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毅王府内外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大门前停满了皇室宗亲及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的马车官轿。前来道贺的王公大臣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头戴爵弁,身穿玄端礼服,胸前佩戴大红花,中元来到堂前献祭。跪拜以后,毅王来至面前训诫:“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勉率以敬,若则有常。”
中元往上叩首:“诺。惟恐不堪。不敢忘命。”
古礼完毕,众小厮丫鬟拥着中元走出王府大门。花轿鼓乐仪仗早已等候在此,见新郎翻身骑上喜马,鼓乐手立刻奏响礼乐。在毅王的注视之下,中元催马而行,仪仗执事紧随其后,前往汪府迎亲。
汪府这边也是热闹非凡,七姑八舅忙个不停。坐在梳妆台前忐忑不安的小娱早已被喜婆丫鬟装扮多时。看着喜服相罩的女儿比待字时艳丽许多,汪道直不禁揉了揉眼睛。来到小娱身边,他朗声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
“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一旁的汪夫人也嘱咐道。
拉住汪道直和汪夫人,想到一会便要离开陪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父母,小娱泫然欲泣:“女儿谨听父母之言,夙夜无衍。”
亦是一番古礼后,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老爷夫人,迎亲队伍到了。”
听到迎亲队伍已到,汪府的人忙出门相迎。见汪道直出来,中元忙止住鼓乐,翻身下马。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将军贤婿快快请起!”伸手搀起中元,汪道直的眼睛乐成一条缝。与宗室结亲,不仅能让女儿一生富贵,自己在朝中也有了靠山。若是皇帝真能将大位传给毅王,那小娱便是皇帝的儿媳,除了皇后,她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假以时日甚至可以位居中宫……
耳边忽来的又一阵鼓乐让他蓦然收起思绪,转身一看,但见两个伴娘一左一右将蒙着红盖头的小娱拥了出来。
两位伴娘走得仔细,一身青色吉服装的小娱更是款动碎步,小心翼翼。虽蒙着盖头,但她知道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郎君就在咫尺之遥看着自己。想到今夜就要投入这个陌生人的怀抱,她心中一慌,脚步也跟着乱了起来。
好容易将新娘带到汪道直身边,两位伴娘不由松了一口气。轻轻将小娱推至中元身前,想到片刻之后便要与女儿分离,汪道直不由唏嘘:“老夫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望贤婿莫要辜负她。”
话音刚落,中元便听到红盖头里传来轻轻的啜泣。看着浓纤得衷,修短合度的新娘,他心头一抖,忙对汪道直正色道:“我对她必爱如珍宝,至死不渝。”
点了点头,汪道直欣然接受这对新人的叩拜道别。
见大礼已毕,睿亲王之女舞阳郡主忙将新娘搀起送入花轿。起身上马,面对如此热闹的场面,中元心中竟无一丝喜悦。无比寂寞的他方才对汪道直的欣然一诺虽不能说是违心,但亦不出自真心。
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既不知容颜相貌,也不知脾气秉性,连能否合得来都不得而知,又怎么能“爱如珍宝,至死不渝”呢?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父王的登基大业而做做样子罢了。
来的路上,自己的心始终惴惴不安。命运夺走了自己的心爱之人,又强加给自己另一个不爱的人。人生在世,为的就是让命运来捉弄的么?
一群童男童女忽然跑至中元马前,唱着歌儿讨赏:“新娘领出门,礼多方才好。此不比平常买卖。十万,绑一起才够!”
