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竫曾经在江苑一本书的扉页,看到江苑端丽的笔迹,记载了一段话。
那段话大体意思是:我常常有一种大限将至的惶恐,生如夏花,绚烂短暂。我想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做好一切事情,我极力想证明自己存在过、盛放过,哪怕凋零也可以大声地说:“我来人间的这一遭没有白活。”
时竫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这段话透着苍凉,挥洒着浓浓的无奈和悲哀。这让时竫对江苑的过往,更产生了深厚的好奇。
可是,江苑从来不主动透露给自己一丝的个人信息,这让时竫觉得,江苑和自己有着隔阂,起码她对自己还不够信任吧。
镇上热闹的捕鱼庙会结束,江苑和时竫从镇上满载而归,带回几大桶新鲜的鱼。
时妈妈看着满满几桶鲜鱼,喜上眉梢。她喜滋滋地说,今年一准是个好年景,捕的鱼也比往年多。
她每天乐呵呵忙着收拾那些鱼,还拿江苑不当外人似的,指使着她干这干那。
这么多鱼,三个人一天两天是吃不完的。
时竫打了电话给陈姐夫妇,让他们来拿鱼。
陈姐电话里连连道谢,下半晌就到了,喜滋滋拎了半桶鱼走了。
留了些当前吃的,时竫妈妈把吃不完的那些鱼,掏净了内脏,洗净,撒上盐巴,用铁丝穿成长串,悬挂在院子里,让山风劲吹,直至风干成鱼干。
这样加工过鱼的,可以一直吃到来年春天。
江苑每天给时妈妈帮忙,搞得自己整天一身鱼腥味,她却一点没表现出嫌弃和埋怨,反而充满兴趣,干得很带劲。
她看着那些鱼在风中荡来荡去,心中充满了收获的满足。
忙完了,闲下来,江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那天,自己准备要离开的时候,时竫说车子有点毛病,可他们一行人去镇上,再一同返回,也没见车子有什么问题。
她觉得奇怪,但也没好意思问时竫。
江苑离开的事,没人再提及,她自己好像也是忘记了一般。
这天傍晚时分,暮色四合,时竫家里又接待了一位背包客。
来者是位男士,他是江苑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碰到的。他把江苑当成本地人,问她能不能讨杯水喝,江苑就自作主张,带他来到时竫家的院落里。
来客长得还算帅气,很健谈,看得出,他是个性情中人。他对时竫家这栋很有年代感的旧房子很感兴趣,用相机嘁哩喀喳拍了一通。
“介意我发到网上么?”来客问时竫。
时竫笑着摇摇头。
时竫妈妈对所有光顾自己家的人,都是笑脸相迎。招待来客吃了晚饭。
晚饭后,时妈妈进屋去了,江苑和背包客坐在院子里闲谈。
闲谈中,江苑得知,他们竟然来自同一个城市,高兴之余,自然是倍觉亲切。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人距离感顿消,一时间找到了许多共同话题。
或许是因为同为背包客的经历,他们聊得很投机、很愉快。话题越聊越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依然谈兴不减。
秋虫呢哝,江苑困意袭来。
时妈妈早已入睡了。
时竫一般在晚饭后,就一头扎进工作室,很少出来。
今晚,江苑发现他鲜有的例外。
时竫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凳子上,听着他们的谈话,刚开始还参与谈话,渐渐那两个人越聊越热络,聊的话题也很发散。聊到热烈忘情处,两个人甚至旁若无人,完全忽略了还有他这个大活人在旁边。
时竫默默注视着谈笑风生的江苑,他记忆中的江苑从没如此健谈过。
记忆中,她总是微笑着,很安静,话很少。
今晚的她很热情,也许是见到家乡人的缘故,话也多。
这是另一个他不熟知的江苑,陌生而遥远的。
时竫听着两人的谈话,沉默不语。
他们谈的,是他不熟知的,有的甚至是未曾涉及过的领域,是遥远而陌生的。
聊起下一旅程,江苑说这几日就准备返家了。
老乡听说时竫车子有点状况,一时走不了,立刻热情地自告奋勇,说明天他可以让他的朋友来送江苑去车站,保证安全送到。
江苑眼睛一亮,问:“可以吗?”
