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雨被司徒清风的一席话摄去了一半心神,幸得另一半心神还记得今日便是五月十七,乃是她和彦七相约的日子。
她陪着他去干了遭荒唐事儿,不想没偷得半只鸡,倒是徒蚀了一斗米。
今日一去,先不论彦七怎么说,自己的便宜得先找个回来。名声好坏先不谈,然则总不能让她白白刑部走了趟,差点关进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头罢。
这般想着,她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司徒清风,独自一个背上了新得的暮雨剑,去了昔日比斗的隐蔽树林处了。
今日天气说来怪异,刚起时天光烂漫,让人以为是个好天景,可不消多久却变得有些小阴,叠叠暗云恰比霉烂的棉花覆在脑壳顶上,周边又有小风飘过,悠悠荡荡。
柳暮雨如期去了林子里,彦七早已候在那里,抱着剑站在了一株老树上。见她露了面,他一言不发,噌地一声从树上跃下。
柳暮雨见他面色不似以往,竟有了些阴沉色,不由心里起了分警惕意,她稍稍退后一步,右手偷偷抚上了暮雨剑柄。
“你说我拿了你的东西?”柳暮雨皱眉一问。
彦七凤目流转,倏地一改阴沉气息,哈哈大笑声,道:“你不要误会,其实今日我来寻你,是想找个机会再和你切磋一番,又恐你不愿,遂胡编乱造个理由唬你来了,你不会介意罢?”
柳暮雨听完,脸上突然一展怒意,道:“若想切磋,明说便是,何必找理由?我柳暮雨最看不起那些拐弯抹角的人。算了,这件事暂且不提,你可知那件荒唐事给我带了多少麻烦?”
彦七讪讪一笑,面上流出个尴尬的神情,开口道:“此事委屈你了,我得谢你,这是你要的东西。”
语罢,他从衣襟内抽出个薄薄的书册子,扔给了柳暮雨。
柳暮雨一把接过,略略翻了翻,记录的确是苏落凡的生平情史等事,她的脸颊飞过一抹云霞,轻咳了咳,道:“咳咳,这是你欠我的,呃,咱俩干的这件事儿就忘了罢,忘了罢……”
彦七嘴角扬起个古怪笑意,道:“如此甚好,咱们江湖人走得就是个坦荡道儿,我深知你心里定在奇怪那文书是为何物,我也不瞒你,你可知三皇子励王?”
柳暮雨此刻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差不多忘了初来会他时心里的不悦与不满。她攥着那书册子塞进了袖子里,直至耳边响起“励王”二字,这才回过神来,问道:“励王?三皇子,姜励王,军才蔚,群英伏,东治水,西垦荒,民生治,天下同……可是这首打油诗里头的励王?”
彦七在旁眯眼听着,鼻间轻哼了声,可神色却看不出什么好坏来,他道:“想不到,就连你都听过这几句打油诗?”
“那是自然,励王当年去合陇治水时,我远远瞧过一眼,当得上这几句!若他为储君,当是百姓之福。”柳暮雨颇有些敬佩。
三年前,她去合陇历游时,正巧遇上百年难遇的大雨,合陇半处被大水所淹,亏得励王向皇帝请命,亲临合陇治水,疏河道,引水流,架桥修道,终是治好了这纷纷扰扰的大水。
她依稀记得那日,她瞧见,这位尊高的皇子殿下,一袭明蓝长衫,立身高楼之上,眉宇间露出些些忧色,指着面前苍白色的淼淼大水,向身边的随身官员说着什么。
那时她便觉得,励王诚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皇子。
果不其然,水治完不久,便又传出励王西去垦荒,为数万百姓谋了个生存之地,此后便传出这几句三言诗来,她心里觉着甚合甚好。
彦七冷笑声,又道:“那你可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嗯?”柳暮雨面有惑色。
“励王所做这些,表面上看去,甚是个体恤仁慈的好人,可暗地里做过的恶事也不少!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罢了!”彦七说着,手里的剑“嗤”的一声,插进了土里。
柳暮雨不解,听他的语气,观他的神情,怕是励王与他有什么不可解的仇隙,她沉默了会子,道:“励王如何,我心中自有决断,纵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与我也并无干系,你无须这般和我说。这次的文书一案就此为止,你我再不相欠……”
说完,她扭头想离去,可不想彦七一柄长剑却直直刺将过来,她一惊,扭身躲过,同时抽出暮雨剑,格在身前。
“彦七!你这是何意?”她杏眼一瞪,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这彦七了。
彦七轻轻一弹剑身,传出个铮铮剑鸣来,他睨了她一眼,缓道:“今日约你来,不谈其他,只为与你切磋一二……”
“趁人不备,这就是你所说的切磋?”柳暮雨冷言道,“那我便遂你的意,只是记住,今日之后,你我陌路!”
