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话一出,父亲的身形愣住,他摇摇头,像是第一次给了我解释:“不,没有骗你……待时机成熟,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顾昭低头看我,我呆呆地看门外边,眼神停滞着仿佛并没有听见父亲的话,启唇低喃:“我现在不想待在这里……顾昭,带我离开这里。”
“好。”
他低头应着我,我的脑袋微微偏着,眼睛看着父亲,道:“若是父亲心中只有沐画,缺了昀儿对于您来说,大抵也没有什么不可。”
袖袍中的手垂下,低低露出我泛着黑的手腕,一块佩玉也从袖中滑落在地,顾昭疾步往外走,也没有注意到我的东西掉出,我指着地上的佩玉,清凉的声线缓缓道:“沐家的人都有一块佩玉,如今,我的这块便还给你们。”
沐寅脸色一僵,他上前拾起那块佩玉,低声喊了我一句:“沐昀!”
我再也没有看他们,直到顾昭带我走出沐府,我都没有再出言说一句,我听见身后妤欢的哭喊声,也有画画的抽泣声,那么悲伤,那么难过的声线。
说到底,妤欢的确算得上是了解我的人了,她给我下毒,目的只是想护着沈璧,而她说只是要我答应她的条件,便给我解毒,那么我也不会有事,她甚至早就将解药放在身上,而做这一切无非是想在我答应她之后,第一时间给我解药;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前几天与画画发生的事已经足够我千疮百孔,若是放在以前,是,没错,我或许只会将这件事当作一个她不懂事的玩笑,可是有画画在先,她又在后,我根本就无法忽视她对我做的事。
等我看清楚沐寅面上的神色,那是一种痛色,甚至他的眼底都透着丝丝缕缕的怪异,似是嗔怪于我,可又不曾再出口,他一手用力握紧着那块属于他的佩玉;那是他的玉,我的玉和他的玉早就在上次房间里谈话之时互相换了,故而,其实我扔下的也就是沐寅的,并不是我的。
而那时,我也清晰的看见了沐寅的动作很是迅速,他拾起那玉,却没有叫任何人看清,周围的人也都处于呆愣之中,毕竟玉不离身,这不仅仅是一块普通的玉,是一块象征了沐家人的玉,我今日丢下玉,他们当也明白这其中有着何种决裂的意思在里头,他们愣怔着也当是不曾想过会发展至此。
其实,我也没有想过,我质问出声的那句“谁才是你的女儿”,父亲的态度会是默认,这亦是不做声,便亦是疑虑甚重,尤父亲最后挽留,才出口说我才是他的女儿,凡此种种,都预示着太多欲盖弥彰。
可是,我还能选择相信吗?
青黑色的阴雾蔓延到手臂上便有了停下的意思,大抵是服用的解药的缘故,所以这毒也得到了缓解,可是臂上却仍旧源源不断递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这条胳膊已经不是我的了一般,但这痛却远不及心上之痛!
“方才的所有,你都看见了吧……”
我轻声开口询问,方才的一切,我的潜意识告诉我,顾昭是知道的,不若他不会出现的那么及时,那么恰到好处!
“你这几天一直派人跟踪我吧?既然待在暗处,那为什么不多听久一些?这么急跑出来做什么?”
这才是我真正想要问的问题,早在上次春风楼与沈璧发生争执,那场矛盾过后,我就总是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可是也只是盯着,并没有察觉到任何杀气,那便不是刺客,我也就没有多管这件事。
而顾昭听了我的话之后,步子微停,旋即又迈步往前走,我看见的只有他似鬼斧神工般的侧颜,合着月色微霞,淡淡银灰色倾洒下来,直直照向眼前,在地面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一浅一显。
他的眸子里闪着精锐的光,好似我的意图早就被他看的通透,他偏头过来瞧我:“那时候,你是真的想死吗?”
我的眸子一暗,手下意识往袖子探去,却摸了个空,正如心中一样,空了一角:“如若我说,是呢?”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同时沉默了,顾昭当也知道现在不该问我这样的问题,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顿了半晌,我终于轻声询问:“你要带我去哪?”
