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冷酷的寒冬已毫无保留地降临在人间大地。阴沉沉的天空中,到处都是又低又厚灰蒙蒙的乌云。街路两旁那些光溜溜的树木,好似一个个秃顶的老头儿,在狂风的摧残下将仅存的枯叶无情抛弃。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就是名副其实的严冬。
只是,没有雪。
“爱卿之女在毅王府过得如何?”
英华宫里,至武帝打断面前正在奏事的汪道直,倏然问了这么一句。
“承蒙陛下天恩,毅亲王抬爱,王府上下对小女的关怀可谓是无微不至。”忙放下手中的奏报,汪道直面露感激,毕恭毕敬地回答这没来由的一问。
“嗯,甚好。回门了吗?”
“哦,回陛下,昨日小女和镇国将军一起回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蓦地满面忧愁,至武帝似乎触碰到了内心极为不愿触碰的东西。
“腊月十六。”虽是诧异着皇帝忽然唠起家常里短,可汪道直还是有问必答。
“腊月十六,心头剜肉。朕的大限就要到了……”操起沙哑的嗓音,至武帝满心的悲凉暴露无遗。
汪道直忽然明白过来:腊月十六,也就是说再有十八天,皇帝就要……
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慌忙跪倒:“陛下!”
屏去左右,至武帝的神情异常凝重:“汪爱卿快起来。朕有一事,思来想去,犹豫不决,故想与你商议……”
皇帝要问什么,汪道直心里明镜一般。只剩十八天了,若再不立皇储,大越的前途不堪设想。
“陛下有何事要微臣去做?”虽已起身,可汪道直还是躬身弯腰,不敢抬头去看至武帝。
“汪爱卿,你当了多少年的宰相?”
“皇恩浩荡,臣在任已经八年了。”蓦然浮现出当年殿试上皇帝钦点自己为榜眼时的情景,汪道直的双眼微微湿润起来。
慢慢点了点头,至武帝的声音也不由哽咽:“八年。朕已经当了五十四年的皇帝了。汪爱卿,你说是不是有点长?”
皇帝的话让汪道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要宽慰,但事已至此,再多的好言怕是都难以让皇帝安心了。
“陛下!”空张了半天嘴,他再也说不出一句管用的话。
“唉!”长叹一声,至武帝又自言自语道:“确实太长了,所以老天要收我回去。”
“陛下,臣闻工部已在万寿山筑起高台。灵云道长每三日便去登台作法,他出家多年,想来必是有些道行。再说上苍有知,定能速降雨雪,还请万岁请放宽心。”
像汪道直这番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至武帝这三年来不知听了多少次。
摇了摇头,他脸上连一丝苦笑都再难浮现:“万岁?真的能活一万岁么?人生七十古来稀,朕也到了该走得时候了。汪爱卿,朕问你,朕祭天后,诸王谁可继承大统?”
该问的还是问了。
一阵剧烈的心跳让汪道直又跪在地上。将头深埋在自己怀里,他浑身颤抖:“此乃陛下家事,微臣不敢妄语,万岁可问坤宁宫。”
“咳咳咳!”突然重重咳嗽了几声,至武帝脸色煞白,忙端起几案上的茶盅呷了一口,他才慢慢缓了过来,“睿王文武双全,风流倜傥,颇得皇后中意。卿以为睿王如何?”
睿王?汪道直心中一沉:怎么会是他?册封刘贵妃时,睿王的态度比毅王还要坚决,反应也更为激烈,坤宁宫没理由看中他呀?反倒是简王首鼠两端,既没支持,也没反对。皇后应该看中简王才对。可皇帝却说立睿王,莫非是在有意试探我?
“陛下。”没有更多的时间细细思量,汪道直忙答道:“臣以为睿王不可承继大统。”
“为何?”
“睿亲王虽年近四十,但膝下只有一女。倘若……倘若再有三年大旱,谁来继承睿王?”
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略微沉思了片刻,至武帝又问:“简王有一子,立简王如何?”
连皇帝自己都没拿定主意,看来确实是在试探自己的口风。
“陛下圣明!”
“汪爱卿,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乃将死之人,难道你还不能跟朕说句实话吗?”
至武帝一脸的诚恳似乎打动了汪道直。盯着至武帝那无助的眼神,他忽然忘了自己应该避讳的嫌疑:“陛下,简王之子年仅三岁,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若简王薨殁,一个小小娃娃如何执掌江山?还望陛下三思!”
“这么说只有毅王可以承继大统了?”
至武帝怀疑的口气让汪道直沉默了。英华宫内忽然静得出奇,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吼不时在他和皇帝的耳边划过。
“汪道直!你结党!”眼中突然射出两道寒光,至武帝拍案而起,“毅王是你的亲家,世子是你的女婿。毅王继了位,你就是皇亲国戚。若是将来元儿当了皇帝,你就是国丈!为了你日后位极人臣,成为皇帝的亲家,因此你才力谏朕让毅王登基继统,是也不是?”
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如若自己稍露胆怯,那么这结党营私的罪名在皇帝的心中便坐实了。到头来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恐怕毅王的大计也会就此告终。为今之计,除了放手一搏,让皇帝相信无论如何毅王都是最佳人选,别无他法。
“陛下!”打定主意,汪道直提起一口气涕泪横流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毅王检点,不动声色犬马。二位王子一文一武,均已成年,只需稍加指点,便可治国,此乃天予陛下。想我大越已到危难关头,若再有半分闪失,恐怕社稷不保。微臣一片肺腑之言,绝无半点私心,还望陛下明察!”
“汪爱卿,你起来吧!”盯着泣下沾襟的汪道直许久,凶恶的杀气终在至武帝苍老的脸上慢慢消退,“朕知你一片忠心,望你不要辜负了朕。无论将来谁继承大统,朕都希望你尽心辅佐,好吗?”
起身迎着皇帝哀求的目光,汪道直心中更添悲凉。略一拭去眼角的残泪,他的语气坚定而又凝重:“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