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依山,几抹悲凉。
听小楠说中元清醒过来,又进了食,李王妃十分高兴,心中也踏实了许多。吃过晚饭,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她来到中元的卧房。
也许是儿子大安的消息让李王妃心情舒畅,刚踏进屋子,墙角那几株新进的木芙蓉便让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正斜靠在床头想着心事,忽见母妃进来,中元忙欲坐起身。
“快躺下。”坐在儿子床头,李王妃满眼关切。
“母妃,儿臣让您担心了。”虽是那夜昏迷不醒,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毋须多问中元便知道母妃这几日一定心中慌乱,寝食难安。
见中元骤然消瘦,往日的神采已在那张白嫩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王妃倏然好生心疼:“没事就好。你能醒来,为娘便欢喜了。”
“母妃,她走了。”沉默片刻,中元忽地沉声。
看着眼中噙泪的儿子,一缕愧疚不由在李王妃的眉间飘过。虽不能完全体会儿子此时的心情,但瞧着他那灰心丧气的样子李王妃仿佛看到了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正在滴着血。本应多加安慰,可为了不让中元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嗔怪:“元儿,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抬眼迎着母妃慈爱的目光,中元缓缓地说道:“有些事情,你不懂。”
“我儿安心养病,切勿胡思乱想。因你这一病,你父王近日苍老了许多。待他回来,我将喜讯告诉他,也让他高兴高兴。”见中元心如磐石,一时无从规劝的李王妃便岔开话题。
轻轻拍了拍李王妃的手,中元点了点头:“儿臣让父母担忧,罪该万死!”
看着儿子还是往日那般乖顺,几滴泪从李王妃的眼窝流淌出来。伸手抚摸着中元的额头,她愧疚地唏嘘道:“你能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这件事是我不好,都因为娘平日里管教甚严,耽误了你,望你不要怪为娘。”
微微摇头,中元明白此时即便千悔万恨也于事无补。万念俱灰的的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李王妃只道中元困乏,便走出了房门,抬眼见小楠在门外伺候,就把她拉到一旁。
“好孩子,这几日辛苦你了。若无你悉心照料,元儿又怎能好的如此之快。”
听闻“照料”二字,小楠不由得一阵心跳。害怕自己的神情惹得李王妃猜疑,她忙拼命压住心中的慌乱:“王妃说的哪里话,尽心伺候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本分,若是照顾不周,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一番话说得李王妃由衷欣慰。眯起深邃的眼眸,她对小楠浅浅一笑:“我知道,你终归是个贴心的。”
朱世玉确是当世神医。用了他的方子,不到半月,中元身体基本恢复了。
这一日,他让小楠找出一身新做的衣服给自己换上。小楠见他大病初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禁心生怜爱。
“卧床半月,心中烦闷,我出去走走。”轻轻活动着手脚,中元那对剑眉之下却还是那般郁郁寡欢的双眸。
窗外呼啸的秋风让小楠的心又悬了起来。细细将他的衣带整理一番,一丝忧虑顺着小楠含情的眼角蓦然而现:“天凉了,你又刚好,不要走得太远。”
秋风渐渐,凄凄凉凉。凋谢的树叶随风摇曳,片片枯黄,在空中久久飘零,迟迟不落。
漫步在汴临城的街路上,中元眼前又浮现昔日的那一幕幕。糯米香、秋台班、云雀楼,看着一处处旧时相会之所在自己身边溜走,他的心又惶惶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来到金府门前,但见大门紧闭,只是旁边一小门轻轻虚掩。正檐之下那刻着“金府”二字的牌匾也不见踪影,只留下光秃秃的门楣,略显破败。
她走了,这里的一切也都变了。触景生情,带着满心的惶然,中元轻推小门,迈进这个曾让他魂牵梦萦的院子。
金府不再是往日的景象。面前的人去楼空着实让中元不安的心更加悲凉。四下张望,他想寻得往日温馨的痕迹,哪怕只是一丝一缕都能让他感到莫大的安慰,可孜孜许久,得到的却只是茫茫徒然。
“你是谁?”一个苍老的声音忽地在中元耳边响起。
笼回目光,中元慢慢回身,只见一须发斑白的老者站在面前,用不安的眼神来回打量着自己。
“老丈,这里的人呢?”
