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stoFood西餐厅优雅的隔断单间中,一位褐色头发黑色眼睛高鼻梁的帅气小伙子坐在皇甫玲的对面,他带着迷人的微笑,笑容中还有几分拘谨。
“皇甫老师,您好。”小伙子主动问候皇甫玲。
“李麦克,你好。”
然后,两人保持了约两分钟的沉默。
小伙子李麦克是中美混血儿,他现在是BJ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皇甫玲是他的导师。
半年前,李麦克第一次主动约皇甫玲,他对皇甫玲的性感迷人如痴如醉。
皇甫玲初时有些愤怒,“师生恋”这在中国大约尚未普及,但同时,面对李麦克发自内心的,单纯的态度,皇甫玲也因此有几分窃喜,那是对一个中年女人外貌气质的肯定。
在这半年中,李麦克不止一次约皇甫玲,但都被皇甫玲委婉的拒绝了。
直到今天,皇甫玲不知为何的拨通了李麦克的电话。
年纪至多二十五岁的混血儿李麦克率先开口问道:“皇甫老师,今天您为什么愿意约我出来呢?”
一口流利的汉语。不过,他似有意似无意的将“约”字说的很轻。
皇甫玲倒是很“潇洒”,她若无其事的回答:“也没什么,今天我正好有空,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单独给你补习功课吗?”
小伙子受宠若惊:“谢谢您,老师。”
“你最近在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尽管提出来吧。”
李麦克保持着他迷人的微笑,说:“皇甫老师,我觉得中国历史太迷人了,她历尽沧桑,但魅力依旧,她就像是一杯醇香的美酒,令人心醉。”
皇甫玲听着颇富弦外之音的话,微微一笑,说:“小伙子,老师现在问你的是具体问题,可不是来听你向我感慨的。”
“对不起,具体问题嘛,我想我对曹操的两个儿子的关系比较感兴趣。”
“你是指曹丕曹植兄弟?”
“正是。”
“怎么,你又问什么疑问吗?”
“皇甫老师,您觉得‘七步成诗’这个典故是真的吗?”
皇甫玲喝了一口咖啡,回答说:“当然,虽然这典故不是出自《三国志》正典,但它的出处《世语新说》记载的虽多为民间传说,但也是颇具价值的史料,联系曹氏兄弟的夺嫡斗争,以及曹丕多疑的性格,这个故事与真实历史有所出入,但多半也是可信的。这是我的观点。”
“嗯,不愧是老师,与我的看法一致。不过也正是因此我有了一个疑问,同样出自《世语新说》的还有一个典故,说的是曹植暗恋他的嫂子,也就是曹丕的妻子甄妃。《世语》有鼻子有眼的说,曹丕将甄妃的枕头给曹植看,曹植激动的当着哥哥的面哭了起来。老师,您觉得这个记载靠谱吗?”流利的汉语,准确的用词,若不看其人,你会认为说话的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皇甫玲笑了笑,说:“麦克,你对中国历史的掌握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中国人,对于这个典故我想多半的中国人都未必知道吧。是啊,这个记载也是出自《世语新说》,但是,裴松之(为《三国志》做注的史学家)已经批驳了这种观点,他认为这个事情是子虚乌有的,我赞同裴氏的观点,这个记载不靠谱。”
“可是老师,中国有句老话加‘无风不起浪’,曹氏兄弟之间到底没有没有三角恋的关系呢?这其实是我最好奇的地方。”
“麦克,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虽然民间传说曹植创作《洛神赋》是为了缅怀甄妃,但这毕竟只是稗官野史,不足为信啊。”
“不,老师,我的疑问是来自正典《三国志》。”
“哦?说来听听。”
“老师应该知道,甄姬原本是袁绍之子袁熙的妻子,她是在曹操攻占邺城以后被曹丕霸占的。”
“是。”
“同时,甄姬还是曹丕之子,魏明帝曹睿的生母。”
“对。”
“好,问题来了。《三国志》记载曹丕的儿子曹睿死亡时间是景初三年,也就是公元239年,同时明文记载他活了‘三十六岁’。往前推三十六年,就是曹睿的生年,建安九年,即公元204年。然而,曹睿的亲生母亲甄姬却是在建安九年八月才被曹丕纳为妻室,曹丕又如何能使甄姬在建安九年就生出曹睿呢?”
