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浓浓的雾降临大地。经过秋风修剪后的残杨败柳在朦朦雾气的笼罩下倏然变得清亮静穆,仪态可人。
毅王府前,一辆马车由远而近停在正门。车帘撩动,一七尺身长,穿着一身紫色蟒袍,头戴展角幞头的人踩着小几从车上飘然而下。
门上的人眼尖,看到来人下车,忙赶过来施礼:“给简亲王请安!”
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简亲王张若铏并未太多理会,径直走入王府。甫踏进后宅,他迎面碰上李王妃。
“嫂子!”略微一笑,他躬身一礼。
“四弟来了!”看着风尘仆仆平日并不时常走动的简王,李王妃先是一愣,而后又马上换作笑盈的面孔。
“嫂子,三哥呢?”并未停下脚步,简王不请自入地朝着毅王的卧房走去。
紧跟在后,李王妃隐约感到简王无事不来,今日朝堂上必有大事发生。转了转眼睛,她暗自留心:“我家王爷偶感风寒,今日向父皇告假,早朝都没去,这会儿正在屋里躺着呢。四弟这是下朝了?”
似乎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简王面色焦急,甚至来不及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便来到卧房门前。
“不回府去陪你的娇妻美妾,来我这有事?”虽是快步跟着,但李王妃还是被大步流星的简王落在后面。
“哎呀我的嫂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诨。”总算停了下来,简王一回身却是眉头紧锁。
“出什么事了?”
“铭弟和父皇吵起来了。”
这个消息的确让李王妃大吃一惊。伸手挡了挡口鼻,她的神色也慌张起来:“出事了么?”
“唉!一言难尽。”苦叹一声,简王推门而入。
正在躺椅上眯着,忽听见脚步声响,毅王便一睁眼,见是简王和李王妃站在自己面前,便说道:“不过是发点小热,你怎么还亲自来探望了?”
露出一脸苦笑,简王无心关切兄长的微恙,眉宇间的急色仿佛让人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三哥啊!你现在还只是小热,等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就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好似被简王的神情言语惊住,毅王不由微微坐直了身子:“你这是什么话?”
回首看了看同是惊疑的李王妃,简王正色道:“今日早朝,礼部尚书何云亭仨鼻子眼多出这口气儿,竟上奏父皇,要封承恩宫的那位为皇后。”
“啊?”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让毅王和李王妃不禁惊慌失色。自从东西二镇平乱还朝,毅王就一直盘算着至武帝究竟会给刘家何等的恩宠。加官进爵自不用说,就连刘伯岑那小崽子被封子爵将军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旁事不计,他唯独担心的就是承恩宫里的那个老妪。这个卖弄风骚的残花败柳会不会借此机会水涨船高呢?
看着让自己担忧的事情终成现实,顾不得难受的身子,毅王一下子从躺椅上站起来。盯着被自己这一举动惊住的简王,他瞪大了眼睛,急声道:“果有此事?父皇怎么说?”
又是一声长叹,简王把头扭向一边:“父皇……准了……”
“什么?”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毅王原本微红的面旁此时竟已发烫,“那铭弟呢?他在哪儿?”
“散朝之后,他到了英华宫,要父皇收回成命,父皇不听,训斥了他几句。他据理力争,跟父皇吵了起来。我在外面听得清楚,便想请三哥进宫一同规劝父皇。”
想起狗拿耗子的何云亭,毅王眼中冒火。沉着的脸抽出了几下,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这个何云亭!有朝一日我必让他好看!”
“三哥啊!现在不是发狠的时候。你这就和我进宫,苦劝父皇。”
“好!”
随即命人朝服伺候,毅王穿戴整齐就要出门。怕丈夫出去见了风着凉,李王妃忙拦道:“王爷,你现在发热,等病好了再去吧!”
