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至武五十五年正月初二。
这一天,整个汴临城毫无生机,死气沉沉。
寅时,至武帝一身朝服,在内臣太监的陪同下,从皇极门登上龙辇,赶奔万寿山,行至山脚,但见毅亲王、简亲王和睿亲王携满朝文武在山门跪迎。
蹒跚着下了龙辇,至武帝被王公大臣拥着登上石阶。
冬日里的万寿山,宛如一个虚静之所,,韵味无穷。山腰的一处空地,高高伫立着一座法台。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柴火堆赫然而立,分外显眼。
见满朝文武拥着皇帝来到法台下,灵云天师忙率白锦观大小道士前来见驾。
“贫道灵云见过陛下!”微微抬眼看了看满面绝望的皇帝,灵云也是一脸憔悴。
几个月来,他每三日便登台作法事一次,该诵的经文都已诵遍,雷公电母龙王爷也全都求到了,可上天就是不作美,苍茫九天依旧滴水未降。
“起来吧!”沉着和老天一样没有希望的脸,至武帝沉声让众道士平身。
大小道士谢过恩,便陪着皇帝一同来到法台对面的亭子里。待皇帝落座,灵云道带着万分惊恐又跪倒叩首。
“贫道祈雨不成,罪该万死!”
“此乃天意,非道长之过也!”慢慢摇了摇头,至武帝的脸上露出一丝宽容。在他的心里,从未想过靠着一个老道士作法来改变时局。对于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
“无量天尊!”口念道号,灵云紧握着手中的龙泉剑,神情决绝,“陛下,让贫道再登坛作一次法吧!”
得到了皇帝的默许,灵云天师忙起身整理冠袍,登上法台。一手持着龙泉剑,一手举着三清铃,踏罡步斗,掐诀念咒,焚符舞剑,浑身大汗淋漓的他又是一番祈雨。可折腾半晌,空中非但未飘来一丝乌云,反倒是一轮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
抬头仰望,那晶莹耀眼的太阳让至武帝知道自己的大限已然到了。哀叹一声,他点手将礼部尚书何云亭唤至近前。
“陛下!”
“去准备吧!”
“陛下!”虽是知道皇帝话中的意思,可何云亭还是面带哀求地站在原地不动。
看着犹豫不决的何云亭,至武帝的眉宇蓦然掠过一缕悲壮:“快去!”
“诺……”见皇帝动了怒,何云亭不敢再怠慢,忙一转身下去准备。
片刻之后,几名羽林军将一个身穿龙袍的人推上小柴火堆。他是皇帝的替身。
这是皇帝祭天的一个步骤。先是道士求雨,求雨不得便烧一替身,再无降雨,皇帝自焚。
见那人战战兢兢地被架上火堆,何云亭一挥手:“烧!”
几名军卒忙把柴火堆点燃。
熊熊大火过后,看着一地的灰烬,又抬头望望万里无云的青天,至武帝悲戚地闭上了双眼。
自己的生命真的就要在这一天终结了吗?
点手唤来韩德全,他沉声道:“宣旨!”
“皇上!奴才服侍您四十多年,今天就要离别了,就让奴才再伺候您一会儿吧!”伏地痛哭,韩德全内心千般不舍。
几十年的主仆之情使他完全把至武帝当作了自己的父亲。今朝永隔,他的悲哀并不比毅王等人轻浅。
看着韩德全悲痛不已,至武帝也落下了眼泪:“小韩儿,你起来。快去吧!”
皇帝的又一次命令让韩德全不得已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他从香案上取过诏书来到王公大臣面前。
“宣!”
在亭外等候多时的毅亲王等人看见韩德全捧着圣旨走了过来便齐齐跪倒。
展开圣旨,韩德全压抑着心中的悲痛朗声念着皇帝最后的话:“朕自即位以来,五十余载,虽无建树,亦无过失。怎奈自至武五十二年起,天下大旱,颗粒无收,以至百姓流离失所,库无充饷之银。朕愧对先皇信重及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今循祖制,自焚祭天,祈上苍怜之悯,救万民于水火……”
话音未落,满朝文武已是哭声一片。
韩德全也一时哽咽得念不下去。缓了口气,他才继续道:“毅亲王铤,忠厚仁义,深肖朕躬,乃继嗣大统之良选,兹立为嗣君,因遵典制,即皇帝位。简亲王铏、睿亲王铭、镇国大将军元等皆为朕之至亲,文武百官亦是朕之股肱。朕以腹心托付,望诸卿勉天尽忠,扶助新君,佐理朝政,则朕于九泉之下亦可瞑目矣!此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诏书宣完,众人哀嚎之声响彻山谷。
良久,哭声停止。何云亭来到亦是泪涕横流的皇帝身边,跪倒叩首:“圣上!”