皇甫玲撅起性感的厚嘴唇,摇着头,笑着说:“想不到啊,你读书还是蛮仔细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在问历史上一段著名的公案,就是魏明帝曹睿的身世之谜,对不对?”
“啊?公案?这么说这个问题早就有人提到了?”李麦克一脸意外。
“当然,历史上对此提出疑问的人多了。不过呢,小伙子,我告诉你,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啊,老师,快告诉我吧。”
“你想问的是,曹睿的身世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是曹丕亲生,而是甄妃的前夫袁熙的儿子,换句话说,曹睿不是曹氏血脉,而是袁氏后裔,对不对?”
皇甫玲和李麦克谈论的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桩公案,魏明帝曹睿身世之谜。汉建安九年,曹操击败袁绍之后,俘获了大量的袁氏家属,其中就包括袁绍次子袁熙的妻子甄妃。跟随父亲出征的曹丕见到了甄妃,立刻被其吸引,请求曹操将其赐给自己,曹操答应了。于是,曹丕就娶了甄妃,并生了后来的魏明帝曹睿。但是,关于曹睿的身世却产生了疑问,最具权威的历史典籍《三国志》在记载曹睿生卒年的时候出现了差错,一向以严谨著称的《三国志》堂而皇之的记载着曹睿是三十六岁死的。可向前推三十六年却发现那一年曹丕才刚刚得到甄姬,怀胎生育的时间根本对不上。于是,后世之人便开始大胆猜测,是不是甄妃在嫁给曹丕之前就已经怀孕,因此曹睿非曹氏嫡出,实际是袁氏后裔?《三国志》作者陈寿是晋代人,晋以曹魏为正统,往往为尊者讳,是否陈寿在翻阅典籍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秘密,但又无法明写,因此留下这个暗藏的线索,好让后人追寻发现。
对此,历史上有过一番争论。皇甫玲作为BJ大学历史系的教授,自然知道这桩公案。
皇甫玲对李麦克说:“麦克。对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已经有人进行了深刻的分析,《三国志》那个‘三十六岁’,极有可能是繁体‘叁’字的误抄,因为“三”字第一笔为一横,误看作“一点”是极有可能的,第二笔为与“六”字第二笔同,而第三笔又是一横,误看作“两点”也是有可能的,也就是说,其实曹睿真正的寿命死三十三岁。以曹丕狡诈的性格,假如曹睿是袁熙的孩子,他一定会察觉的,所以曹睿不是袁熙的孩子,而确实是曹氏后裔。”
李麦克听罢,用手凭空在桌面上画着繁体的‘叁’字,比划半天,他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大拇指,赞道:“这个思路确实很独特,老师您太厉害了。”
皇甫玲略显自豪的微微昂了昂头,说:“要不然我怎么做你的老师呢?”
“不过。”李麦克面带疑惑,话锋一转,说:“不过我的意思不是指曹睿是袁熙的儿子,我猜想曹睿确实是曹氏后裔,但他的父亲仍旧不是曹丕。”
“啊?这个观点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说说你的看法。”皇甫玲对面前这个年轻学生的问题颇感兴趣。
“有没有这种可能,曹睿其实是曹植的儿子。”李麦克严肃而认真的说:“曹植在曹丕遇到甄妃之前就遇到了她,俩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结果没想到曹丕横插一腿,导致两人无法在一起,而曹睿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这样一来,前面关于曹丕曹植兄弟的矛盾也就可以解决了,俩人之间除了是政治竞争的对手,同时也是情敌。曹丕后来给曹植看甄妃的枕头,这件事恐怕也不是完全瞎编。后来曹植写的《洛神赋》原名叫《感宓赋》,而甄姬本姓就是宓,难道是巧合?曹睿看到这首诗,立刻下令命曹植将名字改掉,这又是为什么?曹植在和曹丕的夺嫡斗争中十分消极,简直就是故意将王位让给了曹丕,这令人很不解,可如果曹植知道最有可能继承曹丕王位的儿子是自己的亲骨肉,那么他让位给曹丕的动机就不难理解了。据此几点,我猜测,曹睿其实是曹植的儿子,是曹植和甄妃所生。”
皇甫玲目瞪口呆的看着李麦克,片刻之后,爆发出一阵大笑。皇甫玲单手掩口,笑的前仰后合,丰满的胸脯在她剧烈的笑声下微微颤抖,看的李麦克目眩神驰。
“老师,你怎么了?”