“没问题,那是大学里睡我上铺的兄弟。我们那个宿舍,只有他毕业后回了原籍,是我铁哥们,这点小忙,不在话下,你放心。”老乡豪爽地说。
江苑真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轻轻松松,迎刃而解。
这时,坐在微光里,透明人一般,一直不发一语的时竫忽然插话说:“不必,明天我刚好去城里办事,我送她去车站就好,不麻烦你了。”
那语气仿佛说,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连来客都惊异地觉察出了他语气中的尖锐,有点莫名其妙,理智地选择了沉默。来客或许感觉到,自己还在人家一亩三分地上,再说,听时竫的口气,他还摸不清江苑和这个男孩之间的关系。
但是再怎么看,来客都觉得,他们好像比租客与房东的关系更近一层。
“车子修好了?”江苑这才发现时竫还在。
他坐在光影里,有点落寞,像个虚幻的影子。
“嗯------好了。”时竫含糊地回答。
江苑总觉得时竫有点怪怪的,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纳闷地摇摇头。
可是,江苑第二日还是没有走成。
原因是,第二天,等时竫开车载着江苑,紧赶慢赶,赶到来世城时,他们失望地发现,驶往呼市的最后一班列车,已经开走半个钟头了。
江苑有点疑惑说:“时竫,我怎么觉得,我们今天走了那么长时间?你不会一时迷糊走错了路吧?”
时竫说:“没有错,就是那条路。”
江苑有点沮丧,来时的路上自己在车上睡着了,醒来时看看窗外,感觉时竫并没开多远,当时还有点奇怪。
反观时竫,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亦或有点阴谋得逞的兴奋。
江苑不愿意再来回折腾,表示,可以在附近找家小旅馆住下,明日再赶车走。
时竫却抓着她的背包不松手,说这里的小旅馆不干净,安全也没有保证,还是先回家,明日一定会准点送她到这里。
回去的路程依然山高水长,因为不像去时那样赶路,时竫就很悠闲地边开车边放音乐。
路途太遥远,江苑听着歌,又睡着了。
睡梦中的她,自然不知道时竫走的是否是来时的路。
很多年后,当某人熟悉了这个地方,发现这家伙当年载自己赶列车时,竟然是绕了个大圈的,要是能赶上车才怪!
某人痛打耍花招的家伙一顿,那家伙边笑躲便告饶。
回时竫家必要经过来世镇。
他们到达小镇时,天色已晚,但小镇灯光闪耀,依然很热闹。
这里是北方边陲,南北商贾云集之处,北方少数民族聚集之地。
人们操各种方言,着各色服装,但却很和谐,和平相处。江苑觉得这里人才真正是海纳百川,不似自己的家乡,对外来人有点排外情绪。
来世镇中心位置的大广场上,老人们扎堆闲聊,孩子们追逐嬉戏,阿姨大妈们有的唱有的跳。
不得不惊叹广场舞的普及之广,据说中国大妈的广场舞已经舞到了国外的每个有中国人的角落,连这么遥远偏僻的小镇都涌动着跳舞热潮,每天有大批人参与。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大都神态平和从容,似乎生活地很是满足、悠闲、充实。笑容充盈在脸上,是很自然的流露,而非需要时的假面具,更非大都市商业化的经过培训的笑容。
江苑已经醒了。
时竫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跑去给江苑买了点吃的。
江苑也真是饿了,没虚假客套,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时竫说先吃点垫垫肚子,妈妈准备了晚饭,回家再吃点。
江苑被这里闲适和谐的气氛感染,由衷地对时竫感叹说:“真想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大城市的人们,脚步永远匆匆,像被人追赶着,无法像这里人们这样气定神闲。”
“既然这么喜欢这里,那你就不要走,留下来就好了。”时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真想留下,但是不行啊!”江苑苦涩地笑笑。
“为什么?真想留下来,就不需要那么多理由。”时竫正色道。
“我留下来,住哪里?在这里买个房子?我总不能一辈子住你家里!”江苑笑说。
“只要你愿意,就把我家当成自己的家,住多久都没人撵你。”时竫认真地说,言辞很恳切。
江苑只当这是客气话,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但时竫抓住刚才的话题不放,发动车子,边旋转着方向盘边问:“为什么现在这么着急回去?回去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没有,只是出来久了,想回家看看。”江苑敷衍道,她不想深谈这个话题。
“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么?”时竫目视前方问。
“什么?”
“你,有自己的家庭么?”时竫问这句话有点小心翼翼,也有点害怕。
他怕江苑不高兴别人问自己的私事,也怕听到自己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过了很久,久得时竫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有过。”江苑还是回答了。
时竫没有再问什么,心一下子跌落谷底,很失落,手脚都感觉冰凉,凉的都有点麻木。
两人很久很久都没再说话,仿佛累了。
她有自己的家庭,说不定还有自己可爱的孩子,她如此优秀,丈夫应该也不差。
他们一家一定很幸福。
她独自一人出来这么久,是不是跟老公吵架了?现在急着回去,是不是矛盾解决了,两人冰释前嫌言归于好了?
时竫脑子里很乱,乱七八糟都是些奇怪的想法,脑补了很多江苑幸福生活的画面,他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大脑地飞速运转了。
时竫此后再没说话,专注地开车。
夜色之中,他把车开得飞快,江苑看见他冷峻的侧脸,他脸色似乎很差,因为车内灯光幽暗不明,时竫脸上细微的表情无法看清。
但江苑从两人之间传递的压抑气场中,分明感觉到时竫情绪的低落。
江苑只好静静地坐着,也不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