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骨眸中的神情忽而变得凌厉起来,似乎他那苦不堪言的心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而出的。
凌骨道:“在我被自己的亲生父君关去蛮荒三百年后,放我出去的,便是那个人……我父君收养的儿子。”
令九两手微微紧握,听着凌骨说自己的过去,仿若令九也能切身感受到那种无奈和渴望究竟有多么可怕。
说是想求生的欲望是么……说是想得到自己在乎的人的一缕目光是么……
若是稍有差池,这种渴望便会变成那种比恶鬼还要可怕万倍的力量,将所有带着渴望的人,推向深渊。
然后,万劫不复。
令九的视线锁在凌骨面上再也无法移开,这种心情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也有过深刻的体会呢?
令九已经不知道了,但或许在她那不知道的前世中她是切身体会过这种感觉的。这应该如何说才能最为准确地表达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呢?
说是自己已经到了那种连自己的本性究竟是什么都分辨不出的地步了么?令九不知道,不过在这一刻涌入令九脑中的画面却是前几日的那个梦境。
那个她还不曾忘记的梦境。
穿着一袭红衣,手上脸上沾染着鲜血的女子,那个长得与她很像的女子。令九不由得为之一颤,随后便很快回过神来,开口:“凌骨小仙你恨那个抢走你父君的人么?”
凌骨闻言却又是苦笑一声,这一番谈话真的是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给触及到了。原以为自己是再也不会与不相干的人说起自己的过往,可是如今在令九面前,他还是说了。
而有机会将那些深埋在自己心中已久的事情说出来,真的是舒心不少。
凌骨的话语忽然认真了不少:“恨?我为什么要恨那个人?说是他抢走了我的父君?呵……”凌骨的声音忽然沉下不少,那种苦涩的语气真的叫令九听得心疼。
“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同我抢过父君,因为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父君……那个一直被我尊为父君的人,从来没有承认过我,哪怕只有一次。”
那个从不属于自己的父君,别人又何来的争抢一说呢?
令九瞧着凌骨的视线不自觉就暖化一分,像是怜悯一般。这被凌骨看出来,侧首一瞥令九,随后刻意将语气放松几分,开口:“怎么,小令九在可怜我?”
听了这话令九赶紧摇摇头,可却还是瞧着凌骨。
倒不是因为可怜或者怜悯,只是有种莫名的感同身受。但这种感觉的原由实什么令九还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同身受是否与自己那与魔界有关的前世有牵连,所以才什么都不说。
令九不说清楚,凌骨自然也就容易误会。
不过,凌骨倒是也不生气,轻笑一声后道:“小令九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像你这样会觉得我可怜,会怜悯我的人,也不太多呢……”
令九微微点头,觉得自己从来都不被怜悯的这种感觉,令九也莫名觉着熟悉。
这种感觉究竟是自己什么时候体会过的呢……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令九试着去回想,但终究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时候凌骨出言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
凌骨说,在他被自己的亲生父君关去蛮荒三百年后,那个人终于来了。不过却是他从来没想到的一个人。
来的人是浮银。
那时候凌骨在感受到蛮荒中终于多出来了一分活人气息后兴奋不已,日日守在结界口,可等来的却是一身白衣不染尘嚣的浮银。
一身狼狈的他与穿着一身胜雪白裳的浮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一幕凌骨永远都忘不了。似乎自己是一个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中万劫不复的人,而那翩翩来迟的浮银,却像是一个救赎者,是来救赎凌骨的。
凌骨的视线一直盯在前来的浮银面上,浮银的眸光很浅很浅,似乎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再这样被黄沙掩埋,被黑暗所充斥的世界当中,浮银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为这个黑暗沉闷已久的世界带来了第一缕光芒。
蛮荒这种地方没有希望,就像是浮银这次到来一般,给凌骨的只是更加大的绝望。
浮银站在结界外,瞧着结界被一片狼狈不堪的景象,始终都没有出言。
而那身处结界中的凌骨却像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却什么都在渴望的孩子一样,直勾勾地瞧着浮银,还在期盼着浮银或许会带来一些话语给自己。
可,那也终究只是奢望罢了。
凌骨先出言:“是你啊,是我父君有什么话要你来带给我吗?”那时候的凌骨,话语之中已然存在着一缕希望,似乎还在期待着自己能有机会堂堂正正地站去自己父君面前。
可浮银在沉默了一瞬之后,告诉凌骨的是:“妖王让我来放你出去。”
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凌骨便已在结界之中兴奋了数日。浮银离开时告诉凌骨,妖王交代他在结界中好好修行,再过几日便来放他出去。
那时候的凌骨还什么都不知道,也只是抱着这么一重希望听了浮银的话,在结界之中奋力修行。尽管那时候没有人来教他真正的修行究竟是什么。
待在蛮荒地最后几日,凌骨拼命修行。自己走火入魔,自己被灵力反噬,凌骨都没有任何怨言。
而在那最难熬的几天熬过之后,浮银果真如约来接他了。
浮银抬手解开结界,将凌骨放出去。
凌骨异处蛮荒便问浮银:“我父君有没有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他?”