笑了许久,皇甫玲才逐渐安静下来,她用无奈而又嘲讽的语气对李麦克说:“麦克,你刚才的笑话太好笑了。”
“啊?可笑吗?”
“呵呵,相当可笑。你知道曹睿出生的时候曹植多大吗?”
“多大?”
皇甫玲用食指在空中写阿拉伯数字:“十二岁。”
“啊……。”
“再往前一年,曹植不过十一岁,怎么生曹睿?哈哈哈?”皇甫玲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麦克皱了皱眉,依旧很认真的问:“十二岁?那么甄姬生曹睿的时候是多大呢?”
“若按曹睿三十六岁算,甄姬生他时是二十一岁。”皇甫玲娴熟的回答。
“哦。相差近十岁。”李麦克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原来曹植喜欢大姐姐啊。”
皇甫玲忽然发觉这句话似有所指。
紧接着,李麦克坏笑说着对皇甫玲说:“其实曹丕也比甄妃小了好几岁呢。”
曹丕比甄姬小四岁。
皇甫玲终于明白了。
李麦克这小子对这段历史早就烂熟于兄,他绕着弯子和自己聊了这么久原来就是为了表达“姐弟恋”这个概念。
看着李麦克那双迷人的褐色眼睛,皇甫玲脸颊不由自主的绯红起来。
她感到自己心跳加速。这是年轻时和丈夫在一起时才有的一种久违的感觉。
皇甫玲笑意全无,她沉默了,双眼茫然,有些出神。
咖啡厅中响起了柔曼的轻音乐《kisstherain》。
昏暗的灯光下,李麦克的手在桌子上缓缓挪向皇甫玲的手。
忽然,皇甫玲将手抽了回来。
“李麦克,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皇甫玲仍旧有些出神,她忽然提出这个问题。
“呃……”李麦克愣了一下,然后尴尬的笑了笑,问:“老师,你是指哪一方面?”
“没有特指,你随意说吧,可以对我的这个人进行全方位评价,没关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
李麦克发觉今天的皇甫玲与平时大不相同。他耸了耸肩,眼睛夸张的睁大,然后说:“我应该对您说过吧,您是一位迷人的女人,虽然您比我大十多岁,但我想您在我心中就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不知道是皇甫玲对于这种西方式的赞美毫不介意,还是心不在焉,她并没有抵触李麦克那种在中国人看来叛经离道的言论。她的眼神依旧有些迷离,说:“不,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我想问的是我这个人的脾气、性格、情商……还有成熟度等等等等,是这一类的。”
“您是指人格道德吧?”李麦克瞬间就从皇甫玲语无伦次的话总结出了中心思想。
“对,是这个意思。”皇甫玲一直认为李麦克是一个心思缜密,思维敏捷的人,这一点更多的是遗传了他的中国母亲的基因。
忽然,皇甫玲发觉,自己今天找李麦克多半就是因为相信李麦克的这种能力。“麦克,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好人呢?”
李麦克轻轻叹了口气,说:“西方人不喜欢用道德衡量一切。西方人相信人性本恶,每个人从出生就有原罪,因此他们用法律约束人。但中国却似乎相反,中国人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更愿意用道德评判一个人。其实我觉得,皇甫老师您没有必要纠结这些,毕竟绝对的好人是不存在的,只要是人就有欲望,就有罪的一面。”
李麦克并没有将“西方”称为我们,也没有将“中国”称为你们,他特殊的身份造就了他相对客观的态度。
但皇甫玲对李麦克的开导并不买账,她轻抚了一下长发,说:“这些我都懂,我想知道的是具体的我。请你说吧,我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
李麦克犹豫了一下,问:“老师,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纠结于这个问题吗?”
“这个你别管,你只管回答我就是了。”皇甫玲作为老师严厉的一面展露无遗,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李麦克被迫回答:“这个恐怕不好评价,怎么说呢,我的感觉,老师是一个外表热情,内里忧郁的女人。”
一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皇甫玲心中一悸,险些哭出来。
李麦克再次伸出手,说:“老师,我对您……。”
皇甫玲忽然开口,打断了李麦克的话,她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说罢,她站起身,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