“等我病好了,这大越就姓刘了!”恶狠狠地瞪了发妻一眼,毅王匆匆而去。
英华宫内,紧张的气氛让宫女太监小心翼翼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至武帝张新古靠在龙椅上,脸色铁青。屋内一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面如冠玉,身穿蟒袍,手捧展角幞头,气呼呼地站在一旁。
“皇上,毅王和简王求见。”
听了韩德全的通禀,至武帝一声冷笑,对屋内那人道:“小铭,你们串通好了要一起劝朕吗?”
“父皇……”
动了动嘴角,戴上幞头,睿王还想再申辩几句却被至武帝摆手拦住。
将二王引进,看了看屋中剑拔弩张的父子三人,韩德全知趣地让太监宫女跟着自己退了出去。
见大礼已毕,端起龙案的茶杯,打开茶盖轻轻拂着水面上茶叶,若有所思的至武帝并没有喝。
“你不是染上风寒了吗?怎么又来了?”看着站在最前面的毅王,至武帝的脸色异常难看。
“父皇!”看了看至武帝阴沉的脸,有些胆怯的毅王虽是抽搐了一下面孔,可还是朗声道:“事关重大,儿臣冒死进谏。”
“事关重大?什么事啊?”
“父皇!儿臣以为,不能册封刘贵妃为皇后。”
“何故?”至武帝的声音同他的面容一样,都是冰冰冷冷的。
侧目和身旁的简王对视了一眼,毅王的底气似乎一下又足了。扶了扶幞头,他苦劝道:“儿臣以为,父皇对刘贵妃一家过于优待,刘郁炳列土封疆于前,刘伯岑加官进爵在后,今又要将贵妃娘娘晋封为皇后,儿臣怕……”
“怕什么?”
抬起眼皮向上看了看,见至武帝面沉似水地盯着自己,慌乱中的毅王急忙错开目光:“儿臣怕……外戚专权……”
“儿臣所见与三哥略同。”此时站在一旁的睿王也扬声道。
啪!
一个茶杯忽然摔在地上。几枚碎片从领口落进了毅王的衣内。虽被扎得生疼,可毅王还是一动不动。
“三个混账东西!”怒视下面的三个儿子,至武帝的脸涨得通红,颤抖着抬起胳膊,他起身指着三人痛骂,“枉我白生你们三个畜生!试想你们哪个身边没有几房娇妻美妾!朕年过古稀,身旁就这么一个贴心的,你们还处处容不得她。此番剿灭流寇,西镇难道无功?刘伯岑刀斩匪首罗玉章,就不该受封吗?”
见父皇动怒,三人忙跪倒在地。皱了皱眉毛,睿王又激动起来:“父皇,贵妃娘娘入宫前已成婚生子,按我大越祖制,再嫁之妇不得封为嫔妃。现父皇封她为皇贵妃已然越制,断无再晋皇后之礼。”
虽对刘贵妃的宠爱已让至武帝昏了头,可睿王的言之凿凿还是让他无可辩驳。遇旱而焚是祖制,不可愈礼也是祖制。祖制!祖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祖制让自己处处掣肘?
心已悲凉,虽还怒容满面,可那苍老的声音却明显带着哀求了:“逆子……全是逆子……大越已经两年多不下雨,再有三个月朕就要自焚祭天了,你们就不能让朕再过几天安稳日子吗?”
一席话说得毅王三人无不落泪。一直没说话的简王见此情景忙解围道:“父皇息怒,龙体要紧。儿臣知错了。”
方才的动怒似乎让年老体衰的至武帝费劲力气。复坐到龙椅上,他茫然叹了口气:“朕累了,尔等跪安吧。”
擦干眼角的残泪,简王和睿王起身施礼,而毅王却仍跪在地上。心中的不屈似乎让他不甘心眼前的情势。
附身在毅王耳边,简王低声地说道:“三哥,走吧!事已至此,我等也是无力回天了。”
简王的话使得毅王不由一声长叹。极不情愿地站起来,他也打了个拱手,转身走出英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