但浮银却是异常冷淡地回答他:“妖王不愿见你,放你出来是有事情要你去做。”
听了这话,凌骨并没有伤心,反倒是内心有些莫名的窃喜。
这是第一次,他的父君愿意相信他,将任务派给他。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父君眼里还不是那么没有用的人呢?
凌骨这样想着,接受了妖王派下来的任务,亦是尽心尽力将所有的事情做好。
从那一次开始,凌骨便走上了杀戮嗜血的道路。
因为他父君,亦是为了他父君。
在出了蛮荒之后凌骨没见到他父君一次,只是不停地接受任务,执行任务,然后不停的受伤,不停的抱有希望,最后不停的失望,可结果还是要自己爬起来从头再来。
就是这样的日子,凌骨从出了蛮荒开始,一直过到今时今日。
直到千百年前妖魔两界便天界彻底封印,他的父君被囚禁在地狱的最底层。可那时候的他逃了出来。
是被浮银带了出来。
浮银说,他是奉了妖王的命令要护他周全。在出了天界封印的那一刻,凌骨哭了。
第一次哭了。在妖界的漫漫百年之中,他受过无数的苦楚,可是这些都没有令他掉下一滴眼泪。
反倒是在被浮银带出天界封印的这一刻,凌骨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
凌骨不恨他的父君,只是怪自己还不够强大,不够无情,还不够资格挑起整个妖界的重担。
从那以后,凌骨真正变得嗜血无道。
凌骨辗转得知这个被他父君收做养子的人的真实身份。
然后,凌骨暴露了浮银的行踪,让他被天界带回。
在得知浮银亦是被自己的亲生父君,天帝,关去一重天后,凌骨第一次感受到什么事快感。
从那以后,凌骨便开始谋划颠覆天界,将妖魔两界重新召出的大计。
整整时隔一百年,凌骨在人间隐藏身份,在人间残忍屠杀了凡人一百年,将自己彻底变得没有感情没有温度之后,他去到一重天。
暴露浮银的身份,让浮银被天帝关去一重天,这是凌骨对浮银的报复。
而在这报复之后,凌骨的复仇大计依然需要浮银的帮助。而凌骨也知道,浮银同样痛恨天界,同样想要帮助妖魔两界复兴。
所以浮银和凌骨两人,实则是在相互利用。
整整数百年,彼此心中,心知肚明。
“那个人也是跟你一样的身世吗?”
凌骨始终没有在令九面前透露出那个人就是浮银,令九没有多问,所以只能用“那个人”这三字来代替。
凌骨的神情忽然一僵,这是事实。是的,浮银与他是同样的身世。
照理说凌骨应该是最能体会到浮银苦楚的人,而浮银也应该是最能对凌骨感同身受的人。
可是他们两人,却始终在彼此伤害着彼此。
就如凌骨故意向天帝暴露复印店额行踪害他被天界抓回。
就像浮银明明是看着凌骨一步步走过那段艰辛的道路却还是要在这一刻,掀开凌骨的伤疤,让他再一次体会到当初自己拿不被当作人来看的猪狗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