也许看出眼前文弱的公子不像为非作歹之人,惊慌之色在老者沧桑的脸上渐渐消散:“搬走了。半月前,这里的老爷升了官,朝廷另赐了宅子,便把这里卖给了我家公子。”
人走了,连同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只将存在于我的心中。
带着深深的忧伤,中元掏出五两银子递给那老者:“烦劳老人家去把你家公子请到这里来,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您这是……”老者不知中元此举何意,满面迟疑地楞在那里。
见老者站立未动,皱了皱眉,中元只好实言相告:“我要把这宅子买下。”
一句话倒把老者逗笑了:“呵呵,这位小爷莫要说笑。为了安置偏房,我家公子花了许多银钱才把这里买下。他怎能轻而易举地把它转手卖给你呢?”
“老丈只管去找。我出的银子,绝对让他满意。”
看着信誓旦旦的公子哥,茫然接过沉甸甸银子的老者将信将疑地走了。
转身来到空旷的庭院,看着墙角堆落的的花叶,斑斑杂杂,纷纷攘攘,满地的沧桑,中元顿觉无比凄美。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这墙角的花叶。秋来花落成必然,秋风虽无情,但却懂得依恋、惦念,依恋离别之美,惦念相思之柔。
秋风吹过,只剩忧伤;秋花渐落,倍感惆怅。看满院清秋,那么美,那么纯,落花去意徒悲戚,秋风瑟瑟添离愁。
揣着难以自抑的忧伤来到金小姐闺房前,中元蓦然驻足。在这里,自己曾和她春深似海;在这里,自己曾和她赤日炎炎。
“小姐,你写什么呢?呵呵呵”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传入中元耳中。
是秋月!
她还没走?
压抑着陡然而来的心潮澎湃,中元推门而入,闪在眼前的一幕让他如痴如醉:一张红木的书椅上,金小姐手握毛颖,怀铅吮墨。身边,秋月弯眉掩口,笑魇如花。
忽地放下笔,金小姐抬头向自己望来,那双多情的眸中却带着淡淡的嗔怪:“元,你怎么才来?”
两行泪在中元的脸上滑过。心中的悸动再难压抑,他不顾一切地冲向房中。他想抱住她,向她诉说自己的相思之苦,紧紧的抱住,再不分开!
可当冲到房中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空空的房里,并无一人一物,只有冰冷的四壁。
外面的一阵脚步声让他从这美丽的幻像里幡然醒来。忙擦干泪痕,他迈步走出闺房。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人跟着先前的老者来到他身前:“这位小爷,你找我?”
微微点头,中元拱手一礼:“你是房主?”
“是。”
“我要买这房子,你另寻别处吧。”开门见山,中元不想废话。
重新又打量中元一番,那人微微一笑,眼角处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轻视:“我新娶了一房,因家妻是个母老虎,容不得她,便花了大价钱买下这里。还望小爷高抬贵手。”
“花了多少钱?”
“嗯……一千五百两。”看着一脸肃然的中元,那人忽然认真起来。内心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文弱书生般的公子,绝非常人气度。
大越一个知县每月的俸禄是纹银八两。一千五百两银子几乎是七品知县十五六年的薪俸。金家只才这两进的院子,根本值不了这么多钱。
“有这么多吗?”
“怎么没有?原主儿黑得很,说是女儿要出嫁,连嫁妆都没有,急需用钱……”见中元露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那人撇着大嘴,恨不得指天发誓。
摆了摆手,中元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那人。接过银票一看,那人的眼睛不禁瞪得溜圆。
“小爷……您这是……”
“这是三千两,足够你再娶几房了。”
忙将银票揣起,那人又把房契掏出交给中元,眼神中尽是意想不到的钦佩:“想不到小爷年纪轻轻,出手竟如此阔绰,真乃人不可貌相。”
淡淡一笑,中元算是接受了那人的恭维。
“小爷既是家衬人值,如何会看上这宅子?莫非和这里的人……”那人忽然多了一句嘴。
想起虐心的一幕,中元不禁把脸一沉,不说话了。
那人自知失言,忙行了个礼,匆忙和老者转身离去。
秋风习习,落叶匆匆。
望着满院的残枝败柳,中元不由眼含热泪,呢喃自语:“我留住了这里,你还能回来吗?”