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渴累交加,焦急万分时,依稀听到有人的声音。以往,在都市中熙攘平凡的人类声音,此刻在她听来,却犹如天籁。
江苑竖起耳朵,仔细在山风中各类声音中辨别,果真,不是幻觉,没有听错。确系是有人在高声喊,听上去恍若是叫“江老师”。
江苑心中一喜,忙高声应答:“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生怕来人听不到。
时竫找到江苑时,她俨然成了森林野人一般。
衣服袖子刮破了,手臂上醒目的几道血印,头发也有些搞笑地蓬乱。
因为流汗,江苑头发贴在前额上,头发上还粘着几片顽固不肯下来的树叶,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又让人感觉有些心疼。
时竫递给她一瓶水,“先喝点水,休息一下,等会带你找个地方去清洗一下。”
江苑由衷地感谢,此时此地时竫的出现,自己差点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跟时竫没认识多久,江苑就对时竫无条件产生了信赖。
此时此地见到他,她安心地笑了,只要有他在,她就放心了。
时竫顺手帮她摘下头顶上那几片顽固的叶子,“你还能走得动么?”
“刚才又累又怕,现在你来了,我忽然感觉好多了。”江苑由衷地说。
时竫的心莫名急跳了一下,有种感动,有种被依赖的幸福感涨满胸膛,他笑了,“那我们下山吧,我妈妈都等急了。”
江苑跟着时竫,走近路下山。
江苑不知道,原来下山还有近路可走。不过话说回来,就是知道,她也不敢一个人抄近路走,这条弯弯曲曲的近路,像是迷宫一般,更让她晕眩,怕走来走去又要迷路了。
只有时竫这样的山林熟客,才敢毫无忌惮地穿行于山林。时竫说,这片林子,自己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
跟着时竫一路下山,江苑发现,他所言非虚,他对这片山林熟稔之极,哪里有坡,哪里陡峭,哪里好走,哪里有山泉,他如数家珍,一一提醒江苑小心注意。
下山途中,时竫引领她去一处小小的泉眼旁清洗。
对这个泉眼,江苑又惊奇了一番。
开始江苑不敢喝这水,怕有细菌、有脏东西,喝了会拉肚子。
时竫告诉她,水非常干净清甜,妈妈有时会提着罐子上山来汲水做粥。
江苑尝试了一口,果真清冽甘甜,她就像是寻到了宝贝,惊叹:“这山林里果然是宝地。”
时竫看她孩子气的样子,揶揄道:“那这山林里的人,算不算宝贝呢?”
仔细咂摸咂摸,时竫这是话里有话啊,可惜,我们的江苑神经大条,或许是累得连敏感神经都麻木了,她没能听出来。时竫从没有跟她开过玩笑,总是很尊敬地称呼她“江老师”,也不怪她不会忘别处想。
“当然是宝贝了,你和你妈妈就是我在这里捡到的宝贝啊。有时想想,我的运气不总是那么差,竟然会遇到你和你妈妈这么好的一家人。”
“好,打住吧,我可不需要好人卡。”
两人坐在泉眼边,休息了一会儿,又喝了些水,江苑才感觉舒服了好多。
时竫说到了冬天这些泉眼就会封住,到来年春天才能又见到泉水,一年中冒出泉水的时间极短。
江苑觉得很神奇,也很庆幸自己在它有生命力的时候,见到了它拼命勃发的旺盛生命。
休息了一会儿,喝了点水后,江苑精神渐渐好起来。
她和时竫边下山边聊天,江苑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
“时竫,你今年多大了?”江苑问。
“二十六,你呢?都说女士不能问年龄,我可以问么?”
“你二十六,比我小。”江苑直言不讳,微笑着说。
“是么,看不出,你多大?”时竫似乎忘记了女士不能问年龄。
“比你大四岁,今年是我而立之年,可惜,到现在,我什么都没立起来,呵呵。”江苑苦涩地笑了。
她看上去很娇小,根本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
时竫一直以为她顶多只有二十五、六岁,跟自己差不多,没有想到比自己要大四岁。
他看了一眼身形瘦瘦、脸色苍白的江苑说:“看不出,看上去不太像。”
“是么?”江苑得意,“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听我妈说你在大学当老师,现在是因为放暑假才出来的么?”时竫问。
“不完全是……我请了长假。”江苑沉吟了一会,才说。
“请长假?为什么?”时竫好奇地问。
“一点,个人原因。”江苑讳莫如深。
时竫见她不愿深谈,也就不再问。
两人就边走边聊着下了山回家。
这里风景瑰丽、远离盛世繁华。对江苑来说,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恍若是人世外的美景。许久以前,她也曾想出家修行,可是她六根不净,世上牵绊太多,未能成行。
这座青山,让她重现往日风采,这里仿佛是她的道场,一处让心和身体都得以清修的道场。
不停脚地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她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走啊走啊,走到了这里,找到了山林里这处院落,最后在这里驻足。
就这样,江苑暂时栖息于这个林木深处,仿佛要在此扎根一般舒适安详。
白天她在山林闲逛,带着相机,嘁哩喀喳到处乱拍。晚上看看书,听听音乐,惬意无比。
天气不好的时候,她会留在家里,她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第二个家了。