语毕,她舞着冷幽幽的暮雨剑,足下轻动,和一脸闷色的彦七斗在了一起,直至她在他的手臂上轻划了个口子,二人才住了手,退得几丈之远。
柳暮雨漠然望了眼目中仍残留阴云的彦七,收剑入鞘,沉默着走远了。
彦七呆怔着站在原地,心底莫名多了些苦涩与无奈,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这样,励王确实与他有仇隙,但凭他多年的隐忍,本可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可谁知,就因柳暮雨的那一席话,或说就因她对励王赞赏钦佩的态度,使得他极为不满,甚至头脑发热,莫明出了手。
他看了看手臂渗出的猩红血迹,懊恼得一把抓起长剑,砍在了树身上。
今日小阴,风不大也不冷,可吹在彦七的脸上,简直比刀子还要利,比冰锥还要冷。
他今日之所以突然改了口,是因为府里的林叔终于得了那文书的消息,原来是被个花子拾到了。
花子不识字,新近身子骨也差,躺在个破庙里,耳目闭塞。他捡了那文书后,只当是个稀奇玩意儿,藏在了破草堆下头。
林叔率人仔仔细细,来来回回搜了个遍,终于寻到了这要命的东西。
文书已得,彦七本可爽约,可他心里却稀奇地想见见柳家三小姐,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他一想到她说的那句“今日之后,你我陌路”,心头总有些古怪的意味。
他在林子里呆了好久,终是恢复了昔日冷若寒冰的神色,周身上下卷起寒意,消失不见了踪迹。
而柳暮雨则是长吁短叹地回去了柳府,她万没想到彦七居然是这种人品,只怪自己年纪轻轻眼神却不好使,这么大个人在眼前,也能被骗个惨惨淡淡来。
好在,得了苏落凡的书册子,咳咳,还是不枉和彦七这几日的缘分的。
她甫一回府,司徒清风便露出个哀怨的神情寻过来,同时口里叫道:“小雨雨,你支开我是去了哪里?还背着剑?莫不是有仇家寻上门来?哦,我懂了,一定是有恶人来生事,你为了保护我,所以独自去斩掉恶人,我实在是太感动了……”
柳暮雨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不待他将话说罢,急忙运起轻功逃离了这里,徒留下一张错愕的倾国倾城桃花面。
饭后,两人坐在院子的凉亭里,悠闲地捧了茶,慢腾腾地嘬饮着,伴着这小阴的天和小冷的风,却有说不出的融融暖意。
突然,有佳人至,款款动人,姿态袅袅。
原来是柳暮滢,她今日不知怎地,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妆容精致美艳,肌体白皙似玉石,若是天公作美,立时将这阴天变成悬着玉钩的旖旎长夜,说不得会有一些人看花眼,误以为是天上月宫里的仙子临世。
只是诧异的是,她这番装扮做派是为何?只不过下一秒柳暮雨就明白了。
这柳暮滢两颗晶灿灿的眼珠子,瞅都没瞅她一眼,眸子像滴了二斤的勾魂水,晶莹璀璨,直勾勾地盯住了司徒清风的俊脸。
“三妹妹,这是谁人家的公子,你也不向我介绍一番?”娇柔的嗓音传来。
柳暮雨有丝丝惊讶,扭头瞥了一眼司徒清风,却发现此人坐在石凳上,不知何时已经摆出来一副深有涵养的贵公子姿态,同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让人乍一见便惊为一尊谪仙。
柳暮雨不禁哼了声,随意说了句:“哦,天凌山庄的少庄主,没见过什么世面……”
柳暮滢却不以为然,咯咯一笑,一双秋水眸子不住地在司徒清风身上流转,柳暮雨看得一身鸡皮疙瘩,匆匆找了个借口跑远了。
而司徒清风一张俊脸上却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得意笑意来,心想着,想来,这丫头还是在意自己的。
似乎已经印证了什么,他对着盈盈坐下的柳暮滢报以和煦的笑容来,而后迅速离去。
见心中的如意人儿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上一句,柳暮滢坐在石凳上,恨恨地绞着手帕,又是叹气,又是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