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江苑在这里住了有小半月了。
盛夏刚过,北方边陲,竟有些凉意了。
这里冬长夏短,一年里有小半年都处于冰雪覆盖的冬季。春天和秋天短得可怜。
当地人都说这里春脖子短,冬天衣服刚脱下,春天的衣服没上身几天,就要翻出夏天的衣裳晾晒了。
夏日也短。这倒挺好,夏日赤日炎炎的时间没几天,在这里度夏倍感舒适。整个山林就是天然空调,凉爽得很。
江苑几乎在这里度过了夏天最热的几天。
以往这个流火的季节,她都停止游历,返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城市,蛰居在自己的小窝里,空调天天开着,难得出门。在家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手脚冰凉,一不当心就感冒了。夏天一过,她就像候鸟一样,展翅飞离巢穴,一走就是几个月。
路途上艰辛她不怕,就是怕孤单,尤其是怕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夜晚,独自支起营帐,在漆黑一团中度过漫长的一夜。
她有些厌倦了这样的漂泊,很想安定下来,可是,她没有力气,更没有勇气回到原先的生活中去。
她怕面对老父担忧的眼神,怕父亲眼里强忍的泪光。她更怕看见前夫钟伟歉疚的黯淡目光。
自己她需要的不是歉疚,不需要什么道歉,她想要的,钟伟已经无法给予,心伤透后,她也没有了再续前缘的勇气。
她也怕听到闺蜜贴心地劝导。几个闺蜜,都劝她原谅钟伟,放下一切。闺蜜们各自有自己的家,有的已经有了可爱的小粉团,自然不会体会孤家寡人的感受。
有些痛苦,不亲身经历,没有人会切身体会到。
这个夏天,她没依照惯例,回到钢筋水泥的城市去,而是在这个深山林里,舒舒服服度过了她人生中最最惬意的一个夏季。这个夏季,她身体似乎好了很多,没有伤风感冒过一次。
可是,好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由于这里纬度较高,秋天来得更早。
初秋,中午还是很炎热,但早晚就有了丝丝凉意。
西北边陲某地有“围着火炉吃西瓜”的谚语,这里也是是如此。
江苑和时竫母子二人,经常在晚饭后,沐浴着丝丝凉风吃点乡邻送来的西瓜。
江苑没有携带秋冬衣物,早晚更觉寒凉。幸好她还带了一件大的披肩,早晚披在身上也能抵挡一阵。
有天,时竫驱车从镇上办事回来,当时时妈妈不在,时竫扭捏犹豫了半天,才从车厢里拿出一身女孩子穿的衣服。
“这是别人------送给我妈的,可这款式更适合年轻人穿,估计我妈她穿不出去。天渐渐凉了,你若不嫌弃,将就着穿吧。”时竫声音听着没有底气,语气有点闪烁。
“给我穿么?”江苑打开包装袋,是一件韩版女士风衣,“小时,这件衣服不便宜吧?我可不能穿。”江苑摸着
舒适的面料,看这件衣服做工也非常精良,应该不便宜。
“这颜色款式我妈都穿不了,放着也是浪费了。”时竫一脸诚恳,不像是虚以委蛇,假客套。
“那要不这样,我给你钱吧。”
“不必,别人送的,不能收你的钱。”见江苑答应收下,时竫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
见时竫执意不肯收钱,江苑决定,钱的事以后再说,总不会白白穿人家的衣服。
江苑抱着衣服上楼,她展开衣服,站在窗前的小镜子前比划。拿衣服藕荷色的,小西服领,正是江苑喜欢的款式。
时竫正在楼下水井旁弯腰洗漱,直起身时,不经意间一抬头,见楼上江苑站在窗前,面露满意之色,在身上比穿着那件衣服,小女人爱美之心暴露无遗。
他低下头,抿了一下嘴唇,心满意足地默默微笑了。
很多年后,江苑才知道,这件衣服,是时竫跑到镇上,网购,花了上千元钱特意给她买回来的。
彼时,身份已然改变的江苑问他,为什么愿意花不算少的钱,给一个房客买衣服,就不怕劳而无功?时竫回答说,怕你一冷,就跑了,到时,我上哪里去找你?江苑红了眼眶,打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傻!