她喜欢和时妈妈聊天,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有时还会帮时妈妈做做饭、浇浇菜地、喂那十几只到处乱跑的芦花鸡,乐在其中。
离时竫家五六里地,有个小山洼,洼里有三户人家,其中有户陈姓人家和时竫家来往频繁。陈家老太太六十多岁了,身板硬朗,,健谈爱笑,经常徒步来时竫家,找时妈妈聊天。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和时竫是小学同学,小儿子刚刚谈了个女朋友。但是和时竫走得更勤的是陈家小儿子小陈,陈家大儿子虽然和时竫同龄,但是他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只有小陈和时竫来往频繁,还有一些共同语言。
一来二去,江苑和陈老太太也渐渐熟悉了,陈老太太来的时候,江苑就坐在她们旁边,听她们用方言聊天,感觉特别有情趣。
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她也和时竫一起去走走山林,当地人把巡山叫做走山林。
山林里的一切对她来说无比新鲜。
每次从山林里回来,她都会有丰厚的收获,蘑菇、野果、野花等装满了竹筐,满载而归。她的房间里经常摆满了从深山里采摘来的野花,颜色各异,形态不一。
这些花儿,鲜活的展示着生命力,虽然叫不上名字,但她非常喜欢,远比喜欢玫瑰更甚。
到这里后,她精神一直很好,心情也不错,白天不歇脚,晚上睡的香,身心无比舒展。比起刚来时的苍白,她的气色渐渐有了些许红润,看上去人有了健康润泽的样子。
她刚来的时候,时妈妈看着她的脸色,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那时候,她的脸色晦暗,像是大病初愈一般,精神也不是很好,眼里总有种若有若无的忧伤情绪,她周身仿佛也是笼罩着一股清冷的空气,冷了她自己,别人看着也冷。
时竫妈妈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苑否认,说没有,一笑置之。
近一个月山林的滋润调养,江苑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时妈妈在房前屋后种了很多蔬菜,红红绿绿,品种非常齐全。
有些菜是江苑见都没见到过的,叫不上名字。菜地在时妈妈的精心料理下,生机勃勃,产出充足。吃菜,不必到遥远的镇上去买。而且现摘现吃非常新鲜,这是江苑早就憧憬的自给自足的生活。
每逢做饭前,江苑都会积极踊跃地去菜园摘菜。菜园是时妈妈在房后面开辟出来的,种了很多年,算是熟菜地了,所以产量不错。
她拎个竹篮,脚踩着松软的土地,享受着摘采的乐趣。那种尘埃落地般地安心,那种轻松愉悦的心情,无以言表。
现在已然到了秋天,可是时妈妈种的那畦韭菜绿噔噔的,时妈妈做包子的时候,加一点韭菜,再掺点山蘑菇,打两个蛋,甭提有多香了。
小时候记得看过爸爸的教科书,上面有一篇吴伯萧的《菜园小记》,里面有句话,至今记忆深刻:“夜雨剪春韭,是老杜的诗句吧,清新极了!”
那可是讲述春天万物复苏,愉悦心境的绝句!江苑觉得,自己真正感受到了那种清新和喜悦。
江苑的内心,像是春天一般,逐渐阳光明媚起来。
如今,在这深山之中,初秋时节,自己竟然真正体验到杜甫“夜雨剪春韭”的成功和收获的喜悦!她以为,这辈子,那种意境自己无法身临其境,如今成真,这一切恍如梦境。
她有时侯,莫名会有丝惶恐,觉得一切都是梦,一觉醒来,或许梦就结束了。每天早晨,她醒来,睁眼看看四周,庆幸自己还在那间屋子里,一切都是真实可触的,不是梦。不是幻。
她对时妈妈笑称,自己享受了收获的喜悦,却没有付出劳动的艰辛。
江苑还跟时妈妈学着蒸馒头。
时妈妈说自己是当地人,而时时竫的父亲早年从中原来此,一直保持着吃面食的习惯。江苑从小以米饭为主食,但是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热气腾腾,软软的、喧暄的很诱人。她很快就适应了这家的饮食习惯。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就生活在这里。每次馒头刚一出锅,时妈妈就从沸热的锅里拈一只要她尝尝火候。她从来不知道,馒头本身还有一种淡淡的甜香。
新蒸出来的馒头,江苑一口气都能吃上两三个,肚子告诉大脑已经饱了,嘴巴却很贪婪,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时妈妈就笑着硬塞给她:“多吃点,长得胖胖的。”
又说,“这东西看着大,喧着呢,其实就一点,在肚子里不占地方。”语气像是哄小孩。
江苑听了时妈妈的话,想起小时候,妈妈每次喂她吃东西都会说:“苑苑,要吃多点,长得胖胖的。”心中不免有些酸楚,仿佛眼前坐着的依旧是嘘寒问暖的母亲。
她对这里忽然生出母亲在世时家的感觉,熟悉又陌生的。
来这里后,江苑食欲大增,明显比刚来时胖了些。她照照镜子,担心自己会变成大胖子。
时妈妈说,胖点好,以前有点太瘦了,现在刚刚好。
时竫也笑言:“嗯,胖点健康。”时竫有次无意中说过一句,让江苑一直记得,他说,你太瘦了,不像是物欲横流的大都市来的,倒像是从难民营刚放出来的。
这句话让江苑默念了很久,不错,自己正是从感情的难民营刚刚解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