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城。
高华郡主搬来一张座椅坐在走廊下,眯着眼睛看着季承在院子里有模有样的打着拳。屈淮走到她旁边,高华郡主抬眼看看他:“乾州王那边怎么样了?”
屈淮示意下人给自己也搬一张椅子过来,在高华郡主身边坐下:“乾州王不敢明目张胆的违抗圣命。我准备一下,今天就带人找个地方,把这些乾州军带走训练。在这段时间里,乾州的安全由你的南境常驻军负责。”
高华郡主扭转身子面对着屈淮:“意思是说你拍拍屁股带着人跑了,老娘留在这给你处理烂摊子?”
屈淮挑眉:“在我多年以来从军的生涯里,这还真不能算是什么烂摊子。”
“靠。”高华郡主把脚放在椅子上:“老娘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像杨定平那样无私奉献的给你收拾摊子。我警告你啊,看门没问题,你要是再给老娘个什么小惊喜,你信不信老娘咬死你?”
屈淮懒散至极的靠在躺椅上:“没有惊喜,我也累了,懒得折腾他们。只要他们给我方便,我不会做出什么来。”
高华郡主把脚放下去:“是啊,累了,真是累了。对了,乾州王真的那么配合,你就不怕你把人领走了再出点什么事?”
屈淮鄙夷的看了一眼高华郡主:“天高皇帝远,出了这乾州城,都是我说了算。”
高华郡主了然的点点头,她已经有点同情那些乾州军了。这一次可不同于在两州,屈淮一定会更加无所顾忌。而她就在这乾州城好好待一会,让屈淮最起码没有来自于这里的后顾之忧。
屈淮看看季承的拳法,皱皱眉头,说道:“季承也和我走。这一次我训练乾州军,顺便也带上他。平南世子,始终离不开战场,离不开军队。他现在还是太过于年轻,就连拳法,都没有什么气势。”
高华郡主点点头:“到了我们这个时候,拳法反而不应该一味要求气势。但是承儿现在这个状态,还是要靠精气提神。你带他走也好,在军营里待两天,比跟在你我身边的效果更好。”
屈淮站起来指导了季承几个动作,又坐回椅子上:“你的伤怎么样了?”
高华郡主伸手摸摸小腹:“在乾州待一会,应该也能养的差不多了。等到回到南境,我也要准备着重新找找感觉了。太久没有横刀立马,真是想念。”
屈淮道:“长安是个消磨心智的地方,的确不让人喜欢。你好好养伤,最起码日后上马作战,不会因为这个而损伤战力。”
高华郡主嘲讽一笑:“战场上的人,有几个不是死在自己陈年的旧伤上的?我父王平南王虽然不是死在战场上,死因却确确实实是因为战场上的旧伤。有朝一日,也许我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屈淮问道:“你想要这样子的下场吗?”
高华郡主昂首一笑:“老娘的命,最起码也得掌握在老娘自己手上。老娘不想在该死的时候死,老娘要在能死的时候死。就像战马年迈,好的主人会带着他进行最后一次拼尽全力的奔跑,然后让它力竭而亡。只有那些无足轻重的驽马,才会在马槽之中被杀害。”
屈淮道:“能在自己选择的方式中死去,对我们而言是一种幸运。”他看看季承:“你觉得你弟弟能接过平南王府的重担,继续镇守南境吗?”
“说不准。”高华郡主神色复杂的看着季承脸上的汗珠:“我到现在都不敢说我扛得起整个平南王府,哪敢说他呢?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屈淮点点头:“这孩子最近与平民和军营中人接触的多了,你留意着点。他心里有事,你和他谈谈。”
高华郡主一愣,屈淮已经起身走开。高华郡主怒骂:“妈的,谁是谁师父?老娘还要关心思想教育了?”话虽如此,高华郡主还是朝着季承招手:“承儿,你过来。”
季承在高华郡主的示意下坐上屈淮的椅子,向高华郡主问道:“四姐,怎么了?”
高华郡主在椅子上盘起腿看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不明白想知道啊?和四姐说说呗。”
季承犹豫一下,才问道:“四姐,为什么这里和南境和长安都不一样?”
高华郡主翻一个白眼,她就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想要教是真不容易,想要教好是更不容易。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想知道,却没有自己独立而完善的思想。动不动就可以自动进化成十万个为什么,她还不能随随便便三言两语糊弄过去。高华郡主平复一下自己复杂的心情,问季承:“当初你从南境一路走到长安,看到了什么?南境和长安,又有什么不一样?”
