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沙尘,敌兵一阵又一阵地扑杀上来。我顾不上大汗淋漓,抬剑抵住身前袭来的长剑,余光瞟间身际一道剑光闪过。我来不及躲闪,觉到手臂一阵吃痛,抵不住身前的长剑,一膝跪倒在地。
“夕凌!”
两声震响伴着一声喊声而起,身后身前的长剑皆在一时之间腾空。我闻声侧过头去,秦珂跨马斜下身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拽入他的怀间。
我两手抓紧了秦珂的脖颈,他手执长戟向后微微倾去,一个横扫扫到一片围拢的敌兵。我一腿跨过马脖,稳住身后抬起手中的剑来,划过身际敌兵的脖,于其上留下一道极深的血痕。
周遭敌兵越聚越多,我扶着臂,精疲力竭地轻倚在秦珂怀中,眸眼颤动着,有些慌乱。
秦珂调转马头朝向城门,忽地将缰绳塞入我的手中,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我乃一方主将,必要血战到底。你一介女子,还是离了这沙场为好”,秦珂纵身跃下马去,看着我咧嘴轻笑,手中马鞭猛抽一下,马便若疾风般着朝城门奔去。
我抓紧缰绳,眼角不知为何落了一滴泪,参入面上的汗间,蜿蜒而下。但我的心却毫无半分疼痛,只是觉到有些失落,与满心的惧怕。
“快跑啊!敌军就要破城啦!”
我奔入城门,城中早是尖叫哀嚎声四起,我捂着流血不止的臂,不甘地策马疾驰,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
汗水模糊了眸眼,我紧咬着下唇,忽地想起了什么,立时调转马头往回奔去。
我在望夕山下勒了马,只迟疑了片刻,便下了马,牵着马朝山上奔去。
易空,你走了吗?
当我心中出现这个念头之时,我便心疼得十指发颤,泪水模糊眼眸,我苦涩地咧了咧唇,似乎在嘲笑着我自己。
他那样对你,为何你如今心心念念的,还是他。
我捂着臂,踉跄地奔到庙门前,依故听见其间传出郎朗诵经声,令人不由得心如止水。
我伸手想推开门,犹豫了片刻,还是抓住门环,轻轻地叩响那红门。
门缓缓打了开来,是一个身着青灰道袍的扫地僧。我双手合十,朝他屈身,“敢问师父,小女子可否进庙疗伤?”
僧人亦双手合十,朝我屈身,“阿尼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无需多礼,请进。”
我进了庙门,那僧人领我朝后院禅房行去,我眼角余光忽见一抹艳红掠过,匆匆转过头去,如我心中所预料的那般,正是易空。
易空亦看见了我,面上却毫无惊讶之意,波澜不惊地走到我的身际,朝那扫地僧人说道,“这位施主的伤,交由我来便是。”
扫地僧恭顺地点点头,便退了下去。
我望着易空,竭力压着泪,亦装出波澜不惊的模样,“那便麻烦师傅了。”
易空领着我朝禅房走去,我随他入了禅房,坐在床沿上扶着手,却察觉不到臂上的痛意,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地疼,每看一眼那火红的袈裟,便疼得愈发厉害。
不多时,易空取来白布伤药与清水,坐在我身际道,“阿弥陀佛,施主,得罪了。”
我见他如此生疏,眼中蓄着的泪险些落了下来,趁他低头为我清理伤口之时,才悄悄抬手抹去了眼中的泪。
“敌军近在咫尺,庙中的僧人,不离开吗”,我不再看易空为我疗伤,抬眸直直地看向前去,装作满不在乎地问道。
“无妨,佛门中人,不参与争夺之事”,易空拭罢伤口,将白布沾着药粉裹上伤口,一层一层,即便不看,也知他下手极轻。
我从未受过这般的伤,随白布圈圈绕紧,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垂下头看向伤口。
易空抬起头来,面色相较之前沉了些许,带着几分惶恐之色,眉头不知为何紧锁着,“很疼吗?”
我许久没见他这般温柔的模样,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易空看了我一会,又低下头去,为我包扎伤口,动作极轻,仿若在包裹一件易碎的瓷物。
我看他这幅温柔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心中又是一酸,忍着哭腔道,“你可不必如此,我不怕疼。”
“胡说”,易空极快地应了我的话,话语急促,“你幼时连跌倒也会疼得哭闹,如今你伤口这样深,怎会不疼?”
我听他的话语,泪终是止不住溢出了眼,“你为何,都还记得。”
易空的身躯微微地颤了一下,埋头为我疗伤,再未说一句话。
我心中的痛意突然无了踪影,小心翼翼地伸出指,触上易空的头,见他毫无反应,便滑下指,像小时候那般,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抚着他的头。
一时之间,我与易空,似乎都回到了儿时,回到那个不谙世事的时候。
我笑着,笑着,不知觉中,又泪眼朦胧。
易空为我系好了布条,抬手抓住了我的手,一言未发地将我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阿弥陀佛,请施主在此安心养伤,贫僧告退”,易空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朝我屈身,端起床边凳上的水盆,回身出了禅房。
窗口透入斜照的阳,轻洒在地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子,明亮耀目,将我暗了许久的心照得亮堂几许。
我望着易空远去的背影,没有落泪。
还好,他心里还有我。
我在庙中疗了两日的伤,见庙中依故礼佛诵经,便安下心来,下山找寻秦珂。
我牵着马到了山下,街市上一副残败之景,百姓逃亡时留下的物件四处散落着,有些铺子的门只勉强地合了几块门板,歪歪斜斜,张着大小不一的口子。城门口早已镇守着敌军的士兵,城楼之中传出士兵饮酒作乐的笑声。
我不甘地咬着唇,牵着马朝城中走去,思索着该如何寻到秦珂。
身前迎面走来两个醉了酒的士兵,身上甲胄散漫地斜挂着,一身的衣甲在他们东倒西歪的步子下作响。
那两个士兵见了我,睁了睁惺忪的眼,提着酒凑上前来。我当即觉到一股浓重的酒气冲鼻,不由得倒退一步。
“姑娘你……你跑什么啊!给……给大爷我过来!”那高个的士兵一把抓住我的衣襟,把我整个人提到他的身前,通红的面容猛地凑到我的脸前,盯着我看了片刻,忽地大笑起来。
高个士兵将我丢到那矮个士兵的怀中,咧开门口酒气嘴来,笑得丑陋无比,“你……你看,长得多标致!这下我们兄弟二人可是有福了啊!”