当然,这是后话了。
时竫的这件衣服也算是雪中送炭,帮了她大忙。
本来她还考虑,天气转凉,是不是该离开了。现在这个时节,自己家乡那座城市,还处在酷暑炎热的热浪里,这里竟然这般清凉了。
她对这里竟然产生了一丝眷恋,要是能长久地留在这里就好了。
她知道,这种想法只是天方夜谭,自己在这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不可能在此扎根。
翌日,天气晴朗,无风,江苑吃过了早饭,正在帮时妈妈收拾碗筷时,就听见大门外汽车喇叭的声音。
“指定是小陈两口子来了。”时妈妈赶紧撩起围裙擦擦手,把手头上还没完工的活交给江苑,“小江老师,我出去招呼客人,你帮忙把剩下这点活干完吧。”
“好的,您去吧。”江苑示意她尽管去忙。
时竫早就听到声音,拿着院门遥控器,打开了大铁门。
江苑留在厨房里,能听到院里人语声、笑声不断,显然来客很健谈。
江苑收拾停当,走出厨房,见院里站着的,是两位中年男女。女的打扮得很时髦,男的略微矮小。
“这位是?”女来客见到江苑吃了一惊。
“我是这里房客,暂住在这里。”江苑怕时竫母子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份,抢先回答道。
“哦,时竫,你又做好人好事了。”那女子对时竫笑言,转头又对江苑说:“时竫爱做好人好事,经常收留客人,我们都习以为常了。”
“我非常感谢时竫和时妈妈。”江苑由衷地说。
“你们聊吧,我出去溜达溜达。”江苑说。
“早上凉,披上件衣服吧。”时竫说道。
“有披肩。”江苑举了举手里的披肩说。
江苑注意到,女子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时竫,眼神颇玩味,时竫却浑然未觉。
“山上的路你不熟悉,最好不要走远,或者路上做个记号,回来时,可以根据记号原路返回。”时竫又嘱咐道。
这些日子住在这里,受到时竫母子无微不至的关心,她已经习惯了时竫时不时关切地嘱托,除了感激,她没有其他感觉不一样的地方。
刚才那个女子也说了,时竫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啊,时竫的天性就是这样的,所以江苑不会自作多情。
走出门外,江苑还能听到院里传来的对话声:“时竫,这女子打哪里来?仙女一样啊!”
“陈姐,人家是过路的。”时竫的声音。
江苑笑笑,继续往山上那条小路而去。
平时,她就爱去离家稍远点的山林溜达,但是从不走远。
山上的路像迷宫,一不小心就会陷到迷宫里出不来了。
她怕万一在山林中走失,没敢走林下的杂草丛生的地方,而是老老实实沿着山上用碎石铺就的蜿蜒小路悠闲而行。
她没有按照时竫说的,沿路做个记号。
自己一个堂堂大学老师,难道连个路都找不到?
事实证明,她高估了自己识路的能力。
林中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间隙斜洒在林地上,恍若画笔在地上涂满了斑斑点点,光影与自然恰到好处的融合。
阳光下泄,跳跃闪动。林中有鸟鸣,有虫吟,天地万物如此和谐统一,江苑觉得自己的心都是在哼着歌的。
江苑就这样惬意地游赏,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过往,忘记了时间,当然,更忘记了回去的路。
山上小路分叉很多,她信步而行,根本就没想到要记住来时走过的路。
她没有走山路的经验,根本不知这些枝枝杈杈般的小路,就像是巨兽的大嘴,会把人吞噬。
网一样的小路,就像迷魂阵,刚进林子的人,不会轻易走出去的。
不知不觉,看太阳,估摸着已经到了中午,江苑走得累了。
江苑想返回时却傻了眼。
走哪条小路,朝哪个方向,全无主张。
她有点慌了,毫无头绪地胡乱走了一通,发现一点来时的痕迹都没有。刚来时看到的那颗歪脖大树,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了。
她绕来绕去,发现还是绕回到老地方。
她想起小时候,妈妈跟她说的鬼打墙,不觉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她怕时竫母子等她吃午饭,也怕自己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林子,不禁有点恐惧和焦灼。
两个小时后,她还是在山上的小路织就的网里挣扎乱撞,没有一点成效。
万一今天回不去,附近也找不到住处怎么办?不会一直就这样呆到晚上吧?夜晚这山林里会不会有豺狼?
她就这么边走边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害怕,只盼望此时能有个人出现在这里。
她跌跌撞撞,走啊走啊,感觉腿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加上又累又饿又渴,真后悔没有听时竫的话。
早上出来,中午已过,天渐渐擦黑,江苑越来越绝望,才真正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