季承回想一下,说道:“我从南境一路走到长安,大部分时间都和东穆哥哥和云湘姐姐在一起。也并没有好好的去看一看各地的风土人情。但是长安与南境有什么不同,我是知道的。在长安,我感觉人都是不会笑的。”
高华郡主嗤笑一声:“长安?那是世上最大的欢扬场,那里的人个个都会笑,也个个都不会笑。”
季承奇怪的看着高华郡主,高华郡主问道:“那你这一次跟着我们来的乾州呢?又有什么感觉?”
季承这一次很清楚迅速的回答道:“乾州和长安,和南境都不一样。这些天我跟着师父手下的人到处在乾州城里走来走去,采买东西,收集情报。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共同住在乾州城里,这里的人的生活却可以那么不一样。即便是所有的活都被奴隶包揽了,乾州里的人却依旧在受苦。他们自己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的温饱,他们没有谋生的手段。奴隶在受苦,人民也在受苦。可是当我从乾州城回到这里的时候,就好像是进入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一个新的世界。饥荒与贫穷在这里完全感受不到,奴制的危害没有半点显现。奴隶们虽然没有自由,生命都不自主,却可以活着。而我们更是过的津津有味,我不明白,何以有这样子的差距?”
高华郡主挥手示意留在院子里的奴隶全部出去,她走到季承身边搂住季承的肩膀:“因为你的出身。”
季承抬起眼睛看着她,不明白高华郡主说的是什么意思。高华郡主捏捏他的脸,继续说道:“你是平南世子。你出生的时候可真是够轰动的。从确定你是个男孩起,我们平南王府就好像看到了希望。你的满月酒在南境整整摆了一百天,流水的宴席,宾客的祝贺。甚至就连陛下,都亲自祝贺。你的出身,就意味着你要过怎样都生活。”
高华郡主坐回自己椅子上:“不介意钱的人是因为衣食无忧,你就是这样。你的出身比其余人高贵太多。就算是你不学无术,你背后有平南王府,你也可以富贵一生。但是那些平民就没有这种条件,奴隶更加没有。有些奴隶从一出生起就注定了一生的悲剧。这个你应该也很清楚。”
季承涨红了脸:“我没有不学无术,我看不起这样子的人。但是我们创造奴制,一是为了警告世人王法不可触犯,二是为了让我们人民的生活更加优越。但是现在,就算是奴隶的数量在一些地方已经远超平民的数量,所有的活都不用平民来干,我们的人民却依旧在受苦,这是为了什么?”
高华郡主把脸凑近他:“我没有说你不学无术。贵族的第二代没用的不是没有,但是有用的却更多。从现在来看,你还是值得培养的。奴制之所以会给人民带来痛苦,因为我们的制度,已经过了适用期。”
季承哑口无言的看着高华郡主,他的年龄在那里摆着,眼界资历都不足以与高华郡主相媲美。高华郡主把身体坐直:“奴制在一开始,的确为我大梁创造了不少好的局面。有一段时间,奴隶的买卖甚至成为了我大梁经济的重要来源。但是今时不同于往日。以前大梁的军队四处征战,男人们离家在外,奴隶便起到了耕作之类的作用。而我们打下一座座城池,有些战败者也成为奴隶被我们用来进行交换。在那个时候,我们因为征战而死亡的人数甚至与奴隶的人数是平衡的。但是现在一样吗?我大梁早就成征战之时变为守成之时。奴制的作用也越来越偏离它原本应有的轨道。平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奴隶就算累死也得不到一口饱腹的食物。但是因为牵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想要废除奴制,绝没有那么容易。你自己说,南境若是要废除奴制,从明面上来看,受到冲击最大,影响最大的会是谁?”
季承张了张嘴,无奈的说道:“是我们,平南王府。”
高华郡主把两条腿翘起来:“说的好。奴制盛行不假,但是所有的奴隶,使用权和买卖权都在我们这些封王贵族手里。我们平南王府在大梁,已经算是比较先明的地界。就算是这样,在南境的一些地方,依旧有着你看不到的黑暗。就算是长安,也不是如你所看到的一样。黑暗与光明从来双生,你之所以没有在长安看到那样子的景象,不过是因为你的身份决定了你接触的阶级而已。奴制对于一个地方,一个封王的影响,是你所想象不到的。就算是在南境,奴制也影响着我们的经济。奴制一旦废除,我们所受到的不仅仅是权力上的缩水,更是来自于经济、社会、制度这些地方的多重冲击。所以你也应该明白,为什么废除奴制提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所有人都看到了奴制的弊端,奴制却依旧没有废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