我挣脱矮个士兵拥上来的两只手,手不由得摸向了身旁的佩剑。
如今杀了他们二人,着实解气。但此处乃是街头,又与城门极近,若杀了他们二人,不多时便会有敌军赶来。
我收回了已碰到剑柄的手,勾起嘴角僵硬地笑了起来,两手分别挽住那两个士兵的胳膊,拉着他们拐向一条我所熟知的深巷,“二位大哥,小女子有个好地方,能让你们安安静静地享福。”
“好!”两个士兵叫道,大笑着任凭我拉着他们朝前走去,脏手时不时地摸上我的腰肢。
我咬了咬牙,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你们等着,等会便让你们连如何死的都不知晓。
已拐入深巷,我放了那两个醉酒的士兵,上前一步拦在他们身前,朝他们回眸一笑,“二位大哥,你看这地方如何?”
那两个士兵眯着眼看了看深巷,“好!好去处!”
我抬手捂着唇,含羞地笑着,缓缓移步走到他们身前,一手拉了拉衣襟。
两个士兵眸眼圆睁地看着我,口水都快掉了下来。
我见他们这副模样,早已悄悄握住剑柄的手极快拔出剑来,冲到他们身前,转眼便抵住了高个士兵的脖颈。我又一把抽出那高个士兵腰间的佩剑,抵住那矮个士兵的脖颈,“既是个好去处,你们便死在这吧。”
我不再僵硬地笑着,冷目看着他们惶恐的神情,两手一收,面上溅到了几滴血珠,身前的二人朝后倒去。
我执袖擦净了面上的血珠,跨过他们的尸身刚欲朝巷口走去,却听见巷中深处传来一阵阵沉重的喘气声。
我轻手轻脚地朝巷中走去,在转角之处看见一把熟悉的长剑,匆匆地冲上前去,“秦珂!”
秦珂的面上满是血污,身际一个士兵早已身躯冰冷,躺在他身边,面容安详。
是他救了秦珂吧。
我蹲在秦珂面前,伸手抚上他的额,立时被烫得缩回手来。
秦珂满身血痕,有些伤已开始发烂,引来几许飞蝇驻足。我将它们驱赶尽,从包袱中找出衣裳,撕下布条来,取出身上的水壶,将布润湿,小心地为他擦洗伤口。擦洗罢,我取出易空给我的伤药,洒在秦珂的伤上,用布条为他扎好。
秦珂满头大汗,眉头皱得极紧,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着什么。我把手盖上他的前额,见不再那样发烫,这才松了口气。
秦珂忽地抓住我的手,我想抽出手来,他却抓得愈紧,我叹了口气,将手放了下来,就让他那般握着。
夜色渐驱走了白日,明星布上夜幕,簇拥着一轮弯月。
我守在秦珂的身旁,虽一身倦意,却不敢睡着,生怕何时出现了敌兵。
“夕凌……”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我眼皮几欲合起,一听见秦珂的声音,登时精神过来,转过头,“秦珂你醒了!要喝些水吗?”
秦珂点了点头,我扶着他从地上坐起,把水壶端到他的口边,他张开干瘪的唇饮了些水,便问道,“你为何在这?”
我伸手盖上他的额,见已没了温度,才总算是安了心,“倘若我不在这,你如今没准已经死了。”
秦珂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着我的手,并未放开,“夕凌,我想与你说些事。”
我怔了下,迟疑地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听着。”
秦珂道,两年前,有一个女子,驰骋沙场,战功赫赫,最终成了他的得力大将。
后银国敌兵侵犯疆土,我军一度连连败退,那女子为护他,死于数支长戟之下,躯上无数血洞,狰狞刺目。
我是他第二次见到的,执意要上战场的女子,但却与她不同,有着女子的柔弱。
或许他这辈子会爱的便是巾帼,但他亦喜爱着女子身上的那一种柔弱。
“夕凌,逃出此难,你便嫁我可好?”
天边泛起白光,仿若天幕裂开一道长缝,渗出的白光缓缓将夜色吞噬,由深蓝极浅蓝,与周遭的静谧相合。
秦珂的面容为晨光所映亮,他长眉舒着,被我拭净的白皙面容上唇角上扬。我望着他的面容,慌乱地挣了挣手,却挣脱不开,忙乱地侧过头去,又被他的手托着面容强硬转过,只得与他的目光久久相交。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浮现易空的面容,心慌意乱地望着秦珂,眼眸不住躲闪。
易空的面容一闪而过,接踵而至的,是我跪地痛哭的场景。
我心猛地一揪,握紧秦珂的手,眼前蒙上水雾,忙低下头,不愿让他看见。
“不愿,便罢了。”
秦珂的声在耳际响起,握着我的手已松了开来。我觉到手上的暖意已然离去,身躯一颤,忙两手抓住了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我言罢,秦珂忽地一手端起我的面容,一言不发便覆上我的唇,我闭了眼,勾住他的脖颈,见他闭了眼,泪终是止不住地滑下面容。
易空,我到底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