眼前孩子们的欢歌笑语似乎与他毫无相干。他忽然觉得成亲的人不是自己,自己仿佛就是一个看客,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愣愣地注视着身边的一切,不悲不喜。
中元虽一动不动,可身边的随从却早有准备。依着规矩,他们在马前撒下几个装有铜钱的红包。铜钱落地之声未绝,那些孩童便匆匆抢过,一哄而散。
中元那茫然无奈的神情让汪道直心中黯然。阅人无数的他隐约感到,马上这个毅王世子看似文弱,可那儒雅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深不可测的心。
莫非他不想娶小娱?果真是如此的话,自己岂不是把宝贝闺女推到了火坑里吗?看着拨马而去的中元,一丝后悔倏地在汪道直心中拂过。
复起的礼乐掩盖了汪道直的一声长叹。中元催马前行,十二名轿夫抬起大红花轿紧跟在后。迎亲队伍穿过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和他们不绝于耳的赞叹缓缓地将新娘抬到毅王府。
花轿刚在府门前落下,李王妃胞姐黎阳夫人便亲自打开轿门请下新娘。笑意盈盈地拉住新娘的手,她把一个苹果交到她手中,意为“平平安安”。随后,睿王妃又上前将一根打成同心结的红绳带交给新郎新娘,意为“永结同心”。
互相牵着红绳,中元与小娱迈步走进王府。
礼堂前,一只火盆和数枚瓦片赫然“拦住”新娘去路。此为验证新娘是否完璧之法。倘若新娘是完壁之身,定会无所顾忌,必能准确地把瓦片实踩踏破,顺利迈过火盆;相反新娘若已破处,必是心惊胆战,定会踩歪或用力不当,如此瓦片必当不破。
笑嘻嘻地在小娱身边耳语了几句,睿王妃便躲到一边。方才还喧嚣繁闹的院子霎时间安静下来。前来贺喜的达官显贵以及他们的子女家眷全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期盼着听到须臾之后那清脆的声响。
睿王妃刚刚的叮嘱让小娱不由一阵脸红。幸好有盖头遮住,不然还不知道自己会有多难堪呢?可前面的瓦片火盆就是自己过门的第一道坎儿,胆颤退却显然是行不通了。来不及多想,她便撩起喜袍,屏气凝神迈过火盆,又将身前瓦片一一踩碎。
喜竹之声的映衬下,众宾朋一阵欢呼。喜婆会意,忙笑意盈盈地将二人引至礼堂。
礼堂内,毅亲王和李王妃高高端坐。见新郎新娘进来,司仪忙高声喊道:“大礼!一拜天地!”
两人旋即转身跪向门外。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
刚站起身,二人却又听司仪高喝:
“二拜高堂!”
二人又复跪倒,对着毅王和李王妃拜了三拜。
“夫妻交拜!”
……
见大礼已成,舞阳郡主便走上前去,将中元和小娱的发髻打散系在一起,梳成一个顶髻,意为“结发”。
诸事完毕,一群人拥着新郎喜娘来到洞房前,但见修整一新的洞房窗户上贴好了大红喜字。门旁夺人二目的朱漆柱上,一对喜联惹人注目。
上联写:白首齐眉鸳鸯比翼。
下联道:青阳启瑞桃李同心。
横批:百年嘉偶。
打开二人顶髻,喜婆推开房门将小娱送了进去。这时,一帮京城官少边起哄边往里闯,惊得喜婆忙把房门关紧。
侧目看了看难掩失望之色没闹成洞房的众家官少,中元淡然一笑:“众位宾朋,兄弟姐妹,今日是我张中元大喜之日,多谢诸位前来捧场道喜,在下不胜感激!”
虽是眼见他面带笑意,可众人听声音却实在听不出这位新郎有哪怕一丝的欣喜。众官少正纳闷之际,忽听一边的中秋出声:“今天是我大哥大婚的日子,王府为各位准备了丰富的宴席,酒肉管够,大家敞开吃喝!这就走!”
