不算太坏,幸赖还有转机。如今陈霸先将军把这件事的调查权交给了南台治书侍御史徐任,其实徐任这个人除了与陈兴国将军是世交之外,更是与陈子华将军是莫逆之交,子华将军曾在侯景之乱时在建康城救过徐任的老母亲,有这份情谊在,若先生能从徐任的老母亲着手,到时候徐任想不手下留情都不行了。”冉项继续说着。
“冉翁的意思我全明白了,我这就去办,冉翁的恩情,子高没齿难忘。”韩子高起身告别了冉项,便从冉府的正门出来,此时高廉赶着的马车已然到了门口,韩子高匆匆钻进了马车里。
“先生不是说要谨慎行事吗?如今怎么能来见了京口别驾了啊?如果让陈霸先知道不会坏了大事吗?”高廉在马车里潜伏着,看到韩子高来了便对韩子高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我就是要让陈霸先知道我被冉项请到过府上,你不懂,这个冉项虽然自命清高,但是其实最爱管闲事了,陈霸先自然也是知道他的,他浸润朝局这么多年,如今我这个年纪轻轻的冒失鬼这么做事,他自然要出来开导我了,更何况陈霸先也不想事情闹大,他打心底里是愿意相信我是因为冉项的劝说才去帮子华的,现在有了冉项这个理由,我想放子华一马自然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韩子高笑着对高廉说着。
“既然如此,那先生便可以亲自来谋划帮助陈子华先生的事情了,毕竟这件事是咱们挑起来的,也只有咱们解决起来最方便,徐任徐御史已经被陈霸先派去的人接到府上了,接下来就看他徐任肯不肯就范了。”高廉听了也高兴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