“顾府。”
我笑了笑,心生百态,大抵我现在已是无家可归,随便去哪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就任由着顾昭抱着我朝着他的府邸走去,此时已然月上高空,路上行人也无甚多,客栈酒楼也都已经打烊,现在的时辰也就唯有青楼这样的地方灯火如昼,弦歌沉醉,笙歌的乐音袅袅飘于空中,似是捏花醉了半生。
可这些声响我都没有心情去听,脑海中的片段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画画手腕上的花形胎记,为什么会和我的一模一样,为何我一提及画画才是父亲的女儿时,她否认的反应那么笃定。
这样一想,脑子却突然有些混沌,究竟我的猜测是否是真?可若真的如父亲所说,那又为什么这么巧合,我和画画的手腕上又恰巧有着这么一个胎记,是巧合还是早就定下的阴谋?我突然不敢想,自己仿佛现在身处一盘棋局之中,而我却不是下棋之人,我甚至不知自己究竟在这局中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夜色美如画,繁星点点,顾昭将我放在床榻之上,我抱着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慢慢地缩成一团,从未有一刻,我会害怕,像现在这样害怕。
“大夫马上会来。”顾昭温声开口。
可是我却已然没有了听他说话的耐性,我翻身将被子盖住了自己,直至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唯有一双眼睛看着外边。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花白着胡子的老者漫步过来,面上是和蔼可亲的,而他在看向我时,面色却突然有了些深色,他上前来将我的被子掀开,一把扯过我的手给我把脉,本是我下意识便想着躲开,可又想起来这里顾昭已经知晓了我是一个女子,那么把不把脉也没有多大的坏处,既然已经暴露,我也不用多加掩藏性别一事了,若是现下还躲着,倒还是显得自己矫情了。
那位老者将我的手腕扯出,他面色沉闷,越是把着脉面上越是沉寂,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见他只是皱着眉,却不说话,我一把将自己的手扯了出来,冷声道:“看不出来,就不用看了。”
老者被我粗暴的动作吓得一抖,面上却没有丝毫尴尬,亦没有任何被我的行为弄出来的惶恐,我挑眉看他,心中也在暗暗地打量他,这人,既然可以淡定如常到这般地步,这其中的气魄和气量也定是不俗的。
“服用过了解药,毒已经解了,稍作休息也就没有什么大碍,至少现在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了……”
老者摸了摸他下巴垂下来的胡子,我缩回手已经迅速放进了被子里,再也没有想拿出来半分的意思,老者见我这样,也没有多勉强,上下打量了我片刻后径直点了点头,随后又反过头去朝着顾昭道:“你第一次带小娃娃回来,还是个暴脾气的,小娃娃长得是挺好的,就是这性子不好,不好。”
我:“……”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眼角余光瞟向老者身后站着的顾昭,他的面上并无什么异色,也无嗔怒,虽按照他平日里的作风来说,他不至于太过残暴,可也绝对不是好说话之人,这老者这么张目无人的态度,他竟然还忍得了?
而这老者对他说的话又是这般随性,我心下一沉,莫不成他们是认识的?而且还很熟?
“墨师父说笑了……”顾昭微微低头,面上是难得一见的恭敬,我的心中越发狐疑,这人,可从来都没有露出恭敬的脸色啊,貌似他对皇帝时的态度都没有这么敬意,而面前这位老者竟然可以得到他如此,我不禁又多看了眼面前的老者。
“不知墨师父所说暂时是什么意思?那毒还没有解吗?那到底还有没有大碍?”
我挑眉,这话中带着些莫名其妙的急躁,若是旁人在场听到他这话都会以为他到底是有多么在乎我似得,我无声笑了笑,偏过头去看着墙,我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我想知道父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还想知道画画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到底为什么,这些年,他要对画画那么疼爱,那么关爱……
“小娃娃好像心情不大好?”老者没有回答顾昭的话,却突然出声对着我开口。
“这不是好像,我心情不好不是摆在了明面上了么?”我扭过头来瞧他,低低道,“老头子也不要管那么多,心里知道就好。”
“哈哈哈哈……”老者怔愣片刻,随即大笑出声,好似都要将眼泪笑出来一样,“脾气虽是不好,但这性子我喜欢!我墨玦活到现在,也是第一次这么跟一个小娃娃斗嘴皮子!”
我:“……”
正待无语间,脑海中突然一个转弯,如电石流火般猛然撞上我,我皱眉看向他:“你说什么?你说你是墨玦?”
第一感觉,那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墨玦是谁?他是当年比沈璧更闻名于世的人物,年少成名,博皇帝另眼相待,受翰林院的老太傅举荐被皇帝受用,仅仅十六岁那年,便已经可以领兵上战场,他胜过无数次的战争却无一败绩;若说他能文能武也不为过,当年他的存在简直是我沐府最大的威胁和阻碍,也是父亲极为忌惮之人,以他的本事,原本他是极有可能与沐家为敌的,只是他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消失匿迹,再也寻不到他的人。
当年他在民间的呼声极高,而沐家却恰恰相反,如果那时候墨玦仍旧在朝为官,说不定现下坐上宰相之位的就不是我姓沐的了,而是他了。
可是就是在那样对我沐家最不利的时候,他却选择了退出朝堂,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但就是这么就发生了,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选择了退隐。
可即便如此,那也不可能是我面前这位老者,他自称他是墨玦,可看他如今这白发苍苍,胡须满垂的样子,也当是耄耋之年,可是依旧时间推算,墨玦现今也应当只到不惑之年,这样看,差距也真是太大了……
我一边打量他,一边看向顾昭,我从来都不知道顾昭还有一个师父,他方才喊老者师父,我也不曾这样注意,顾昭虽然不是他表面上这样表现时的样子,可我探查的资料上,从来都不知道他会有一个墨玦当他的师父,若是当真如此,顾昭为何还会出身贫寒?墨玦又为何偏偏去收了一个在那时候什么都没有的顾昭为徒弟?而若是这件事发生在后来顾昭飞黄腾达之后,那么依照顾昭的性子,他怎么可能还会愿意当墨玦的徒弟?
所以,这老者,定然不是那个我知道的墨玦……人有一个相同的名字也不出奇……这样一想,心里头瞬间就放下了一块石头,可是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