这帮富家子弟平日里就互下名帖聚众豪饮,如今自然不会放过如此热闹的机会。轰的发出一声喜喝,众人随着中元中秋来至前厅。
席宴开始,那些借此机会巴结毅王府的朝中大臣纷纷来到毅王和中元席前敬酒。鼓乐骤起,至武帝赏赐的二十名美姬衣着暴露,和着乐曲在院中翩翩起舞。宴席的气氛顿然达到高潮。看着面前舞动腰身的舞女,几个好色的官少张着大嘴,竟然忘了吞咽就要留出的口水。
眼望这一派喜庆祥和,中元的心中倍感悲凉。想起洞房里的那个陌生的女子,他心如刀绞。
玲儿,你知道吗?我也成亲了。可此时的你,却身在西镇,做了刘伯岑的夫人。我多想洞房里面的人是你啊!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难受吗?不,你不知道。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伸手拿过面前满满的一碗酒,他一饮而尽。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玲儿,西镇那漫天的风沙你习惯吗?那样的景色你喜欢吗?
止不住心中的悲凉,他又倒满了一碗,喝了进去。
如此这般喝了几碗,本不胜酒力的他终于支持不住。晃了晃歪歪扭扭身子,他已然睁不开眼。
“快!把将军扶进去!”一把扶住向自己靠来的大哥,中秋忙吩咐道。
几个小厮赶忙过来,架着昏沉的中元朝洞房走去。
看着新郎酒醉离席,一官少凑到中秋近前:“将军怎么喝得这么急?”
“也许是高兴吧!”淡淡地敷衍一句,中秋也为大哥担心起来。虽不确认中元这反常的举动所为何故,但他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是为了那个远嫁西镇的姐姐。
“我看是着急入洞房和新娘子圆房吧?”
“滚蛋!”扭头看了看那一脸坏笑的官少,中秋抬手打了那家伙一下,“喝酒还堵不住你的嘴!”
讪讪地笑了笑,那官少还是一脸的坏意:“中秋,你大哥都成亲了,下一个该轮到你了吧?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你跟哥哥我说说,我一定把她剥得精光推到你床上,嘿嘿嘿!”
“对呀中秋,你看上谁了,跟我们说说啊!”听了那官少的打诨,酒桌上的人也都跟着起哄。
羞得满脸通红,中秋拿起酒碗,假装欲打:“你们几个浑球,今日若不是我大哥成亲,我定把你们打得死去活来。”
“你还是留着力气在床上把你的心上人弄得死去活来吧!”瞧出中秋定不会真打,那官少还是口无遮拦。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全然不顾中秋那红得发烫的脸。
独自闷坐洞房,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小娱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悄悄掀起红盖头的一角,她环望四周。
一缕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进屋内,照得原本就红灿灿的洞房更加耀眼。窗边的花瓮里,一株娇艳的珍珠梅婷婷而立。床对面的八仙桌被一块大红喜布轻轻蒙住,两侧的红椅上,一支喜秤搭在扶手。桌上摆着的一壶喜酒被分列左右的两只酒杯紧紧相拥。
侧目再看另一边,她只见一个金丝楠木制成的大梳妆台敦实地靠在墙下,一面用鹿皮囊套着的雕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赫然摆在上面。
转过头去,她又见一任璎珞穿成的的珠帘挂在门前。又仰起头,她看见自己坐着的檀香木架子床上挂着朱红色的纱帐。殷红的帐幔笼在头顶,让她仿佛置身于红色的海洋。
虽然这里比起自己的闺房要豪华很多,但小娱还是惴惴难安:在父母身边十七年,从未离开过他们半步。可今日父母确实这么狠心,让一群陌生的人把自己抬到这里,一会儿还要和一个陌生人见面、说话,晚上还要……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个不停:唉!这位镇国大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从未见过他,只知道是个书呆子。书呆子怎么能当将军呢?听说不久前他还生了病,大口吐血,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正胡思乱想着,她忽听见门口响动。赶紧把红盖头盖好,屏住呼吸,她竖起耳朵一动也不敢动。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透过朦胧的盖头,她模模糊糊地看见几个人架着新郎走进了洞房。几乎人事不省的新郎被那些人放到椅子上。安顿一番后,那几个人便退了出去。
眼前的情形让小娱大气不敢出,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