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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君前奏对

2016-09-22发布 4846字

心想着杜僧明这边的战事要开打了,韩子高便启程离开了宿预直奔京城而去,三日后到达江陵,先到鸿胪寺回复皇命,交还王杖,鸿胪寺卿向天子内廷禀报后,梁帝在正阳殿接见韩子高,并赐其旁听国事咨议。所谓赐旁听国事咨议就是赐级别不足以进入朝堂内君前奏对的臣子,到朝堂内廷旁听御前会议的权利。这也算是亲使享有的殊荣,韩子高自然谨慎的立在廷议的厅堂内,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韩子高仔细的看了看这内廷里的朝臣,一个个都须发尽白,到底是赞画国事的人,不到这样的年岁,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还真挑不起为国策论这样的担子来。韩子高的样貌在朝堂里还是引起了众人的围观的,天子也曾不住的夸赞他的样子,所以才赐给他特殊的荣耀。

“启奏陛下,晋陵太守杜僧明在宿预击退北齐大将王球,俘获敌虏将军以下军官二十三人,斩敌一千七百余,臣请朝廷为之嘉奖。”韩子高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说这话的人颤颤巍巍,年龄应该已经超过七十岁了,虽然看着摇摇欲坠,但是声音却浑厚如钟,一看便是将领出身带过兵,打过仗的。

“于琼啊,这斩敌一千七百余,也不算是什么大胜,有必要这么早就嘉奖吗?”梁帝思忖了一下,语气之中还带着轻蔑和不屑。韩子高一听梁帝称呼那人的名称,便知道此人便是当年的中领军,现任尚书左仆射、特进于琼,这个人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与陈霸先和王僧辩都有过密的交往,难怪梁帝对他的话总是有所猜忌。

“陛下古来用兵,士气可鼓不可泄,今日旌表杜僧明并非只为其功绩,更是为了激励陈兴国等人在广陵之围中能够奋起杀敌,伏请陛下三思。”被梁帝这么一说,于琼自然据理力争,于琼心里明白,梁帝哪里是心疼一个官职官位,只是近日来越发对他提出的意见都有所猜忌而已,不难为一下总觉得会受朝臣摆布一样,有时似乎这也是做天子的权衡之术吧,于是于琼伏倒在地,算是给了皇帝一个台阶。

“既然如此,准了。”看到于琼伏倒,梁帝便欣然答应。

“陛下,司空陈兴国表奏信武将军陈子华为散骑侍郎,为广陵之围的三军先锋,请陛下恩准。”眼见得于琼那边的奏请得到了天子的允准,于琼身后的金紫光禄大夫韩金义上前代陈霸先奏请。

“散骑侍郎的职位过高了吧,陈子华现无尺寸之功,若为了鼓舞士气,只在信武将军之上加封一等封为积射将军即可。”韩金义不论是爵位还是地位都没有于琼那样的影响力,梁帝自然不会再给他太大的恩典,说话中也不再是征求他的意见,而是直接改变了他的奏请。

“陛下,陈子华自监理南徐州以来,南徐州吏治清明,夜无闭户,路无拾遗,此人可谓治世之才,何谓无尺寸之功,当今国家危难之时,正当怀吐脯弃履之心以求贤能,怎么可以吝啬一个官职而伤了天下忠勇之心呢?”这韩金义倒不似于琼那样人情练达,只知道一味的苦苦劝谏,自来他就是摆出一股子死谏的样子,梁帝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

“既如此,那就在信武将军之上加两等,赐为虎贲中郎将吧。”梁帝算是退了一步,但总归还是有些不耐烦的。

“陛下……”韩金义再说话也无济于事,韩子高抬眼看到梁帝的脸色难看的很,没想到身为天子,富有天下,却还吝啬于赏赐有功之臣,这样的事情倒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多少次,真真是让人寒心不已啊。

“行了,既然今日众位臣公为这个、为那个求了那么多的恩典,我看也有几个人可以赐些恩典。”梁帝不耐烦的堵住了韩金义的嘴,四下看了看廷议里的官员们,便向后欠了一下身子,向众人抛出一句话来。

“陛下所说是谁?”还是于琼最先说话。

“一个是柳烨,一个是韩遂,这两个人,我看可以加封为司徒右长史。”梁帝不疾不徐地说出了这两个人的名字。

“请恕臣下浅薄,司徒右长史为十班大臣按道理也是国之重臣,这两位先生,似乎老臣从未听过啊?”站在一旁的吏部尚书左钺向天子拜了礼,然后说着。这左钺是吏部尚书,算是天下官员进职升迁必过的,此人号称万花筒,在京外放八班以上的官员,没有他不知道的,梁帝说的这两个人,他还真是没有听说过,再说了司徒右长史是十班的大臣,按照朝廷旧制,应当由吏部编制名单,报请天子御批,这天子直接拔擢官员进职为十班大臣,似乎并不合乎规矩,所以左钺这一问里自然是带着怨气的。