除了微微颔首,此时的至武帝已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再过片刻,他也将同方才给自己当替身的那个小太监一样被架在那个更大的柴火堆上,完成自己人生的“谢幕”。
起身抽动了几下嘴角,何云亭一挥手,四名太监立刻用早已备好的滑竿将皇帝抬到柴火堆上。不远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一起。
环视了一下沉默的众人,汪道直在毅王耳边轻声道:“王爷,您下令吧!”
红着眼睛看了看他,毅王摇摇头。虽然至武帝祭天是他荣登大宝的必经之路,但看到瘫软在柴火堆上的父皇,他还是犹豫了。
“此乃祖制,陛下亦不可违也!”见毅王迟迟不肯下令燃火,急得满头大汗的汪道直又是一番苦劝。
巨大的矛盾仿佛两个不共戴天的武士在毅王慌乱的心中不停地打斗,叫他只顾流泪,不能自已。见再耽搁下去也是徒劳,汪道直便悄悄向何云亭一使眼色。
站在柴火堆旁的何云亭立即会意,稍一转身冲着两名手执火把的太监高声喝道:“燃!”
冲天大火霎时在至武帝身边燃起。空荡的山谷中,被大火烧得通红的柴火伴随着王公大臣们的哭嚎发出滋滋声响。
火中,两眼垂泪的至武帝忍受着巨大的灼热,高声念道:“我自天上来,理应回天去;今以自焚表,皇天后土知;祈速降喜雨,保我大越朝……”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被烈火湮灭。
火熄,几名内侍太监忙将皇帝的骨灰捡出装裹。
擦了擦眼泪,汪道直对几至昏厥毅王说道:“王爷,大礼已毕,贵体要紧。今先皇已去,国不可一日无君,望王爷遵循遗旨,速登大位,主持国丧。”
飘飘忽忽地被架在一石头上坐好,看着草草对自己行了大礼的群臣,毅王悲痛万分。又嚎哭了半晌,他才哽咽道:“皇考丧去,朕方寸已乱。特命宰相汪道直为治丧大臣,全权代表朕主持国丧。御史督察院、六部衙门及各州县官衙俱听其调用,不得有误。”
待众臣领旨,汪道直即命文武百官扶至武帝棺椁回皇寿殿,并在正殿搭设灵堂,供人祭奠,又代毅王传谕请僧道各一班前来超度。
庄重肃穆的皇寿殿内,毅王张若铤钦率皇室宗亲文武群臣在至武帝灵前祭拜。哭嚎半晌,他又下旨将大行皇帝遗诏颁于天下,宣布全国致哀,二十七天内不许演戏作乐。
简王睿王,中元中秋及简王之子张中岳、睿王之女舞阳郡主皆身披重孝,剪去一缕头发,以示哀悼。宫内女子自皇后以下,都摘掉耳环,去掉一切头饰。
正月三十,至武帝梓宫移至帝陵。毅王一路哭泣步送,从东华门缓缓而出。京中自王公大臣官员以下,一律白袍,伏在道左哭送。
下葬当日,又是繁文缛节。一切停当之后,张若铤率百官回朝,筹备登基大典。
登基之日,百官朝贺,山呼万岁。张若铤于皇极殿龙椅上端坐,命总管太监韩德全宣旨:尊至武帝张新古为体天鸿运文肃武睿诚皇帝,庙号章宗;尊刘皇后为母后皇太后,移居福宁宫;册封李王妃为皇后,居坤宁宫;封镇国大将军张中元为皇太子,福康夫人为太子妃,居东宫;封张中秋为襄亲王,剑履上殿,将原毅王府改为襄王府;封汪道直为太师,仍为宰相,统领百官;封国子监祭酒周正儒为太子太师,御史大夫;封兵部司库主事袁辰星为太子太傅,兵部侍郎;封御林军校尉李子雄为太子太保,前将军,御林军副统领;自即日起,改元延兴,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