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后……故事还在继续……
人生再苦,终要面对。
在工厂待了小半年后,我因为身不由己参与了厂长和总工之间的权位争斗,最后被洗牌出局,开始了我支离破碎的工作经历,一年多的时光更换了七八份工作,长的两三个月,短的四五天,日子过得要多悲催就有多悲催。直到次年年初才在一家成天嚷嚷着“今年过节不收礼”的保健品公司谋到一份文案的差事,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只是好景不长,次年年9月,我突然从这家公司辞职,开始了一段漫长且百无聊赖的无业生活。
辞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工作毫无激情,每天像乌龟一样缩在狭小的格子间里写巨无聊的产品文案,夸它多么多么好,闻了就能回到十八岁,吃一次终生不感冒,坚持服用长生不老……虽说撒谎一直是我的强项,但天天如此冠冕堂皇地说谎,毕竟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我无耻,可还没无耻到那份儿上,更何况靠我无耻赚来的钞票都流到老板口袋里去了,如同你花言巧语骗来的女人却和别人上了床,这显然不合理。所以我内心一直在挣扎,究竟要不要将这么无耻的工作进行到底。
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我的编辑一再要求我不要再继续这种糟践文学才华的工作。忘记交代了,因为毕业后的生活太苦闷,我开始尝试写作来泄愤,并且获得了巨大的安慰,一度我认为自己存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就在于我还能写作。不过,在我还没有成为真正的作家之前,我的才华只被少数人欣赏着,这位女编辑就是其中一位,照这姐们的意思,我在文学上极具有天赋,天生就是吃文学这口饭的,每天除了吃喝拉撒消耗点时间外必须伏案写小说,做其他任何事都是浪费光阴,不但天理不容,她也不容,所以劝我辞职成了她人生一大乐趣。
我的编辑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北京妇女,姓李,任职于一家文艺出版社,我本来叫她李老师,但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她说她们北京那嘎瘩喜欢管男人叫哥,女人叫姐,因此我应该称她为李姐。我本来不愿意如此轻易听人安排,特别是女人的安排,在男女关系上,我一直喜欢主导,但看在她极有可能给我出书实现我梦想的分儿上,我选择了屈从。
我想只要她别让我管她叫妈,我都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的。
认识李姐的时候我正好写完了长篇处女作。
次年年年初,我感觉自己终于可以从江卿月带给我的伤痛中走出来了,于是决定好好纪念一下这段爱情——如果这也是爱情的话。
说到纪念爱情,每个人的表达手法不尽相同。有人喜欢把爱人的名字刻在身上,爱一个人就刻一名字,认为这样不但会铭记于心,而且会永恒。结果没想到这辈子爱的人实在多了点,到老的时候一看,浑身都是名字,脱了衣服装黑社会,连装都不用化。
当然了,也有比较文明的纪念手法,比如把自己的爱情写成小说,不但唯美感人,而且运气好还能赚点儿钱,失恋也算失得有价值。
我就是属于后者的文明人,我用了小半年的时间将自己和江卿月的故事写成一部长篇青春爱情疼痛残酷小说,取名为《欲望救赎》。
写完后我反复看了十遍,每看一遍都觉得他妈的写得实在太好了,我认定这么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作品出版简直太他妈天经地义了。于是我开始偷偷用公司的电话给出版社打电话毛遂自荐,电话里我用颤抖的嗓音深情朗读着《欲望救赎》里的感人片段,结果最后我都快把自己给恶心到了也没能打动那些编辑坚硬的内心。
他们问我是不是韩寒、郭敬明,我说不是,他们又问我是不是韩寒、郭敬明的亲戚,我还说不是,他们就说你小子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还他妈想出个屁书啊,回家洗洗睡吧。
于是稿子一直拖着,别说出版,连出版它妈长啥样都没弄清楚。就在我心灰意懒之际,《欲望救赎》辗转反侧流落到李姐手里,结果第二天就接到她的电话,电话里她无比兴奋,说非常看好我这部小说,并愿立即出版。
“小伙子,我要把你包养成第二个韩寒。”电话里,李姐无比激动地对我承诺。
“什么?包养!”我惊愕万分,我擦,难道出一本书非得被潜吗?难道这就是我们写作者的命运吗?我在内心叩问着自己,顿生悲凉之意。可转念一想,生活犹如强奸,若无力反抗,不如顺从。
电光石火之间我已认真考虑了十个来回,最终决定放弃抵抗,“谢谢,那就请你好好包养我吧。”
“没问题,包养你——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的是包装、打造你。”电话那头李姐刚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小伙子,李姐要把你打造成当代最有影响力的青年作家,相信我,没问题的,李姐认识很多人的,作协那帮老家伙,我都熟得很呢。”
“好好好……”我收起心中的失落,热情应允着,心想只要能给老子出书,不管包养还是包装,我都来者不拒。
第一次通电话,我们亲热交谈了五个多小时,鬼知道我和一大妈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要说,总之,电话最后,李姐让我放一万个心,她会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待我的小说,两个月内保证出版,随后在全国展开盛大巡回签售,接下去还要推荐我加入中国作协,明年就把我介绍到法兰克福全球书展,后年就要申报诺贝尔文学奖。
“小伙子,你就等着出名吧,哇哈哈哈……”通话的最后,李姐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她刚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
……
人生的悲剧在于你永远只能猜得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局。
出书的事根本不似想象中那样顺利,按李姐的意思:小说会在次年5月出版,但到了8月还悄无声息,其间我给李姐打了不下一百个电话,每次她都笃定地对我说:“快啦,快啦,再过半个月肯定出!”