“啊,这个柳烨是我内廷的乐官,曾编著大乐,甚何朕意,至于韩遂,他是我乳母之子。”梁帝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柳烨和韩遂两个人出身低微,南朝自来对出身十分考究,名门和寒门之别甚深,更何况是贱籍出身的奴仆了,这两个人别说是十班大臣,就算进入仕途都会被人诟病,但是梁帝还是故作镇定,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实则是想借此来看看众臣工的心思。

“臣正要说这事,近闻陛下曾以黄门府库之兵赐于此二人,可有其事啊?”韩金义果然又忍不住,站出来说了话。

“不错,此二人近身服侍,有功于社稷,朕自然要赏功罚罪啦,怎么韩大人你认为不妥吗?”梁帝侧目看着韩金义,这梁帝本来就盲了一目,侧着眼睛看他,便更是充满了不屑的态度。

“陛下可知府库之兵,黄门之甲,乃是天下公用,修缮府库之兵甲的银钱取自大司农府,大司农府的银钱,连天子的起居都不能动用,这是为了区分公私,古时候诸侯征讨伐罪,天子赐之斧钺,汉时边吏抗敌逐远,天子赐府库之兵。《春秋》早有寓意,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损私力也。如今柳烨、韩遂不过是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天子竟然以天下公用之物,赐给私爱之人,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设于微妾,非所以教四方也,请陛下收回府库兵甲。”韩子高在一旁听着,也觉得韩金义的话十分的有道理,旁征博引之中,也句句都切中要害,看来韩金义虽然性子急躁,但是才华和学识还是有的。

“朕不过赐他们些刀兵斧钺,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东西,又不是什么珍宝,你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梁帝听了韩金义的话,也许是也觉得有道理了,说不出其他的,便只能说他是危言耸听来搪塞了。

“陛下可知,天子之行,天下将行效法,陛下以为不过赐弄臣一剑一斧,上下正向效仿,必使得弄臣当道,而柳烨、韩遂本浅薄之人,得天子之私,必定嚣张显扬,长此以往,天下必定效法,会使得骄奢僭越的事情比比皆是。”韩金义的性子自然是寸步不让的,说话间,便把道理摆出来,算是步步紧逼。

“好了,好了,朕让你们讨论的是赐封他们两人官爵的事情,收回府库之兵的事情,以后再议吧。”梁帝有些不耐烦的甩了衣袖,止住了韩金义的话。

“陛下,适才陈兴国请赐陈子华散骑侍郎,不过八班之位,陛下犹有怜惜,如今竟陡然赐弄臣十班之高位,臣深为忠勇之士感慨。再说柳烨、韩遂,此二人无功而封,陛下可知,官爵不是陛下一人之官爵,而是天下之官爵,陛下选择官员不仅仅是凭个人喜好,更应考虑天心民意,柳烨、韩遂,此二人楮墨之辈,便僻之臣,文不经论济世,武不能克敌制胜,何可当大任,陛下治理天下,应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可自专快意而已。”韩金义哪里管那些,他的性子,既然要说就要说完,这才是古来进谏之臣的样子。

“朕为天子,天下都是朕的,难道赐些东西,赏些官爵给别人,你们也要过问吗?”梁帝有些动怒了,他的话不再针对韩金义一个人而是向全体的臣工施加压力,他这话一说,众臣都跪下请罪。

“天下不是陛下之天下,乃是皇天之天下,陛下上为皇天之子,下为黎庶百姓之父母,如今贫民菜食不能果腹,衣裙不能蔽体,父子、夫妇不能保全,陛下不怜天下之子民,而独怜柳烨、韩遂,臣窃为陛下忧虑之甚。”韩金义跪在地上,却又站起身来,于琼想要拉他,却没有拉住。

“放肆,难道我一个天子,还要受制于你们这些臣子吗?”梁帝指着韩金义大骂了一句。

“陛下臣等愚鲁之人,明知忤逆陛下可致杀身,顺意陛下可得安保,而仍不敢苟顺阿谀,就是因为想要报答陛下的深恩厚德啊,昔日秦穆公不听百里奚之言,以致国败,其悔过自责,疾误国之臣,思黄发之言,今诚愿陛下能观览古戒,以正天下臣民之心啊陛下。”韩子高抬头看着韩金义,此时这人的模样倒像是做好了要以身殉国的准备,但是韩子高斜眼看到梁帝的神色,想来梁帝也不过是想要借此来试探众臣,倒没有真的要为难韩金义的意思。

“那个叫韩,韩什么来着?你来说说,你说朕该不该赐柳烨、韩遂两个人官职啊。”韩子高正侧身看着的时候,却被梁帝一眼发现了,梁帝面对着一帮子老臣,正好找个不知道朝局情况的人来说话,想着必然有利于自己。

