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午被马警官叫走,一直到晚饭过后,高风都没有回到监舍。报纸正在排版,后天就要印刷发行。偏偏在这个时候,警官却把小组里唯一一个会排版的人叫走了,而且这一走就是大半天,卜慌心里有点不高兴。
狱内小报虽然不是正式报纸,没有社会上的报纸那么正规,但它毕竟是一份报纸,按期出版是最起码的要求。这个时候,监狱各个监区的服刑人员在等着看,监狱的民警在等着看,更重要的是还要按期往省监狱管理局报。如果耽误了,这个责任我卜慌能承担得起吗?
卜慌一边想,一边着急的隔着窗户上的玻璃往外看。
“不要看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回来了,不能回来的时候,你就是把脖子抻断,能解决什么问题?再说了,他耽误了半天,晚上回来加个班就完成任务了,绝不会耽误后天印刷发行的!”正趴在床上写他那个永远都写不完的申诉材料的张庆摘下眼镜,翻着眼睛,看着在房间里急的直跺脚的卜慌,笑着说。
“你是刚来三监区吗?你不知道服刑人员晚上不允许加班干活儿的规定啊?你这个老家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卜慌看看张庆,不满的嘟囔着。
“说的也是啊,这监狱也就奇了怪了。明明知道时间紧、任务重,却又不让加班,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加班是我们自愿的,又不是监狱民警逼得,难道他们害怕犯错误啊?”听完卜慌的话,张庆对监狱满脑子的不满瞬间爆发出来。
“那是害怕像你这样的抗改分子想不通,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自杀。你是一个罪犯,死了也就死了,裹张席子埋了了事。可人家监狱警察却要因此受处分,划得来吗?所以说,宁肯工作干不完,也不会冒这个险的!”坐在椅子上看书的林正疆笑呵呵的对张庆说。
张庆重新摘下眼镜,看看洋洋得意的林正疆,冷笑了一声:“哼,就是全监狱的人都自杀了,我张庆也不会自杀。我还等着刑满释放回到社会上,找魏新光那个狗日的讨还公道呢!害了我白害了吗?抢了老子几十个亿的财产就这样白抢了吗?不可能!”张庆越说越气,把摊在桌子上的一沓纸拿起来,又气急败坏的摔在桌子上。
卜慌用气愤的眼神看了看被张庆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的林正疆,然后把怒气冲冲的张庆重新按回到椅子上:“你这么大年纪个人了,怎么就经不起这些坏蛋孩子的挑逗呢?人家一说你就来气,这要是多说上几遍,你还不得气死啊?快写你的东西吧!”
直到这个时候,张庆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就想往林正疆身边冲。林正疆赶紧起身,转头就想往办公室门外跑。没成想,还没有跑出去,却跟刚刚走到门口的高风撞了个满怀。
“哎吆,高大能人,你可是回来了。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呀?都快把我们卜大组长给急死了!”林正疆躲在高风身后,一边躲着张庆的追打,一边对高风说道。
高风没有说话,阴着脸走进办公室,然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想趁着还没有熄灯的时间赶紧干点活。他知道,卜慌正在为了排版的事情着急。
电脑还没有打开,卜慌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朝门外努努嘴。然后自己率先走出了办公室。
还没有明白什么意思的高风带着一脸的迷茫,跟着卜慌走出了办公室,向楼道尽头的阳台走去。
打开锁,开开门,卜慌先把高风让进来,然后自己才走进来,并插上了门栓。
“说说吧,碰到什么事情了?”卜慌看着高风一直阴沉着的脸,悄声问道。
“没什么。卜老师,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就让我回去排版吧,这后天就要出报纸了,时间紧,任务重,不赶紧干,咱就完不成任务了!”高风苦笑着看看卜慌,一边搓手一边说。
“你现在这个情况能把版排好吗?我虽然没有学过心理学,但我毕竟比你大十几岁,察言观色还是会一点的。如果相信我,就跟我说一下,否则,就算我白说。”卜慌看看高风,严肃的说。
“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卜老师,我碰到了一个大难题。快愁死我了!”高风低下头,满脸的愁容。
“到底怎么了?”卜慌不解的问。
“今天,我父母带着我的对象来了。虽然不是探监日,但监区领导还是特批了,让我见了他们。”高风依然低着头。
“这是好事啊,你还愁眉苦脸的干什么?难道是你对象找你谈分手来了?”卜慌拍拍高风的肩膀。
“她要是真的来谈分手,我还高兴了。我判了这么长的刑期,人家提出分手是正常的,我也感到欣慰。如果那样,我的负罪感就会减轻一些,压力也不会这么大,心里也好受一些。颗恰恰不是这么回事啊!”卜慌急的直跺脚。
“那我就搞不明白了,你能不能痛痛快快的把事情说完,这样钝刀子割肉,我难受不难受啊?”卜慌有点急了。
“我跟我这个对象是银行的同事,此前我们已经谈了四年了。在我们已经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因为犯罪入狱。入监以后,她来看过我几次,我也跟她讲了,我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适合她了,让她赶紧另作打算,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想,他可能是同意了我要求分手的请求,所以再也没有这件事情。”高风抓住护栏上的钢筋,望着窗外发呆。
“那后来呢?”卜慌皱着眉头,追问道。
“这次他们来我才知道,在上一次来看过我、我提出了分手的请求之后,她不但没有离开我,反而不顾她父母的强烈反对,借着我父母从老家回来的机会,搬到了我的家里,并对我的父母说从此不走了,要伺候我的父母,直到我刑满释放,然后跟我结婚。我父母是通情达理的人,知道她这么做不合适,更不愿意让我连累她。但无论他们怎么劝,她却一直不改变主意。万般无奈之下,我的父母带着她来到了监狱,让我们两个自己解决这个问题。”高风无奈的摇摇头。
“解决了吗?”卜慌笑了。高风所说出来的结果与他的预料恰恰相反,这样,他的心里就放心了。
“最后,无论我怎么说,她非但不答应,反而向监狱领导请求,要在监狱里跟我举行婚礼。并对现场监听的肖监区长说:如果监狱不答应她的请求,她就辞掉工作,在监狱旁边租一间房子,直到等我刑满释放为止。卜老师,她这句话一出口,我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人家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让她嫁给我一个劳改犯?再说了,这在监狱里结婚,我听都没有听说过。你不知道,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包括肖监区长在内的几位警官都笑了,羞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说完,高风竟然在卜慌面前红起脸来。
卜慌也笑了:“这在监狱里结婚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肖监区长怎么说?他同意了吗?”。
“肖监区长不但没有劝她,反而表扬了她,说她忠于爱情等等。并答应她说尽快把这个情况报告给监狱,如果监狱领导同意,他一定会在三监区为我们举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哈哈哈哈,高风啊,这下好了,你可成了监狱的风云人物了。你想想看,除了在电影、电视上,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服刑人员在监狱举办婚礼的?你是开天辟地啊!”卜慌一边笑,一边用手擦着眼角上的泪水。
“卜老师,我本想让你给我出个主意的,没想到你也幸灾乐祸!,我真的......”
“卜老师,卜老师,快回来,快回来,张庆疯了,张庆疯了!”没等高风把话说完,林正疆杀猪似的吼叫声把正在笑的直不起身来的卜慌吓了一跳。他赶紧拉起高风,逃也似的离开阳台,向小报编辑组的办公室跑去。
张庆怎么了?为什么疯了呢?卜慌一边跑一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