我很奇怪为什么她每次都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对我撒谎,前面说了,我也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但像她这么大年龄,还能如此不要脸讲假话的人,我还头一次碰到,我真想拜她为师。
9月底,小说还没出版。此前我已和全天下我认识的人说过我要出书了,所有人都祝福我,让我请客,并诅咒不请就是王八蛋。为此我把工作三年攒的钱花得一干二净。最后当我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小说再不出版,稿费再不到手,这个冬天我很可能会活活饿死时,我最后一次给李姐打电话,恶狠狠地威胁她如果还不出版我的小说,我就要起诉她,虽然罪名我还没想清楚,并且法院大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但没什么可以阻止我报复的欲望,妈的,老子可是卖保健品的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李姐听完我恫吓后无动于衷:“小伙子,不要紧张,你小说里的色情内容太多了,冠希哥看了也自叹不如,露露姐看了都不好意思,你写的哪是文学作品啊,简直就是在教唆青少年性犯罪嘛。”
“擦,我这写的不是青春小说吗?谁青春期还没点性行为啊!怎么能叫色情呢?再说了,现在都啥时代了,网络上天天这个门那个门的,也没见几个青少年看了就成强奸犯的。”
我觉得自己摆事实,讲道理,反驳很有力度,没料这个老家伙却压根儿对之不理不睬,只是狠狠地对我说:“嘿嘿,说那么多也没用,总之政府最近正在扫黄打非,你得好好修改你的小说,否则就算出版了,肯定也会被打成禁书,嘿嘿,到时候,你会人财两空,小伙子,可别说李姐没提醒你哦,嘿嘿。”
我他妈真不知道这事有啥好“嘿嘿”的,但看李姐把政府都搬出来了,自知情节严重,于是不敢再辩驳,只能诺诺央求,瞬间从黄世仁变成杨白劳。
挂了电话,我有种强烈的愿望想直接晕倒在地,李姐啊李姐,小说给你都快半年了,现在才说我色情太多,你早干吗去了?又想:在这个鬼公司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不够用,哪里有空去修改小说?
思来想去,恶从胆边生,决定辞职。对于我的辞职,所有人都感到可惜,特别是公司领导,因为在他们眼中,我天生不要脸,能吹会扯,是卖保健品的不二人选,就此退出保健品界,实属行业一大损失。
唯独两个人拍手称快。
一人自然就是李姐,得知我辞职的消息,她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小伙子,恭喜你,终于可以全身心投入文学创作了,可喜可贺啊!”我抱怨:“您老先别恭喜,我怕在全身心投入前就饿死了,要不您给我点钱先。”
结果正如我所料,她“嘿嘿”傻笑两声后就把电话挂了。
还有一人就是我的好兄弟陈家明。家明作为继阿超之后我最铁的哥们儿,自打三年前和我相识的那一天开始,关系就一发不可收拾。三年来我从制药工厂混到保健品公司,从东海边的农场混到徐家汇的金玉兰广场,他始终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陈家明是我见过人品最好的老实人,一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每天就指望能够尽情玩游戏不受打扰,在该恋爱的岁月可以遇到一个美丽而风骚的女孩,在该结婚的时候和这个女孩结婚,然后再每天玩游戏不受打扰,直到最后终老。总之就是普通宅男的一生。
按道理来说像他这样不求上进的宅男生活压力会很大,但陈家明的命很不错,医院的工资虽然不高,但福利不少,加上从医药代表那里收的回扣,每月收入大几千。在我们一帮穷鬼屌丝中,陈家明绝对属于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
陈家明快乐的原因是以后我能常陪他玩了,我说我会饿死的,陈家明立即摆出兄弟义气:“大哥,别怕,有我呢,饿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