“微臣韩子高,今日廷议,臣蒙天子大恩得以观览,在座都是饱学经纶,熟练持国之人,岂有小臣说话的份啊,小臣在家时曾听闻,垂髫之言千万,不及黄发之言一二,微臣不敢妄言。”韩子高自然紧守着本分,自然不敢在这么多国家柱石面前班门弄斧。

“朕让你说你就说,怕什么啊。”听了韩子高的话,梁帝自然更要让他说了,不论他说出什么,让一个小子说话,总归是对这些两班大臣的羞辱。

“陛下为天下之主,天下之物产出皆是仰赖陛下隆恩,而柳烨、韩遂两位大人也是陛下之子民,陛下给与其多少财物,也不过是从自己的左手到右手而已,本来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其实韩子高现在的局面也十分难做,不能得罪天子,更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开罪群臣,所以他只能试探着权衡两边的关系。

“恩,说的好,你们都听听,这才是心中有君父之臣应当说的话。”当韩子高说出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话时,群臣一片唏嘘,只有梁帝脱口夸赞。

“只是陛下既然这样喜爱柳烨、韩遂两位大人,又怎么会如此害他们呢?”眼见得众臣的反对声剧烈起来,韩子高自然要转变语调。

“爱卿这话是何意思啊?朕什么时候害他们了啊?”韩子高这么一说,倒勾起了梁帝的兴趣。

“陛下今日想要违逆重臣的心思赏赐柳烨、韩遂两位大人,文武之中无人不反对,即便依靠天子之恩威,能将此事办成,岂不是让柳烨和韩遂两位大人与满朝文武为敌吗?他们就算受封了爵位,也会终日惴惴不安吧。陛下可知昔日汉哀帝时的董贤,出入参乘,入御左右,赏赐百万,贵震朝廷,哀帝违逆群臣之意强行与之奉爵,致使董贤为天下诟病,最终自尽,圣人常言“爱之适足害之”就是这个道理。微臣在京口时曾听陈子华将军等谈及陛下所讲授之经论,微妙深言,虽古之大儒不能与之相抗,陛下之贵重者,非在金银,非在官爵,而在于学问啊,陛下既宠幸二位大臣,不如将二位置于经筵殿,命二人专司陛下学问,于二位大人可以有裨益,于陛下之圣明则有广益,如此则何乐而不为呢?”韩子高给出了梁帝一个解决的方法,让柳烨和韩遂做研习皇帝学问的官员,一方面也算是天高地厚之恩,一方面又不给他们实权,算是既给了皇帝面子,也照顾了众臣的情绪,更加重要的是韩子高这个计策的提出其实更多的是考虑到了梁帝本身对自己才华的自负,这个梁帝平日里做皇帝不行,但是做学问确实一流的,难怪韩子高提到皇帝的学问时,梁帝会不由自主的微微浅笑。韩子高身后的一班臣子似乎也比较满意这个建议,毕竟像韩金义那样去死谏也不是他们想的,总不能满朝都去死吧,只要有个底线,作出点让步其实也是可以的,不是吗。

“恩,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让他们只充当讲学,难道不是委屈了他们吗?”梁帝似乎已经对这个建议满意,但是还是会缓冲一下。

“是啊,陛下,您想啊,柳烨、韩遂两位大人都是陛下的近臣,他们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古来天子赐近臣以书卷便是天高之恩,若赐二人研习天子之学问,开文坛不世之功,二人必将天下闻名,到时候再赐以爵位禄位,天下何人可以比肩。”韩子高自然要多说一句。

“好,既然如此,那就让柳烨、韩遂二人以国子特进的身份进入经筵院研习吧。韩爱卿,你这次出使北地有功,朕有意赐你禄位让你留在京畿,你想要什么样的官位啊?”梁帝对韩子高的话很满意,没想到这个年龄不足二十的少年有这样的圆滑和才智,他又想着将他收在身边了。

“陛下也知道,臣下起于陈霸先将军府邸,如今虽有尺寸之功,也不过是仰赖陛下天恩垂顾,但臣下自知才疏学浅,不堪入职中枢,更何况北地出使未成而致齐国大举进兵之祸,罪在臣下,臣下岂敢邀功,但请陛下恩准臣前往京口帐下为一马前之卒,但尽效绵薄之力而已。”韩子高借着天子想要让群臣记住天子厚恩的机会,给自己回到京口营造出不忘出身,不忘初心的样子,天子自然欣赏,会满足他的想法。

“朕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啊,你们看看,这韩子高就是有念旧之心,这样吧,你原来的主子陈子华现封为虎贲将军,朕就在他之下封你为积射将军,你就到京口去帮着陈霸先给朕看好国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